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袍(三)

第三章 同袍(三)

慶功酒喝了一宿。四更的柝聲從周遭的望樓發出,今夜的守夜部隊換防,他們擎着火把在帳前匆匆走過,布幔上投下走動的黑影。陳寬在賬后空地舀水刷洗身子,陳川同營內眾人一樣席地而睡,頭枕在箭筒上,兩眼望着帳頂出神。為了犒勞,他們今夜不用宵禁,可哨兵增添一倍人數。

陳寬拉開一側帷幕,端着木盆走進來,看到陳川沒睡,說:“怎麼,酒勁還沒有上來?”

“還在想着,想着那個夢。”

“還是早睡為好,現在是何時辰了,天亮我們還要接受編製。”

好像刮來一股風,火把火焰不安搖動,片刻后又恢復平靜。當,彷彿鐵器落地聲。鼾聲依舊,陳川看見營帳一角閃過三角狀的黑影,驚得爬將起來,陳寬與他相覷。

陳川抓起佩劍。陳寬還未來得及着衣,放下木盆提起馬燈,赤膊走到陳川身邊,二人悄步靠近那一處幕布。突然間有人大喊:

“有敵襲!有敵襲!”

這一喝嚇得兩人一哆嗦,聽到守夜部隊捶響銅鑼在四方跑動。

帳外傳來紛亂步聲,銅鑼聲貫天,犬在吠叫,帳里的人迷糊睜眼,立即爬起,陳川二人只好同他們衝出營帳。

帳前道路源源不斷跑過哨兵,口中一刻不停地喊:“東北方,是夜候旅!蒙翳人!蒙翳人!”

每個帳篷都跑出衣着未整的兵士,大家聚到道路上,看到更遠處騰起濃煙和火柱。

人聲嘈雜,部隊涌去東北方夜候旅的營壘,卻瞧見拒馬與柵欄完好如故,但是排排帳篷被完全點燃,人從燃燒扭曲的布幔中衝出,發出撕裂心肺的叫嚷。趕來的眾人趕緊嗡一下四散,去打水,去撲火,也同着火的人一起嚎叫。

軍中大亂,四面率先圍來增援的輕騎,但久久不見暗處埋伏的刀與箭。夜候旅的營壘被夷去一角,遍地橫滿燒剩的營帳木架,眾人急於救火,從成炭的木頭中搬出尚發著暗紅微光的焦黑人體。

人人滿臉黑灰,卯時,東西赤紅朝陽升起,營地仍飄滿黑煙。

“三角狀黑影,確定人的影子嗎?”眾人默默歸營,走在前頭的是一個身着袒肩寬袍的橫長,當陳川說起昨夜的察覺后,他壓低嗓子說,“此況應為敵兵縱火所致,勿傳謠言!”

“可我在沐浴時也目見了三角黑影,當時以為是走眼錯覺。”陳寬也說。橫長默然,分開前說他會將此事上報,並告誡他們,傳布流言將是死罪。

“別奇怪,現在我們已進入社州,全軍上下緊繃,也許有人偽裝進我們這,但咱都不能言。”陳寬在橫長走遠后說。

“當然不奢望能稀奇,誰知道在這鬼地方會遇到什麼。”陳川昨夜和衣而睡,身上裝戴齊全,但還是跟着陳寬走回營帳,看他着衣。陳寬身上划滿炭紋,矮胖身材穿上黑戎袍,一笑,兩排白牙掛在熏黑的圓臉上:

“走,去整隊操練。”

從慶功再到救火,全旅上下一夜未歇,但都精神抖擻,操練場零散立着人,其實這就是方陣陣列,留出的空位原為陣亡將士所站,佔了陣列大多數。

眾人所列的是幢(chuáng)級兵陣,由幢主指揮,百人一幢,一幢分為前後兩橫。一橫五十人,受橫長領導,前橫以盾兵刀兵矛兵為主,用於進攻;后橫以弓兵弩兵為主,用於遠擊。每橫細分為五縱,從左至右依次為左縱、側縱、中縱、旁縱、右縱,一縱十人,縱長是最小的士官。東、西、南、北、中五幢又為一營,營是大軍對峙時的基本方陣,營主統籌全營五百人。一旅共甲、乙、丙、丁、戊(wù)、己、庚、辛、壬(rén)、癸(guǐ)十營,每旅有不同的稱號,旅帥統領全旅五千人。不同旅分別擔任前後左右四軍的前鋒、中堅、護翼以及後勤輜重等不同任務,最後形成統一戰鬥力量,也就是部,一部十旅,共五萬人,部帥為作戰中最高的直接指揮官。

陳川所在的側縱現今只剩他與陳寬孤獨站着,其他縱更是有的已無一人。旅帥在操練場的塔樓上指揮,站在最頂層,隅中驕陽正好托住他身影,陳川看不清他的臉。

旅帥跟身旁人說了什麼,身旁人手揮三角旗。營主望見便向幢主下令,方陣各處的幢主喊道:“各幢合攏,自己尋找空缺填補!各幢合攏,自己尋找空缺填補!”

眾人走動起來,揚起塵土,很快陳川二人的左右已無空缺。幢主又道:“各幢聽令,整理甲胄!前後看準,一!二!前後對齊!”

眾人一律上穿深衣,下穿小口褲,腿裹行纏,足踏黑布靴,身着紅繩黑片扎甲。黑壓壓兵陣,鐵器鐵甲反射澄亮陽光,全場肅穆專殺。

陽光下,眾人脖頸上的龍狀印記清晰可見。

“各幢聽令,整理兵器!左右看準,一!二!左右對齊!”又是一陣低沉蹀步聲,陳川手握一丈半高的酋矛,身前陳寬束起的頭髮盈着一圈太陽光亮。

畢竟是久經沙場的璽印軍,此時已完成隊列整編與裝備換新,他們列陣於陌生的水土中,旅帥在陽光中的黑色剪影氣勢威嚴。午時烈日讓甲光開張耀眼。

但眾人顯然低估了所處之境的險惡,一發箭矢掠過,正好從太陽穴貫穿旅帥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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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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