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獨角獸(8000收藏三合一加更)

第52章 獨角獸(8000收藏三合一加更)

跟着亨利王子逃命一樣從諾福克莊園離開之後,自認丟了面子,佩瑞男爵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被一個野蠻的狐狸獸人嚇到腿軟,佩瑞男爵在旅館的房間中咬牙,順着牆壁往下跪,他的牙齒都直打顫卻還要硬擠出笑容奉承那隻不會說話的狐狸崽子!

而亨利王子也沒對他的英勇行為表現出什麼刮目相看的意思,佩瑞男爵越想越覺得吃虧。

在房間裏煩亂地走來走去,佩瑞男爵只覺得心中的火氣越來越大——但他又不能明目張胆地顯露出來,無論是那個狐狸公爵還是亨利王子,他們都是他一個小小男爵需要巴結的存在。

難道這場屈辱就只能被他自己承擔?佩瑞男爵一拳打在旅館房間的牆上。亟待宣洩的火氣在他的胸中碰撞,恨恨地踢了幾腳牆壁,佩瑞男爵坐在床上憤懣得無以復加。

該死的狐狸,該死的獸人帝國!也不知道這裏有什麼好,先是他那個沒用的女兒,再是格魯五世和亨利王子,一個個都排着隊的要往艾德蒙來!

他的女兒——佩瑞男爵忽然想起莉莉安的存在。

對啊,佩瑞男爵猛地撿回貴族的氣派,他不能把別人怎麼樣,他還不能把莉莉安怎麼樣嗎?

亂耍脾氣和小雷克分手,從那什麼戲劇學院畢業之後怎麼也不肯回國,據說還和一個沒什麼身份的低賤獸人談起了戀愛!

仗着艾德蒙和旁波的距離陽奉陰違,佩瑞男爵哼笑,現在他也在艾德蒙了,把莉莉安帶回旁波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往上嫁給別的貴族恐怕困難,佩瑞男爵算計起來,但和有些家產的富商結合,讓佩瑞家獲得金錢支持,讓沒什麼爵位的商人一躍有了上流人的體面,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或者……亨利王子對他態度不咸不淡,佩瑞男爵想,沒準是他辦事沒辦到亨利心坎上?聽說亨利就愛找些讀過書的小女孩談談羅曼蒂克,佩瑞男爵直拍手,他這個女兒的長相和求學經歷給亨利當情人可不是綽綽有餘?

只是莉莉安自己不一定願意,但是想想旁波法律賦予他這個父親對子女的處置權,尤其是對未出嫁女兒的處置權,佩瑞男爵的腰桿一下子直了不少。

他可是她父親!父親讓女兒做事,女兒有什麼拒絕的道理?

想着亨利見到莉莉安之後的可能反應,想着自己近在眼前的光明大道,佩瑞男爵當即給莉莉安寫了封信。

*

諾福克莊園。

坐在書房裏,悶頭喝下今日份的塞壬牌藥劑,文森特思考着要怎麼和小狐莉談談。

儘管莉莉安沒對文森特嚇唬佩瑞男爵的行為表現出不悅——恰恰相反,當文森特看到小狐莉為了忍笑而在他衣領上留下的牙印時,文森特空前確定自己做了件正確的事——但在那晚短暫的高興后,莉莉安很快又還原回了有點避着他的狀態。

那天晚上她還對他狐狸形的、能從牆上的二維剪影變成實體狀態的影子非常感興趣,又是詢問原理又是撲咬影子的尾巴尖玩,可是第二天一醒,小狐莉寧可拿着魔法道具自己和自己的影子玩,也不願意像之前那樣毫無隔閡地和他貼貼。

到底是為什麼?文森特百思不得其解。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小狐莉是從魔法集市上回來以後才開始不那麼依戀他。

重頭捋一遍小狐莉態度變化前後發生的事情,洞察人心的狐狸公爵陷入了空前的迷茫。

人魚塞壬長得那麼英俊,小狐莉見到對方卻視若無睹。莉莉安的態度擺在這,塞壬趁狐狸不注意而撬牆角的事完全不可能。

小狐莉也不像是因為他就診時的窘狀而心生嫌棄,文森特十分篤定,她還很關心他的藥劑苦不苦,要在魔法集市裡買點甜口的糖給他吃,怎麼會是嫌棄他?

