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復仇計劃
最後一個案子，也是手頭最棘手的案子，其實，到現在顧同禾還沒有拿出最終處理意見。
這是一個典型的電信詐騙案件。犯罪分子從上游渠道非法取得被害人的個人信息，用偽裝的銀行客服號碼，定向給被害人批量發送投資理財詐騙短訊。
被害人上鉤后，犯罪分子隨即展開點對點的集中誘騙，最終贓款流入他們從天南海北低價收購來的銀行卡上，與此同時，遍佈各地的ATM機前，早已有人待命，分分鐘插卡取款。
一百萬塊，一輩子的心血，不消十分鐘就人間蒸發了。
不過，犯罪的行為套路找出來了，可是被查清的涉案金額卻不多，被害人報案做筆錄的只有幾個，輻射省份也不廣，但是直覺告訴顧同禾，事情可能遠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顧同禾猜得沒錯，實際上，冰山才露尖尖角。
犯罪嫌疑人老李，五十有四的年紀。顧同禾訊問過他一次，一眼就知道是老江湖老司機，專門吃這口飯的。幾次交鋒對答如流，滴水不漏。
不過老李不小心“漏”的這一回，直接把他送進了看守所。
還是那個老理兒——作為一個慣犯，除非金盆洗手，否則難免百密一疏，落入法網。
回顧老李多年來的日常“工作”，堪稱電信領域高段位的。
無論是領導、各行業客服、業務員，還是公檢法公務人員，他都能用時而急促逼人，時而款款傾聽，時而熱情似火，時而忐忑心焦的語氣，保持高頻高效大腦高速運轉的通話。
甚至可以根據既定情節任意轉換口音，至少掌握五種大眾方言。不同年齡段的嗓音特色也都信手拈來，可以說是除了性別暫時不能（願）轉換，其他該有不該有的都有了。
這並不是外界對老李的盲目吹捧。
乘着技術進步帶來電信詐騙“紅利”的東風，老李從一個最初遭遇中年危機的村頭混混，在遭遇一次電信詐騙后，痛定思痛，轉換思路，深入到詐騙團伙內部。
刻苦鑽研，融會貫通，不斷更新舊有詐騙“技術理念”，創新模式，廣采眾家之長，終於一步一個腳印，憑藉“出色的業績”，逐漸坐穩了該電信詐騙組織的頭一把交椅。
現在的老李，畢竟業內層次境界提高了好幾個度，已經很少拋頭露面出來詐騙了。
背後默默數錢的感覺，他覺得就蠻好。
回想當年，他也是過過苦日子的，家裏條件一般，唯一的兒子跟別人學壞，打架鬥毆是小事兒，搶劫強姦都犯過。後來被抓走坐牢，出來也不知悔改，一輩子剛開始就毀了。
孩子教育的失敗，自己終日酗酒打架，家裏沒錢揭不開鍋，現實壓倒了一切，最後，連老婆也被逼走了。
老李堅信，當年把他兒子引上歪路的人渣，就是毀他生活的根源，無數次酒後嚷嚷着要復仇。
不過，即使後來他搞詐騙賺得盆滿缽滿，甚至一度自認為可以想幹啥幹啥了，他還是沒有辦法報仇。
因為老李口中的“那個人渣”，彼時還在北方某個偏僻的監獄裏，靜靜地坐牢。
後來，從同村人口中聽說這個人渣快要出獄了，老李興奮的整宿睡不着覺。
一個復仇計劃提上了最優先級日程。
他太了解妻離子散家庭破碎的滋味兒了。他要讓“那個人渣”也感受一下。
切入點，就從他的老本行入手。
本來老李是想通過非法買來的個人信息，
給那個人渣打恐嚇電話，先營造一種恐怖的氣氛，折磨他的意志，摧毀他的精神。
可惜打了很久，人渣都沒有接。
後來突然直接關機了…
這條路子斷了。
他不認輸。
又想起以前當混混的時候，跟隔壁村的一個賊挺熟。老李知道這毛賊一直缺錢。正好前段時間聯繫過，知道他剛放出來，老李心想，就借這個賊兄來辦點事兒吧。
殺人越貨不敢，偷點東西可還行。
一通電話，老李讓賊兄去“那個人渣”入獄前的老家偷東西。實際上，老李交代的原話是——
“但凡值錢的東西，直接清空銷毀。錢付雙倍。人渣的老家在……人渣的家裏有……”
不用老李說，賊光聽名字就知道人渣的老家在哪、家裏有什麼人。
因為那些年大家一起蹲監獄的時候，聽人渣說起過。
人渣說過，年輕時候犯下了大錯，氣死了老爹，留一個老媽在家裏孤苦伶仃。背井離鄉服刑，偶爾也擔心老媽身體怎麼樣了，已經幾年沒見了。
賊兄去了人渣老媽的房子，實在沒忍心，翻了半天，只拿走了一樣東西。
任憑自己再有盜竊“癖”，他也沒動一分錢。他也為此違背了自己多年定下的的規矩——當鈔票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克服一切困難也要拿下…
賊兄拿走的那件東西，
就是那對要人命的銀鐲子。
當初老張，也就是一開始的小張剛開始學壞的時候，用搶來的第一筆錢給他媽媽買了一對銀鐲子。知道女人喜歡飾物，只買了個銀的，是因為錢不夠多。
老太太第一天戴起銀鐲子的時候，天氣很好，依稀記得是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她還沒有那麼多皺紋，背也沒有弓，腿腳也麻利，幹活很快。
她沒有想到這是兒子送她唯一的禮物。老張蹲監獄的這些年，老太太守着這對鐲子，每天等啊盼啊，眼瞅著兒子到年頭快出來了，鐲子卻丟了。
老張知道老媽走了之後，很平靜。多年未見，他甚至出獄都沒有回家看親娘。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有錢先想着給母親買禮物的孩子，他已經不知道要怎樣面對過去的生活。
老李知道老張的老媽沒了，沒有一點難過，也沒有一點開心。
他獨自喝了半瓶茅台。沒過多久就被詐騙同夥供出來被抓了。
而賊兄老王知道老太太死了之後，
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