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古樹崖(五)
跟陳川想像的沉穩木訥不同,樵隸們也會社交也會笑,他們有自己的商店,會做一些簡單的交易,有自己的作坊,製造一些傢具或者工具,也有自己的酒館,裏面販售的酒居然是由木頭釀造的。
老奇帶領二人走進一個大洞穴,找了一處位子坐了下來。
周圍來來往往許多樵隸,這裏的螢火蟲更多,陳川現在已經對它們很習慣了,眼睛也逐漸適應不斷變化位置的熒光。
酒是自取的,居然不收費,桌子上放有一個裝着木屑的盤子,可能是上一批客人留下的。
老奇把木屑拿開,把三碗酒端過來。
陳川還納悶這木屑有何用,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樵隸們以木頭為食!
老奇第一個端起酒,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陳川聞了聞碗裏的酒,酒很清澈,簡直像水一樣,但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直衝腦門,這酒肯定很烈。
蔥冏也端起碗,高舉着,要其他二人相碰。
“願你的勇氣,我的刀,與太陽同在。晤昒萬歲!”蔥冏說道,但是老奇沒有跟他一起開口。
看得出蔥冏有點不是滋味,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陳川小抿了一口,果然味道很刺激,吞到胃裏,五臟六腑火燒一般疼。
“啊,這酒還是他娘的辣。”蔥冏啪一下撂碗,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
陳川也強忍着喝了一半。
這時周圍的樵隸開始高呼起來,像是在進行聚餐前的禱告,哇啦哇啦說了一大堆話,然後開始大口嚼起桌上的木頭。
是真的在吃木頭,放到嘴裏,很難想像牙齒要多鋒利堅硬,才能嚼得動這古樹的身軀。
陳川之前還納悶過,樵隸們不斷砍,古樹不斷長,木頭不會堆積成山嗎?原來砍伐下來的木頭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吃掉。
看着樵隸津津有味地吃着木頭,他忽然覺得很諷刺,這古樹都是上好的木材,如果尤喜二能到達這裏,看到這裏的人把古樹當成食物吃掉,作為木材販子的他會有什麼反應?真讓人感慨。
“對了,吾友,這是你第一次來古樹崖嗎?”蔥冏問。
陳川說:“嗯,是的。”
“來這裏幹什麼呢?哦,無意冒犯。”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呵呵,有趣的回答。”
“我是跟雲蓋鎮的人進來的,同行的還有一個女孩。其實我是跟着她來的,她也許要去找山神。”
蔥冏笑道:“山神?嚯嚯,我的朋友,你可能真的不太了解這。”
陳川疑惑地看着他,老奇也點點頭,說:“就連年齡最老的樵隸都沒見過山神,雲蓋鎮的祭祀也只是找最深的一個祭壇上貢。從來沒有人見過山神。”
陳川這時徹底糊塗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路上也凶多吉少,碰到大蟲子要靠邊走,”老奇說,“最近有很多蒙翳人來古樹崖,他們也想加入我們,想跟我一樣,用繁重的勞動帶來痛苦,遏制翳病的蔓延。但是很多人都被蟲子吃了。”
蔥冏問:“你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社州人嗎?吾友?”
“我是從東山山系出發。這是我第一次來社州。”
“將來有什麼打算?你說的那女孩是誰?歐,失禮了,問了這麼多。”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如果我能再找到她的話,我這次一定要問清楚。她說來到古樹崖會把真相告訴我的。但是我現在只想離開這裏。”
“嗯,真是有趣的回答,朋友,你很神秘,我很樂意跟神秘的人同行,這很得勁,哈哈。”蔥冏最後笑着說。
老奇看着陳川說:“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進入古樹崖的,不是來祭祀山神的就是來逃避翳病的,你這種人很少見,不過有冏在,也許這只是我多慮,對不起。”
“錯啦錯啦,還有我,既不信山神也不來砍樹,哈哈......”蔥冏突然插嘴道,“古樹崖的一邊是社州,另一邊是嶂州,你肯定沒去過嶂州,怎麼樣?我帶你去那逛逛。”
“聽說上面兵荒馬亂的,嶂州也好,能躲到深山裏,從此不過問世事。”
“你是說你自己嗎?”蔥冏對老奇說,“你也躲在這,蝸居在這洞窟里,縮着頭,掄斧頭,就砍着你那幾根破木頭吧......”
“你喝醉了?”老奇說道。
“你見過我喝醉過嗎?”
“冏,唉,你還是不懂,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痛苦都是不盡相同的。”老奇搖搖頭。
三人又在一起喝了幾輪酒,陳川到後面受不了了,擺擺手說不喝了,只剩蔥冏和老奇在對飲。
周圍來來往往許多樵隸,這些巨型大漢走起路來都是地動山搖,厚厚的靴子讓腳步聲異常沉悶。
陳川的腳已經完全痊癒了,否則他根本走不了這麼長的路,他只想問問老奇,怎麼才能離開這裏。
“好了,感謝款待,我的摯友,還有很長的路在等着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這是我的草帽,你就留着,當我一直陪着你吧。”
蔥冏起身,把自己的草帽放在桌上,又一口喝掉自己碗裏的酒:“晤昒不在了,我知道,但是太陽還在,可是你不知道,因為在這裏待久了,看不到太陽。”
說罷張開雙臂,要跟老奇相擁。
老奇也站起來,陳川看到一隻熊貓與一個巨人擁抱在一起。
摯友相別,離去的不僅僅是身影,還有許多珍貴的東西。
“唉,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這樣子了,本來還想叫他來幫忙的......也罷,連食物都那麼多選擇,何況是信仰呢?”走出了聚落後,蔥冏說道。
二人重新走在懸崖上,陳川胸前的玉墜再一次發光,照亮蔥冏略微失落的面龐。
“你們之間一定有很多故事......”陳川說。
“唔......其實很多人都一樣,你肯定也不例外,我的朋友,”蔥冏說,“人人都說樵隸活了成百上千年,從秦朝那時候就來到了古樹崖,但是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呢?在這裏待上個一百年,也不夠我週遊世界一天體驗的多。
“但是還是有很多人想要當樵隸,因為翳病的蔓延。這該死的翳病,如果我有辦法,我肯定會把它消滅。
“唉,這也令我不得不相信龍了。目前只有收到龍的保佑,才能不被翳病困擾。我的朋友,你是璽印軍的人,受龍保佑的滋味如何?嗯?”
“額......我不太懂,並且我脫離了軍隊,不知道這璽印還有沒有用......”
“哈哈,有用的,肯定有用的。我相信你肯定有什麼大事要干,或者你所說的那位姑娘,你們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或者說是使命吧,不要問我為什麼這麼說,就是感覺......嗯,你們一定有重要的使命。”
蔥冏這一番話給陳川提供了新的想法,他開始重新審視這一路上發生過的事情。
四周重新變回到漆黑一片的未知深淵裏,不知道為什麼,陳川看待古樹崖的感覺不同了。
“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蔥冏突然說。
“是什麼?”
“能否跟我一起斬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