從塞壬的帳篷離開后兩人就逛起了集市,文森特一點點復盤。

先是給小狐莉挑了兩隻鮮花串成的手鏈,小狐莉很喜歡;然後走到一個製作魔法物品的固定攤點,買了幾樣帶有防禦功能的首飾;再接着發現一對專門給獸人幼崽縫製有趣衣服的夫婦,看着攤位上可愛或搞怪的服裝,他沒忍住又給小狐莉選了幾件……

沒有任何不對勁的事情發生,文森特反覆又想了幾遍,絕對沒有事情發生。

管家在旁邊試探地說道:“會不會是莉莉安小姐在回到莊園之後聽到了什麼不好的話?”

狐狸公爵動作一頓。

管家揣摩着狐狸公爵的表情繼續:“就像亨利王子前來的那晚,接替妮可的女僕因為不喜歡莉莉安小姐而玩忽職守,那麼之前會不會也有這種情況?”

由於諾福克莊園常年只有文森特一人居住,除了廚房裏的瓊斯大嬸,庄園裏再沒有女性僕從的存在。妮可和其他的女僕都是狐狸公爵耍心眼把莉莉安騙回莊園之後再加急安排的。

“也許是覺得莉莉安小姐並沒和您有確定的關係,”管家補充,“當晚失職的女僕說她以為莉莉安小姐只是普通客人——”

狐狸公爵掀起眼皮打斷管家。

“蹩腳的借口,”大狐狸嘲諷起人可不留情面,“她不會以為這麼說就能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吧?‘普通客人’,普通客人也是客人,而女僕的工作是做什麼的?妮可請假前難道沒有告訴她,她的任務就是跟在莉莉安旁邊?”

除了不滿女僕明顯敷衍的行為,文森特也被“沒有確定的關係”這一句氣得不輕。

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有確定的關係的嗎?!是他不想和莉莉安成為家人的嗎?!是他不想和莉莉安從早貼到晚,把項圈塞到她手裏讓她拽,把尾巴送到她懷裏讓她揉的嗎?!

“去把庄園裏的女僕挨個收拾一遍,”文森特糟心得不行,“再發生這種事你也別當管家了!”

查德乖巧應承。

*

和書房隔着幾間屋子,小狐莉的卧室。

小狐莉邊舉着通訊石邊在紙上寫字。“好的……好的……我記下這個號碼了。”

通訊石另一邊的人說了些什麼。

“我真的沒事,”小狐莉放下筆,“不信你去問問辛娜,辛娜看到我是怎麼從人變成小狐狸的……沒事的,萊可恩你就安心扮演達維小姐,我在魔網上看到好多給你開的專帖,有些觀眾甚至為了你特意把這部戲劇重看了十多次——”

“變成狐狸沒什麼不習慣的,”她揮動爪子,“該吃吃該睡睡,頂多就是剛醒的那一陣不會走路,兩條腿用慣了,猛地又多了兩條腿,不知道該怎麼動彈才好——”

“沒事的……這些話你說了好多次,”小狐莉坐在凳子上扭尾巴,“放一百二十個心,我現在不但照常寫劇本,我還胖了幾斤,腰上軟嘟嘟的全是肉……區區一個亞當,或者再加上一個伊登,這兩個蹲監獄的貨色還想讓我懷疑人生,他們配嗎?”

說起亞當和伊登,萊可恩放出一個爆炸性消息。“咱們的頂頭大老闆要來了,”萊可恩壓低聲音,“聽說最晚月底,劇院裏的人就要被她篩着處理一波。”

“約瑟芬女士要來夢湖視察加尼葉劇院?”小狐莉瞪大眼睛,“真的嗎?這個月月底就來?”

