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過往

約一個小時后，一輛外表精緻的加長四輪馬車慢悠悠地駛出莊園。

等進入馬車內部才發現這裏面比外表更加豪華，車廂四壁都貼有觸感柔軟的皮革或絲質物，讓人不用擔心因顛簸而磕碰，傷害到身體，腳下也鋪着地毯。

還有看起來就很舒適的座椅或類似長條沙發一般的長椅，以及一個用於存放紅酒的小儲藏室和固定在車廂側面可以支起或放下的小桌子。

果然，親身體驗就是不一樣……迪恩坐在小沙發上掃視了下車廂內部，忍不住鬆了松領口。

“迪恩少爺，在外還是多注意着裝，特別是細節上，這很容易被人看出來。”坐在長椅上的陶麗思抬手扶了下眼鏡，出聲提醒。

在她身旁的是苔洣和伽拉，眼裏都有些高興，自從迪恩出事了，她倆幾乎就沒外出過，一直待在莊園。

你是強迫症嗎……迪恩內心吐槽了一句，表面微笑贊同道：

“嗯，服裝是體現個人是否體面的關鍵因素。”

因為這次出行沒有固定目標，陶麗思出言提議道：

“迪恩少爺，要去商會看一看嗎？”

“可以。”

“那去商會的幾家裁縫鋪看看？”

迪恩明白她的意思，點頭應允。

在出發前，陶麗思二話不說把他拉到房間，對着穿衣鏡就開始挑衣服，這一挑就是半個多小時。

因為還沒成年，不到穿正裝、戴禮帽的年紀，迪恩現在是繫着領結，白色襯衫配馬甲，黑色長褲和皮鞋的裝扮。

考慮到現在的氣候，額外披了件類似風衣的外套，這件外套還能很大程度地掩蓋身體的情況。

更關鍵的是，他現在所穿的衣物都是松的，褲子要不是有皮帶扎着，他都懷疑會隨時掉下來。

原本她還想讓迪恩噴點香水和穿背帶褲的，被他嚴厲拒絕了。

陶麗思笑了一下，打開前面的車窗，對着車夫萊爾說了一聲，馬車速度加快了不少。

……

噠噠，噠噠～

馬蹄踩在地磚上的聲音，這代表已經來到城市的馬路上了，外面也傳來陣陣嘈雜。

迪恩往車窗外望去，看到此起彼伏，或高或矮的房屋，看到流着污水的水溝，看到路上行人，他們的顏色多以灰褐，棕黃為主。

這裏沒往右走的習慣，所有人都在一條道上各走各的，有的用手按着與車夫萊爾同款的鴨舌帽，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有的看見馬車，停在路邊觀望，也有的蹲在牆角，雙手抱膝，看着路面，似乎對一切都不關心。

再前進了一會，人群密度顯著上升，嘈雜中多了些醒目的叫賣、吆喝，鼻間也傳來食物的香味。

“那是安東尼太太，她烤的薄餅還是那麼香。”伽拉趴在車窗上，腦袋緩緩轉動。

路邊有人用一張大木桌支起一個小攤，上面擺着用紙袋裝好的食物，攤主是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頭髮銀白，裹着頭巾。

那是安東尼老先生的妻子，她製作的是一種類似可麗餅的薄餅，會加少量的黃油和蜜餞或水果，酸酸甜甜的，很不錯的零食……迪恩抬頭眺望對面，腦海浮現相應的記憶。

苔洣扯了下姐姐，低聲說道：

“坐下。”

陶麗思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

“你早上沒吃飽嗎？”

“額，吃飽了。”重新坐好的伽拉縮了下頭，悻悻回道。

“你們平時也可以出去逛逛，

不用一直跟着我。”迪恩呵呵笑道。

說實話，他可不適應這種自己走哪，後面都有人跟着的生活。

“這當然不行，就說您的安全問題，就是我們最需要注意的。”陶麗思不出意外地反駁道。

迪恩嘴角抽了一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車廂內再次安靜下來。

過了十幾分鐘后，馬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萊爾的聲音：

“迪恩少爺，到了。”

一行人下了馬車，迪恩站在路邊左右觀望了一下，這裏的環境明顯好了很多，聞不到下水道的惡臭，聽不到讓人心煩的叫喊。

行人身上也多了些彩色，較為有序地走在道路兩邊行人路上。

甚至在不遠處還可以看到兩個身穿黑色制服、頭戴特色軟帽的警察。

他們手裏提着警棍，慢悠悠地走着，應該是在巡邏。

迪恩收回目光，看了眼面前的雙層建築，笑了一下，道：

“進去吧。”

