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她師傅
劉小青就是這樣認識的秦玉梅。
才沒過幾天,秦玉梅又把對面的女工攆到自己原來的機台,把劉小青的機台換過去。“廠長說了,我是她師傅,總不能跑來跑去教她吧。”
要本不用廠長說過什麼,被攆的女工巴不得,秦玉梅的機台靠着窗子,位置比她的可好多了。
廠房頂上鋪的是一層預製瓦,車間裏夏天熱的厲害。幾十台機器幾十個人,機器挨機器,人挨人,車間就是一個大蒸籠。
好多女工們熱天裏只穿一個沒肩的吊褂,類似今天那些明星走紅地毯穿的那樣的吊著。一眼看去,一個車間的風景。好在車間裏就一個小跛子是男的,就在那些膀子間穿梭。
小跛子是個孤兒,十幾歲就進廠了,沒有人把他當成一個男人。廠長本身是裁縫,在一樓整天眯着眼睛畫線栽布,很少上二樓來。上來也沒什麼,那張皺巴巴的臉上,一雙小眼睛就像是沒有剪開的鈕扣眼,從來都是睜不開的樣子。因此,女工們有恃無恐。
劉小青是三月份進的廠,沒兩個月,天就熱起來了。劉小青本來就健碩,再因為是新工。不好意思也光個膀子,穿了件淺色的薄襯衣。這一來反而比別人出的汗多,且襯衣很快就被汗濕透了,緊巴巴貼在身上。
秦玉梅有一眼沒一眼的往對面看,不時還故意伸伸脖子。劉小青知道她看什麼,瞪回去一眼。秦玉梅就笑,笑得很臭,那種君子動眼不動手,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劉小青也確實不能奈她何。起先還瞪眼,過了些日子,也就不管秦玉梅看不看的了。
“姐。”秦玉梅叫了一聲。
“怎麼了?”
“你不熱我還替你熱呢,衣服這麼貼在身上,我都着都難受。”秦玉梅說著,拉起褂子,抬起手來往下扇了兩下。
“我又沒叫你看。你不看就不難受了。”秦玉梅不說還好些,秦玉梅這一說,劉小青更覺得被濕透了的衣服包裹的難受。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又解開了一個扣子。也拿手在臉上扇了扇。
“姐,你讀十幾年書,又一副好身板,混在這幫老娘們里踩縫紉機,怪可惜的。”
“做什麼不可惜?”返城知青,沒有關係,能分配個工作已經不容易了。劉小青很知足的樣子。實際上,她非要回到這個城市,還有別的原因。
“當知青好玩嗎?聽說十幾個人一個戶。”
“我們那個戶就三個人,我下鄉的地方窮,也很苦。沒有什麼好玩的。”
“那倒也是,我一想到要赤着兩隻腳下田,就一身的雞皮疙瘩。”
“嬌的你。”
“才不是嬌,我是怕螞蝗。田裏不是有螞蝗嗎?”
“還真有。也不知什麼時候就爬上來,會一直會爬到……腳彎。”
劉小青只說爬上腳彎,因此下田做活都把褲角卷得高高的,旁人看見了,會伸手幫你摘下來。但比水螞蝗更厲害的,還有一種叫旱螞蝗,爬在樹上,人在樹下乘個蔭涼,它就會從樹上往人身上掉,然而往身上鑽。
秦玉梅打了個哆嗦。她不怕人,怕所有身體軟軟的蟲子。青蟲,蝸牛,蚯蚓,更不用說螞蝗。這些東西城市不多見,但買回來的菜里也會有。
秦玉梅話多,和劉小青面對面,踩着機子說話,手上腳上的活,也沒有多少技術含量,說話也不耽擱。開口閉口都管劉小青叫姐。是真喜歡劉小青呢。當然,辨子也比過了,到底還是劉小青的要粗些。
方便的時候,就會握上一把。
但有一點,雖然叫劉小青姐,但總是自恃結過婚,是過來人,常常在劉小青面前以過來人自居,說起男人,滿臉的不屑。
劉小青當然也就知道了,這秦玉梅是正經結過婚的。只是不到一年就離了。處熟了,劉小青問她,不再找一個了。她哼一聲,配得上老娘的人,還沒生出來。這話說過,卻看着劉小青,說,“你做了我姐,不準想着嫁人了,就我和我姐過。”
劉小青笑,這叫什麼話。
“什麼話?配得上我的人都沒生出來,更不用說配我姐了。”
原來是這個,劉小青還是笑。離過一次婚,反倒越發自命不凡了?
秦玉梅突然生氣了,“笑什麼笑,我是說真。我倒要看看,姐找了個什麼人。”
劉小青聽了這話,臉一紅,“你不是說,叫我別找了,就和你過?”
“你那樣子就不像。”
“怎麼個不像法。”
“你有個男朋友了的。”
“沒有。”劉小青說的很堅決。
“嗯,還隔着層窗戶紙。等我哪天幫姐捅破了。”
劉小青沒接話。
那天也巧,秦玉梅出了車間下樓去方便。廠里沒有廁所,要去外面的公共廁所,離得很遠。女工們都沒有喝水的習慣,有點水分都變成汗了,很少有人會去廁所。所以說那天有點巧。
回來的時候看到院子門口站了一個年輕男子,穿一身工作服,方方正正的臉上有一股子英氣。
都走進院子裏去了,秦玉梅心裏就突地跳了一下。又轉回身來,也不管他是誰,上去就問。
“你找劉小青?”
“……”年輕男子雖然覺得突兀。
“她是我徒弟。”
“哦,是。”聽說是劉小青的師父,年輕男子一邊答應一邊點了點頭。
“北郊那邊廠里的?”
“是。”
“你叫什麼名字?”
“我……”那男子略略頓了頓,想到這女子是劉小青的師父,年輕男子還是告訴了秦玉梅,“我叫季長風。”
“你等着。”
“麻煩你了,謝謝。”
秦玉梅沒再說什麼,進了車間,踩了一陣縫紉機,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劉小青,嘴裏蹦出一句話。
“院門外站了個生人。”秦玉梅輕描淡寫。
劉小青看了秦玉梅一眼,覺得怪怪的,站了個生人關你什麼事了。
“跟我是沒關係,但跟你有關係。”
劉小青笑了笑,廠子裏沒有人見過季長風的。不相信秦玉梅見到了季長風。就算見到了,她也不認識。怎麼又能肯定跟她有關係。
“是北郊那邊廠子的。”
劉小青把機器停了,看着秦玉梅。
北郊一帶,是市裏的重工業區,東風廠,重機廠,銑床廠,好幾個國營大廠。季長風就是東風廠的。劉小青不相信季長風會來找她。
“是你男朋友吧。”
“是個北郊廠子的人,就是我男朋友?誰又跟你說我有男朋友了?”
秦玉梅哼了一聲,“那個男子,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把他殺了吃了。”
“你越說越像了啊?”
“他叫季長風,你說像不像?”
劉小青傻了。秦玉梅一臉的臭,還有一點嫉妒。
“你還楞着幹什麼?”
“我又沒叫他來。”劉小青猛地低着頭,通通通踩機子。
“你就讓人家站在門外邊?”
“他想站就站,我又沒讓他站。”
“你……”這回輪到秦玉梅傻了,“我告訴你,你要不快點和這樣的男人結婚,我就要搶來做我男人了。”
“你搶你的。”劉小青聲音有那麼點發顫。
“你少給我裝,你再不下去,別怪我不客氣。”秦玉梅說著,站起身來,一彎腰扯斷劉小青的機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