大狐狸說約瑟芬遲早要來,但莉莉安屬實沒有想到約瑟芬會來的這麼早。好像上一次聽到約瑟芬的消息時,這個大商人還在忙着為艾德蒙和旁波之間的通商條款協商。

都說協商的條款又多又細,小狐莉震驚,約瑟芬的效率比她以為的還要高的多。

怪不得卡沙女士這幾天都常常加班,小狐莉想着給卡沙捎一點補品或者藥劑過去,都說想要給約瑟芬女士這種苛刻名聲在外的大商人做助理,那就必須要挨很多累才行。

“瑪麗理事長最近都沒來上班,”萊可恩嘖嘖,“不止是她,伊登倒台了,和他關係近的都急着自證清白,撇清關係呢。”

又聊了幾句,聽到萊可恩那邊有化妝師在叫她,小狐莉在道別後把通訊石掛掉。

《達維小姐》首次亮相后就一直在加尼葉大劇院重演不斷,萊可恩作為主角,這段時間累得乾脆就直接住在劇院。

辛娜也因為馬上要和塞雷洪結婚而十分忙碌,但浣熊和森蚺還是一有空就和小狐莉隔空聊天,生怕她一個想不開就“跑回旁波自投羅網”。

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狐莉的樣子和聲音比莉莉安本人軟萌不少,誰能拒絕毛茸茸,特別是限時款的毛茸茸呢?

“就是嫁人也得先考慮獸人!”森蚺的話擲地有聲,“別的不說,和獸人結婚,旁波法律馬上就管不着你了!艾德蒙的法律對你多有利,旁波那一套,呵,沒個十年腦血栓都設計不出來!”

朋友們的關懷讓莉莉安啼笑皆非的同時又很窩心。

“我記住了,”小狐莉複述,“認真搞錢最重要,遇到合適的獸人也可以試試結婚。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及時找人幫忙,不是自己硬撐着才叫獨立女性。”

森蚺和浣熊這才滿意。

……

現在工作和搞錢都很順利,把通訊石放到旁邊,小狐莉嚴謹拍爪。

《達維小姐》的分紅源源不斷地湧入口袋,第二部《知更鳥先生》的初稿也已經絲滑地完成大半,即使不認識文森特,單憑她銀行賬號里多出來的金額,莉莉安在夢湖也絕對稱得上是站穩腳跟。

妥妥過上中間階層的美好生活。

不過,小狐莉拿起桌面上記着號碼的紙,只是感情生活這裏存在一點問題——

檢查三遍,她撥通了號碼。

“您好,”熱牛奶般的音線從另一端傳來,“這裏是諮詢師尤妮肯,請問我可以為您做些什麼?”

獨角獸尤妮肯,一位定居在夢湖的經驗豐富的疏導諮詢師。深受萊可恩信任和推薦,尤妮肯幫助這位喜劇演員度過了職業生涯中的許多艱難時刻。

“她讓我與自己和解,”萊可恩這樣告訴莉莉安,“如果有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不妨去和她聊一聊,她會引導你找到答案。”

莉莉安皺皺巴巴的心情被尤妮肯的聲音撫平很多。

“您好,”小狐莉揪了揪尾巴,“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太能想明白的事,它們讓我變得不會和親密的人相處……希望我能得到您的指引。”

尤妮肯溫和地微笑起來,“為什麼不呢?您可以為自己挑個喜歡的談話時間。”

*

西爾特戲劇學院。

“收件人……”收發處的雪兔奶奶眯起眼睛,“收件人是……莉莉安·佩瑞。怎麼只有一個收件人的名字,通訊號也不寫,宿舍地址也不寫,這麼多學生,我要到哪裏去找一個莉莉安?”