此時的店裏還有客人，左側的櫃枱處，幾個穿同樣制服的女性店員正與另外兩位女性交談着什麼。

除此外，還有一位穿黑白裙的年輕女僕站在旁邊，她手裏提着兩個袋子，應該是客人的隨從。

弗莉·喬伊斯雖然所處中產家庭，但作為一名服裝設計師出身的她，自身打扮自然是走在潮流的頂端。

她很討厭人們對女性的呆板印象，比如說女性大部分時候得穿裙子，所以她幾乎不穿裙子。

比如現在她就穿着一條另類的闊腳褲，上身是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披了件淺藍的女士風衣。

而且她的打扮也經常受到波特市富家太太們的讚賞與學習。

就拿面前身為客人的奧斯蒙太太說來，弗莉在給她介紹各種布料特性的時候，不僅不用低聲下氣，反而能擺出一副教導的模樣，她很享受這種時刻，甚至下巴都不自覺地抬高。

這時，光線突然變化了一下，弗莉知道知道又來了客人，同時有些疑惑，今天是怎麼了，會有兩單？

要知道這裏走的可是高端路線，裝修雖不奢侈，但那只是表面現象，店面的配色、空間和配置都是經過專門設計的，而且裁縫鋪也不適合跟高級旅館一樣搞得富麗堂皇，所以不會出現普通人逛着逛着就跑進來的情況。

而在這裏製作衣服，起步都是30克朗，這還沒算上手工費，可等她扭頭看向門口的時候，看見四道人影，其中一個人她還異常熟悉，不由驚訝道：

“陶麗思，你怎麼來了？”

陶麗思皺了下眉，沒有回話，而是側頭對迪恩說道：

“迪恩少爺，現在……”

“有客人嘛，這是好事。”不等她說完，迪恩就擺了擺手自顧自地走向右邊。

那裏有一組待客用的沙發和茶几，配合上方照耀下來的暖色燈光，佈置得很是溫馨。

不僅如此，在一進門的時候他還聞到一股令人心神寧靜的熏香，這無一不在表明設計者的用心。

“你是……小迪恩？”突然，那位女客人轉過身子，一邊說著，一邊快步來到沙發區，一臉驚愕。

她穿着修身長裙，袖口寬大，有大量的蕾絲花簇，頭上戴着淡黃紗帽，垂下的黑色細紗遮擋潔白的額頭，胸口躺着一顆極為顯眼的紅寶石掛墜，從顏色上看應該是與耳墜是一套的，臉上畫著淡妝，一臉富態相。

看起來與陶麗思一般年紀的樣子，但眼角的皺紋表明其實際年齡還要大一點。

陶麗思適時的在迪恩耳邊低聲道：

“這位是奧斯蒙太太，跟您母親是好友，商會在她丈夫的格羅佛薩公司有一定股份。”

姓名，關係，地位……迪恩朝對面的貴婦人微微頷首，道：

“上午好，奧斯蒙太太。”

其實不用陶麗思提醒，他也認得出來，這位不僅和‘母親’關係很好，還是很親密的那種。

‘自己’在柯蒂斯莊園度過的每個生日都有對方的身影，還送過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禮物。

比如現在自己上衣內兜里的那塊通體黃金並鑲有很多寶石的懷錶，那是一個收藏價值大於實際價值的精美工藝品。

“真的是你，可你不是，不是……”貴婦人以手掩嘴，穿着高跟鞋的雙腳連着後退好幾步，眼裏儘是不可置信。

她身後的幾名店員和弗莉也是嘴巴張開，一副見鬼的表情。

我又不是鬼……迪恩嘴角抽了一下，正想解釋的時候，身旁的陶麗思微微欠身，扶了下眼鏡道：

“上午好，奧斯蒙太太，迪恩少爺的病已經治好了。”

“女神吶……真的是你，小迪恩！”得到確定回復的奧斯蒙太太小跑着來到近前，嘴唇都有些顫抖，眼角隱約有淚花出現。

“你，你瘦了好多，我，我都快認不出了。”她雙手先是胡亂比畫了兩下，最後脫掉蕾絲手套，將手放到迪恩臉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迪恩下意識地想躲開，但看對方是真的高興，就硬生生地止住了。

