散記三 釣年泉(徐北枳篇)

散記三 釣年泉(徐北枳篇)

大雪時節的二泉鎮終於也零零星星像那麼回事的飄了頭場雪,過了大雪是冬至,冬至無雪小寒有雪,自小寒起數日二泉鎮銀裝素裹倒也附庸風雅起來,兩國文士稱之米色江畔雪落十八鎮,只可惜此二泉鎮非彼二泉鎮,米色江以南已不屬本朝國土,江南江北皆有二泉鎮,歷來是本朝文士以江北二泉鎮為正統雪落十八鎮之一,其一在於米色江北文士如過江之鯽,自然抱團取暖維護本朝利益,其二即江畔以南的二泉鎮名副其實僅有一泉,本朝文士便唇槍舌劍詬病一番以示正統,以一句“無雪如何聽雪落,一泉何以稱二泉”為天下人恥笑,江南文士本無意爭鋒,經此波折卻也與之針尖對麥芒,留下一句迴文“衣單任雪欺,欺雪任單衣”來抨擊江北皆是單衣立大雪的蠻子。

自涼莽役后徐北枳常隱於邊境處,此番來二泉鎮時尋了個清凈處悟道,不成想已被人捷足先登,只見一蓑衣少年自肩頭處積了層雪,靜盤於靈氣最盛處似尊石像屹立不動,若不仔細瞧來當真要與小山融為白茫茫一片,蓑衣少年手持一竿,只是憑空懸釣兩山腰間半丈寬的懸崖裂縫,魚線自竿處至下方懸崖深不見底,約莫得有百丈長。

此後數日徐北枳都期盼蓑衣少年能早些起身離去,自己也好於最佳方位觀星賞雪,故立於不遠處一塊磐石上,實在還是那少年行為誘人,否則他一介讀書人最多不過遊山玩水。也不知那懸崖下有何奇珍異寶,少年始終一個姿勢彷彿要等到天荒地老。

徐北枳訝然,私下揣摩道:“莫非年紀輕輕就得了辟穀術?怎能不吃不喝這麼些天氣息流轉卻不曾放緩?明明境界不算大乘卻會仙家吐納,這傢伙到底要釣什麼,底下連水都沒有,難不成想釣個媳婦回家暖被窩?不怕我搶了?我這話怎麼這麼像…”

少年霎時提竿收線驚得蓑衣上的層層雪墜落懸崖間,徐北枳生出一絲佔山為王的希冀,眼見魚線自懸崖縫深處抽出數十丈卻依舊不見盡頭,徐北枳瞪大眼想看看這裝模作樣的傢伙到底釣到了什麼稀世之珍,終於過了三炷香時間,魚線被全然抽出,線另一端有一玉瓶,瓶中卻空空如也,蓑衣少年只是擦了擦魚鉤,又使出似是而非的佛門內力一震將三百丈長的魚線連帶玉瓶扔回裂縫繼續垂釣。徐北枳剎那火冒三丈,蓑衣少年似對徐北枳心中所想了如指掌,率先喃喃:“誰能役役塵中累,貪合魚龍構強名。”

徐北枳終於忍無可忍出聲諷刺了一句:“空王應念我,窮子正迷家!”

少年默不作聲亦不曾惱火依舊恬然垂釣,一晃再過去數日,即便是以溫潤如玉自居的南二泉鎮在大寒時節也有些凜冽的味道,徐北枳閉目聞雪,再剎那開眼欲一探究竟,奈何裂縫深不底,視線無功而返。

蓑衣少年似有所察開口道:“裂縫深處直通地心,天上有天門,地底同樣有一地口,每至年關則湧泉出水片刻福澤萬物,在下稱其為年泉,江北文士自以為是以江北二泉鎮為正統,可又有幾個真正躬身踏足雪落十八鎮?皆是附庸風雅,而江南文士竟無一至此探尋,故認定僅有三十裡外一冬泉,殊不知二泉確二泉,兩朝文士皆是阿時趨俗的貨色。在下散修柯寶成,自我年幼時便親眼見證此縫出泉水,正所謂笨鳥先飛,故以瓶釣之只為先一步得水,如今除我外也有他人見證了孰為真二泉,實乃幸事。可惜我看公子像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否則此事傳出必定也是坊間美談。”

徐北枳自然清楚柯寶成的話外音,嘴上說著三生有幸為真二泉證道,實事上私心作祟想據泉水為己有,多年護食卻沒料到有萍水相逢一事,徐北枳本不在意年泉,可畢竟那柯寶成佔了自己預料的寶地,其二品境界對自己來說也並非銳不可當,故靈機一動故作仗勢欺人,貪婪道:“怎麼?難不成你能守這裂縫一輩子?還是說它是你柯寶成開山開來的泉水?你這般折氣運的修行利弊參半,我不出手,以我百裡外的陸地神仙境友人殺你也是探囊取物。”

柯寶成面色如常神色平靜自左袖口取出一寶圖丟給徐北枳,安然道:“閣下能盤坐如此之久而不行詭事定然是正輩,在下自然心安理得,若在下在此擾了清凈,此《金鑒買臣圖》就作為賠罪了,此圖乃南齊宰相戚買臣凝氣運而作,后紋篆儒家帝王之書《金鑒》,圖可收三樣草木魚蟲為己所用,收之則不可逆,草木魚蟲閃現圖中,在下得之時圖上已有一座庭院,我常年深居山野,曾遇一金色鱸魚與七色麋鹿見之甚喜故收入圖中,也曾私心作祟欲收泉水與美人,可惜寶圖沒有那般承負之力,如今此圖歸你,你我便兩不相欠了。”