有人找過來再說吧,雪兔隨手把信件放到標着“信息殘缺”的筐里。

就這樣,佩瑞男爵那封語氣激昂的訓導信廢紙般地散落進半人高的籮筐。

收發室的窗外,冬季的積雪已經堆得比下層的窗沿還厚,而莉莉安早在夏季就從西爾特戲劇學院畢業。

*

幾天後。

莉莉安和尤妮肯約定好的時間到了,將莉莉安送到尤妮肯的工作室,大狐狸眼巴巴地看着小狐莉跟隨獨角獸走進二樓的諮詢空間。

“我的心裏團着幾顆毛線球,”小狐莉在來的路上伸爪比劃,“大部分時間它們都不會對我造成妨礙,可是一旦這些球在我的觀念里顯露出蹤跡,大狐狸,你也感覺到了不是嗎?有它們阻攔着,我很難和你毫無芥蒂地做情侶。”

莉莉安不想做個讓文森特猜來猜去的謎語人,別別楞楞地思考數天也沒找出答案,她決定向外求助,看能不能先把自己的糾結理順。

“假設尤妮肯能幫我找到這些毛線球的線頭,”小狐莉貼貼文森特的衣領,“那麼我就知道要從哪裏和你談起。”

只有水下的冰山慢慢地顯現出影蹤,小狐莉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她和文森特才能駕駛航船渡過暗流洶湧的考驗。她喜歡這隻大狐狸,她不想讓不必要的隔閡毀掉這份感情。

文森特貼了貼小狐莉的額頭。“好,”他說,“我就在這裏等你。”

小狐莉的坦然讓文森特好受許多。她沒有一昧地迴避,她在想辦法解決隱藏的矛盾。

文森特自動將這個行為解讀成她在乎他的證明。

“今天的預計諮詢時長是一個半小時,”端來紅茶,尤妮肯的助手告知狐狸公爵,“您可以在一樓的客廳等候,也可以自行離開,時間到了再回來。”

尤妮肯的諮詢工作室是棟臨湖而建的安靜小樓,掩映在一圈樹木之中,工作室和繁華街道間隔着一條細細的灰色石子小路。抱着小狐莉從外面走過來,聽着枝椏和雪花交匯出的簌簌聲,狐狸公爵一度以為自己誤入了哪位隱居的智者家中。

狐狸公爵從空間袋裏抽出帝國珍寶館的設計草圖。“謝謝,”他搖頭,“但是不用了,我就在這裏等她。”

*

小狐莉好奇地打量着諮詢室,這裏和她的想像不太相同。

貼着淡米色的整潔牆紙,窗邊層疊的窗帘將陽光過濾成溫醇而不刺眼的存在。寬大的絨布沙發上放置着幾個毛茸茸的可愛長條抱枕,一個是暖色,另一個就是冷色。

原木的小矮桌上放着小狐莉填好的登記表,從桌上垂下來的棉質桌布看起來可靠而讓人安心。

深呼吸幾次,小狐莉在沙發上坐下。尤妮肯好像去拿水了?攥着爪子,看着牆壁上掛着的風景油畫,小狐莉有點不知所措。

好在她沒有等很久。規律的腳步聲很快從門外傳來,小狐莉抱着軟枕側頭看去——

一隻非常漂亮的獨角獸出現在她眼前。銀白色的身軀,金黃色的角。像是從森林深處走出,她的鬃毛上閃爍着水波和星空的光點。有時這些光點透明着散佚在空中,有時它們慢悠悠地旋繞出珍珠般的軌跡。

小狐莉很難把目光從獨角獸的身上挪開,瞧瞧她生長着螺紋的角,瞧瞧她背上忽隱忽現的翅膀和羽毛。

尤妮肯的眼睛像是一塊封存了許多祈願和祝禱的冰。“我讀過了你寫在登記表上的話,”她在陽光下平和地回望莉莉安,“也許獨角獸的模樣能讓你更願意吐露心聲。”

小狐莉抓緊懷裏的墊子,柔軟和有所依傍的感覺讓她寬心。“我做好了講述的準備,”莉莉安將目光落到獨角獸的翅膀上,“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

“不妨從你和伴侶的分歧切入,”尤妮肯凝視着莉莉安,“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漫無邊界或者毫無邏輯,那都沒有關係。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在這裏說過的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