“一個月前，當時迪恩少爺的身體還未痊癒。”陶麗思未作阻止，淡淡說道。

一個月？

迪恩很想轉頭，可惜轉不動。

“嗯，嗯，你做得很對，這幾天城裏確實不太平靜，溫莎……溫莎還在的時候就跟我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愛爾莎和小迪恩了……”這位貴婦人看向陶麗思連連點頭，兩人顯然是認識的，可說著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你倒是把手收回去擦眼淚啊……迪恩擠出微笑，儘管是被人關心，但他的感觸其實並沒有多深，反而覺得怪怪的。

陶麗思掏出手巾，遞了過去，奧斯蒙太太這才收手，拿過手巾擦拭眼淚。

迪恩指着沙發道：

“額，我們坐下吧。”

奧斯蒙太太擦着眼淚，邊坐下邊哽咽道：

“溫莎那麼好的人，平時看起來很溫柔，細聲細語的，誰想到後面那麼倔強，在柯蒂斯先生去世后，她非要撐起商會，說什麼要給孩子們最好的生活，最大的保障，我勸了那麼多次都不聽，嗚嗚……”

她說著，竟哭出聲來。

迪恩也緩緩收斂所有表情，沉默下來。

記憶里，原主和愛爾莎在霍勒斯去世后，也會去商會幫忙。

到了後面，母親溫莎去世，原主變得渾渾噩噩，最後一病不起，愛爾莎則在陶麗思的幫助下接手商會。

“你別怪你母親，當時你們的情況不是很好，她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奧斯蒙太太的情緒穩定一些，說道。

迪恩彎下腰，下巴抵在雙手交合處，棕黑的眼眸盯着茶几，緩緩道：

“我當然不會怪她，事實上，後面的事……我，都不知道。”

奧斯蒙太太抽泣着點了下頭：

“她把你們保護得太好了，不願看你們受苦，她……嗚嗚……”

哭聲再次回蕩，迪恩微微側頭，發現一直默不作聲的伽拉和苔洣也開始抽泣，陶麗思的眼眶也有些發紅。

談話就這樣伴隨着哭泣，斷斷續續地進行了半個多小時，奧斯蒙太太一直說著‘母親’溫莎的各種不容易，眼淚擦了又流，手巾全濕了。

在中途的時候，她的隨從，也就是那位年輕女僕，聽得也哭了起來，整個裁縫鋪都是哭聲，好在這裏消費很高，客人很少。

最後，奧斯蒙太太紅着雙眼對陶麗思說有什麼幫忙的她一定幫，不管生意上的事還是生活方面，哪怕丈夫不同意，也會哭着求他同意。

陶麗思感謝了一番后，親自將主僕二人送出門。

等她們走後，弗莉帶着裁縫鋪的店長和幾名店員來到跟前，彎腰齊聲道：

“上午好，迪恩少爺。”

返回的陶麗思在迪恩耳邊低聲說道：

“她是弗莉·喬伊斯，商會的高級執事之一，負責商會所有的裁縫鋪和成衣店，以及紡織廠的所有事務。”

商會與公司一樣，有基層員工，主管的職位，再上面就不同了，執事就相當於經理級別，負責某個模塊，家庭核心成員才是類似董事和股東的位置。

這麼年輕的高級執事？這可是相當於總經理的職位！真正的骨幹了……嗯，到了這個職位還能在門店服務客人，或許這就是原因吧……迪恩驚訝的同時在心中想道，不過他對這人一點印象都沒，要麼是在‘原主’出事後加入商會，要麼就是在缺失的記憶中或者本來就不認識。

經過剛剛那事，迪恩也沒了閑聊的興緻，驚訝了下后淡淡點頭道：

“測量吧。”

弗莉這才知道自己的終極大僱主原來也是來做衣服，愣了一下連忙道：

“我來。”

她說完，小跑着去拿皮尺。

迪恩脫下外套，站到專門的小檯子上張開雙臂。

弗莉在測量時非常專註，一個位置要跟負責記錄的店長核實三四次后才測下一個。

等完事後，迪恩對為首的弗莉說了句：

“辛苦了。”

他看到幾人的眼眶也有些發紅，應該也是在剛剛聽哭的。

突然的慰問讓幾人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擠出笑容點頭。

迪恩沒再管她們，披上外套出了裁縫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