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人命的鐲子
在搶劫犯老張第一個前科判決刑滿出獄后的第十五天,在他從網吧里被趕出來之前,老張就已經徹底沒錢了。
吃喝儼然成了首要問題,再這樣下去,露宿街頭恐怕都找不到上好地段的橋洞。
回想當初,老張在號里蹲了整整十五年,那時候,他還長着一張能讓人叫他小張的臉。
十五年春來暑往,花開花謝,十二生肖都輪流值了一圈班兒還富餘。高牆之外,發生了好多好多讓他琢磨不透的事——
比如犯罪方法的“更新換代”。
十五年前他覺得搶劫來錢最快,不惜鋌而走險。十五年後他怎麼也沒想到,在屋裏打打電話嘮嘮嗑,就能把別人銀行卡里的錢,收入自己囊中。
正因為他不知道,所以從號里出來一缺錢,就想重操舊業。
老張找來一把水果刀,放進皮包。把新買的小手機握在手裏,揮揮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副駕駛。
司機師傅四十齣頭,一口京片子,熱情招呼,一上來就跟他拉起家常,氣氛竟然變得有說有笑起來。
可是,他是打算搶劫的啊。
老張定了定心神,還是打算亮刀辦事兒。畢竟箭在弦上,而且他也沒錢給車費。
“那個,兄弟,幫幫忙,我最近手頭緊,江湖救急,你給點面子,多少意思意思吧”,說著,把刀掏出來在空氣里晃了晃。
司機師傅也是見過大風大浪,脖子一歪,“給錢?門兒都沒有,車錢你一毛都別想賴!”
老張氣急敗壞,遇上個不怕死的主兒。雖然二人中間隔着防護欄,可畢竟防不住刀片。他已然撕破臉,心下一橫,打算硬碰硬,放放血。
舉刀的一瞬間,突然一曲高昂的樂曲劃破凝固的空氣。電話鈴聲響了,是老張的。
二人都被同時嚇了一跳。
“今天是個好日子,吉祥滴事兒都能成~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別看老張的小手機價格低,音量着實不低。
此時此刻,車內的氣氛對於老張,多少就有些尷尬了。
接吧,不太方便,萬一對方問你幹嘛呢,老張也不能說我搶劫呢,說不出口。
不接吧,危險的空氣中填滿了喜慶的歌曲,讓人沒辦法不齣戲。
況且,老張大腦中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不對啊,我這剛辦的手機卡,一個聯繫人都沒有,是誰知道我的號碼給我打電話啊!
越想越沒頭兒了。
老張一心想速戰速決,用刀背抵着司機師傅的胳膊,伸手從他兜里翻出來幾百塊錢,大手一攢揣兜里。嚷嚷幾句,下車跑了。
司機師傅趕緊報警,警察偵查到幾條線索,沒多久就把老張緝拿歸案了。
只是那天車上響起的電話他一直沒有接,警官把電話扣押關機后,對方後來有沒有再打,也未可知了。
幾乎同時,顧同禾辦理的另一起案件,是一樁入戶盜竊案。
慣偷老王,可以說是非常“慣”了。
顧同禾覺得這老王已經患了盜竊“癖”。
幾乎每一次被判刑,老王收到的判決書里都有累犯的加重處罰情節。
接觸下來發現,其實老王這個人談吐正常,認罪悔罪的眼神也很誠懇,精神鑒定也沒有異常。他也知道在號里待着不自由挺難受,可惜出來還是忍不住會偷,而且啥都偷,零食、口罩、布兜甚至皮帶什麼的無所不偷…
每次他偷完東西,提溜着大包小包,總會標誌性地在心裏感慨一句:“不錯,
今天又是滿載而歸的一天!”
後來他被抓的次數多了,加上在號里跟獄友們沒事兒就互相“探討”些盜竊經驗,現在他的反偵查能力提高了不少,老油子了。
再也不會有初犯時被雙眼出賣的忐忑,再也找不到當庭宣判時臉上隱隱約約的羞澀。
只可惜俗話有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所有生活中走過路過的點滴,其實都在不經意間,留下各自的痕迹。
區別只在於有沒有被發現罷了。
老王基本上每次都會被發現,即使他自以為已經盡量做到小心謹慎了。
這回犯的事兒,是老王去臨區村裏的一戶人家偷東西。
沒有事先踩點,也沒帶傢伙,老王知道,這家就一個獨居老太太。趁着老太太午睡,直接推門進屋,有點明目張胆。
屋子不大,視線一般。傢具不多,僅有的一些“老古董”,好像罩了一層土。沒有地磚,還是地坪,老房子,也正常。
簡單翻騰一會,老王從東屋舊木櫃裏輕輕托出一個月餅盒子,年頭不短,能感覺擦的挺勤,不過還是能摸出銹跡斑點。
一對銀鐲子用金絲絨布整齊包着,幾張五十一百的現金,用膠條綁起來的幾根大小不同的硬幣,還有老版的幾沓毛票,用牛皮筋扎得緊緊的。
老王瞅了一眼,收了那對鐲子,走了。
老太太隔了兩天發現寶貝鐲子不見了,找了一圈沒找到,急得坐在門檻上直哭。
眼淚順着灰褐色皺紋流下來,一口假牙不在,牙床根本兜不住嗚咽聲。
家裏也沒有電話,拄着拐杖去村委會報警,路上差點摔一跤,腳崴了。
案子很快就告破,村裡道邊兒監控錄像記錄的很清楚,痕迹比對、鑒定出來,老王不認罪也不耽誤判刑。
只是那個銀鐲子,沒有被起獲,老王也對它緘口不言。不知最終散落何處了。
顧同禾對這個盜竊案件念念不忘,不是因為老王的名字辦案人員們實在是太熟悉,而是因為被害人老太太案發不久后就過世了。
試着聯繫老太太的子女,村裡管事的長老說,老太太老伴兒走得早,四個閨女都遠嫁他鄉,每個月托村裡人給老太太取點生活費,小兒子是老來得子,家裏人都寵得厲害,只是早些年犯過錯,十幾年了,不知道在監獄裏出來了沒有。
老太太腿腳還算利索,一輩子要強不願意拖累閨女們,自己一個人湊合過日子。村裡人平常能幫也都幫着點兒,喪事也是村裡人一塊兒簡單張羅的。
工作十年有餘,上千個案子辦下來,顧同禾也算看盡了人間慘劇,悲歡離合。
還好,他還沒有徹底麻木,對於這個案子,心裏總有點說不出道不明的難受——
這對銀鐲子,該是老太太分外珍視的寶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