獨角獸的身上散發出清淡的草木氣息,彷彿被她帶入一片繁茂而私密的花園,小狐莉在舒緩的節奏中抿了抿嘴。

她抓住抱枕的邊角。“樓下的大狐狸是我的——目前來說還是我的另一半。”

“我們其實有過一次對彼此的坦白,”她想起那個文森特連夜出現在她公寓門口的凌晨,“這場坦白后我們愉快地度過了一段時間。”

可以在彼此面前不設防地展現出任何一種樣子,理性的,幼稚的,有些陰暗面的,甚至於十分無理取鬧的。

“我一度認為我們之間可以共享所有的情緒,”小狐莉垂眼,“然後我們去了次集市,他一口氣買了許多我再工作幾年也付不起賬單的東西。”

像是欠了償還不起的巨額負債,小狐莉在意識到自己沒法和文森特進行“等價交換”之後十分不安。

“那一瞬間我認為我們並不對等,”莉莉安試圖把當時的心情說清楚,“對於他的戀慕,我不可避免地生出虛榮——看,他強大而富有,但他被愛情的鎖鏈束縛在我身邊。”

莉莉安在成長中一直品嘗着失權的滋味。連自己的前路都要竭力爭取才能看到一點點亮光,在父母和現實的夾縫間遊走,她沒有幾次站在主動的地位。

可狐狸的愛讓她在這段關係中居於上風,莉莉安為此產生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意。

可是這種快意對狐狸而言並不公平。小狐莉耷拉耳朵,她從不愛她的人身上受了傷,療愈的代價卻要轉移到愛她的狐狸身上來報償。

“除此之外,短暫的虛榮過後,更多的惶恐隨之而來:為什麼他會選擇我?他在我身上傾注並付出很多,可我能回饋給他的東西屈指可數又不值一提。”

學院裏有那麼多的學生,文森特所處的位置讓他擁有許多選擇。莉莉安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人之處,她知道自己性格擰巴偶爾會鑽牛角尖,也知道自己身上並沒被培養出那種貴族小姐應有的風度和氣質。

她是一隻喝着牛奶長大的山雀,即使聽起來比到處刨食的小麻雀好上不少,她灰褐色的羽毛依然不允許她和玫瑰園中的夜鶯出現在同一個場合。

“非常落魄的時候,我和他在街角的咖啡館重逢。他提供給我難以拒絕的幫助——沒有工作也沒有落腳的地方,剛來夢湖的那段青黃不接的時間,沒有他的援手,我現在也許已經離開了艾德蒙。”

艾倫那個差到一定程度的存在擺在身邊,兩相比對,莉莉安承認她對這個慷慨的紳士在朋友的界限內心生好感,這或許可以被稱為生命趨利避害的本能。

“接受他幫助的時候,我的心裏難免感到落差和擔憂。幸運的是,熬過兩手空空的最初,我收到幾份邀約並最終獲得一份很喜歡的工作。用我的能力和熱愛換來工資,困擾我的經濟問題迎刃而解。

進入新的圈子,我認識了直率爽朗的朋友,也和早年失去聯繫的家庭教師意外見面——看到她在新的環境裏如魚得水、事業順利,我心裏的畏怯和恐慌消解大半。

對了,還有我的前未婚夫。他在我的心裏更近似於舊有規則和威懾的一種‘化身’。但他像垃圾一樣被掃出了我的生活,打個比方,旁波在我心裏澆築起的雕像從此坍塌得只剩底座。”

像是刻意掐好了時間,莉莉安的生活開始走上正軌的時候,文森特在她這裏掉下第一層馬甲。治安廳官員的態度讓他“邊緣小貴族”的人設土崩瓦解,過去沒有注意過的細節爭先恐後地跳進她的眼睛。

但那時的莉莉安並不覺得她比他低上一頭。她坦然地請狐狸去平價的烤雞店吃晚餐,她不覺得她要塌下形象去討好對方。提包里的工作邀約讓她擁有底氣,莉莉安認為自己有能力還上文森特的情。