“你倒是不拖泥帶水,這圖如今算上庭院與金色鱸魚七色麋鹿已是三樣草木魚蟲,況且不可逆,豈非圖已滿?倒是圖尚有些文人意趣,若放在宮廷畫堂能入逸品,在下就卻之不恭了,也便不與你爭搶年泉,不過一百二十十裡外明顯有股刀意奔你而來,我境界不大乘尚且知覺,想必你也察覺了,本年大寒后便是除夕夜,再過幾個時辰就如約而至,取了年泉記得跑”,徐北枳欣然接過金鑒買臣圖,只見一座卓朴的林中庭院身處圖中央,院前一條小溪自東而流,溪中魚成群結隊恰有一金色鱸魚戲水其中,溪旁赫然是一頭七色麋鹿。徐北枳眉心閃爍催發金鑒圖,一條金色鱸魚從圖中躍出在雪地上撲騰了一會兒,似是斷了氣,再揮手鱸魚竟起死回生化作一道金光跳回圖中。

蓑衣少年緘口不言。

“御白鶴兮駕龍鱗,游太虛兮謁仙君,安隱,安隱吶”,徐北枳超然自得踏雪而去。

柯寶成又枯坐數個時辰以垂釣年泉,轉眼年關將至二泉鎮張燈結綵,早些年柯寶成也算得上公子哥,要說家財萬貫門庭若市亦然,可惜父親得罪了前戶部侍郎章偉文名下門客王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再家財萬貫也扛不住戶部侍郎黨同伐異吶,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柯寶成終於顛沛流離至二泉鎮躲避連坐,江湖與廟堂都傳聞戶部有二刀要避而遠之,一是王畫的快刀,二是章偉文的笑裏藏刀。

十年一瞬章偉文越發如日中天,雖卸任但其豢養的鷹犬更不計其數,但大多都是些仗勢欺人的二流三流江湖浪客,其領袖自然就是王畫,王畫名不如其人,藩王趙絳曾言王畫乾脆不如叫王刀來的痛快,戶部侍郎章偉文也曾誇讚王畫刀術超群能躋身一流。

柯寶成使出一股內力扶住魚竿,自己則在雪地閑庭信步,即便背負家仇國恨他也不過是個未至及冠的少年,童心總還是未泯,乾脆脫了蓑衣,在雪中演練了一便偷學的十八羅漢拳與家傳方術仙禹步。只見拳風挑動幾捲風雪堆在一旁,他不再動用內力,而是用手堆起雪人,其中一個是父親,那一年他七歲,父親與他在米色江畔放紙鳶惹來同齡人陣陣羨慕議論,還有一個是母親,教他讀書識字做人要謙遜有禮要尊敬師長謙讓兄弟,“以後讀書做個大官噹噹”的幼稚話語依舊縈繞耳畔,最高大的是總欺負他的柯家嫡長子柯伯牙,只是每次蹂躪一番后都要再帶弟弟去嬉戲閑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父母最擔心的莫過於柯伯牙了,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異己章偉文盯的最緊的自然是柯伯牙,哥哥也第一個遭殃被王畫挖了臟器,最小的一個雪人是妹妹,被連坐時尚在襁褓中,不高不矮的是勤勤懇懇的徐管家,自己曾騎在他脖子上躲避父親的責罰,父輩母輩叔侄姑嫂與老人算上外人徐管家共七十六個雪人,柯寶成雙手通紅早就生了凍瘡,卻還樂呵呵自言自語了幾個時辰,最後仰天看黃昏徹底消失喃喃了一句“天涼好個冬”后把地上蓑衣披給了最高大的雪人哥哥柯伯牙,家族竭心儘力方才讓自己僥倖逃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或許是鼎鑊刀鋸下被泄密,十多年過去曾經的戶部侍郎依舊不忘斬草除根,好在自己這些年偷師竊泉能獨擋一方,也就是這十多年戶部侍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奔走相告稱王畫戰死南北朝之戰,實乃是尋自己以絕後患,柯寶成突然冷笑一聲眼神陰狠,可看到雪人後木訥片刻又柔和許多,只見他走進眾雪人之間挨個作揖,最小的那個寵溺的摸了摸腦袋。

“可惜來不及釣年泉,刀意近在咫尺了,我再飲一泉必能殺王畫”,柯寶成跑至懸崖裂縫邊觀摩了一陣,大義凜然道。

只見一刀自遠山如流星飛來欲直取頭顱,柯寶成拳風過處氣息綿長,走出幾個仙禹步伴仙家吐納,竭盡全力依舊攔不住長刀氣勢,只得退去,長刀落處一聲黃鐘大呂響徹雲霄,震散七十六雪人,地上雪剎那白茫茫翻騰升空,二人趁漫天大雪交手數十次,柯寶成吐血倒飛數十丈。

“踏破鐵鞋,當以命償”,王畫厲言,隔空喚刀斬傷柯寶成,其十數年間磨去英氣,生出段段華髮。

柯寶成自嘲對上王畫依舊似手無縛雞之力,乾脆決絕以命相博。千鈞一髮時九百裡外有一金光若奔雷自米色江畔而來,所過處爍玉流金融化半空小雪,剎那穿透王畫心臟,在柯寶成額頭前化作鱸魚停留片刻,轉瞬間又奔回九百裡外。

柯寶成呆立原地,直至年泉波動才回過神拉扯魚線,飲了年泉破境,消失在除夕風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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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江湖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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