以至於文森特在講出那句“喜歡她”之後,莉莉安也沒有多麼受寵若驚。剛畢業的學生機緣巧合地與加尼葉大劇院簽訂供職合同,事業上的良好開局讓她看到什麼都有去大膽嘗試的勇氣——

她看到了可能,她抓住了可能,把旁波的聲音甩在身後,她正處在敢做敢為的階段。

“不過我也糾結過某些事情,”小狐莉在抱枕後面笑了笑,“我想把它稱為我和狐狸感情故事中的‘第一次牛角尖’。”

獨角獸的鬃毛在日光中閃爍,“我想,一次慘淡收場的戀情也許會讓你懷疑起愛情的真實性?”

莉莉安認同這個說法。“不過,讓我糾結的不止這個。”

“挺可笑的,”小狐莉晃動尾巴,“在我考慮‘我喜不喜歡他’之前,我先開始擔心起了另外一件事。”

【剛跟上一個分手,馬上又和新男人糾纏感情,雖然最後也不一定在一起,但現在就開始想這種事,會不會太放.盪了一點?】

獨角獸若有所思。“聽起來,”獨角獸動動蹄子,“你很容易把別人的看法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

小狐莉用力薅住靠枕。“剛進入新環境,”她的爪子冒出尖尖,“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說穿了就是想討好別人,哪怕這種討好會背刺我自己。”

萊可恩聽說莉莉安的糾結之後,她評價得很犀利。“怎麼,”萊可恩拍桌子問她,“莉莉安,你還要給那個狗東西守寡幾年?”

萊可恩的話像是某種赦免,這一遭后,莉莉安才開始把關注的中心挪到了“我到底喜不喜歡他,這種喜歡又能持續多久,我值不值得再冒一次險”。

關於這些,莉莉安和卡沙女士談了談。

獨角獸詢問:“卡沙女士?”

“是我童年時期的家庭教師,”莉莉安解釋,“她聰明又很有見地。卡沙女士給了我開啟新感情的信心,所以我決定和狐狸試一試。”

“似乎一個權威的背書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獨角獸注視着小狐莉,“感受到了嗎?和你的前未婚夫在一起的時候,你已經感覺到了不適,卻還是容忍了很久——因為前未婚夫符合旁波觀念里完美丈夫的形象,這讓你和他產生矛盾時第一個反思自己。”

“結束一段關係,”獨角獸喝口茶水,“你又在進入感情新階段的時候把決策權遞交給別人。萊可恩——我沒記錯名字對嗎——如果這個朋友說,‘是的,這麼做是放縱的’,你還會毫無負擔地把失敗的關係利索地甩在身後嗎?”

“而卡沙女士,”獨角獸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家庭教師’,教給你知識和道理,對於一個幼年的孩子,這個身份本身就具有着濃厚的權威感。卡沙支持你,不,應該說是你認同的權威支持你,於是你雷厲風行,而不是像一些人那樣,在感情上拉拉扯扯猶豫不決。”

小狐莉沉默下來。

“也許是因為你反感旁波女人被養在家裏的生活方式,”獨角獸慢慢地說,“所以在有關事業的觀念上,你和旁波分割徹底。堅定地認為一定要自己工作、賺錢,你的想法比任何外界的聲音都堅不可摧。在事業上,你的想法就是你追隨的權威。”

而莉莉安實在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說要留在夢湖,立刻準備好作品集、仔細分析各個劇院的偏好,帶着精心準備好的東西向僱主推薦自己。她在小節上略有懶散,例如晚睡晚起——但莉莉安從沒耽誤過正事。

“然而你一旦進入感情領域,”獨角獸選了個溫和的說法,“你接受的教育從來沒有說過,要把自己的感覺奉為圭臬。甚至於,在影響一段感情關係的所有因素里,你的想法可能是最不重要的那個。”

小狐莉緊緊攥住爪子。

“我想起我和狐狸的第一次親吻,”莉莉安忽然提起別的事,“其實在我長大的環境裏,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可以做出親吻這樣親密的舉動。結婚前在宴會上跳三支舞,然後等着神父在好天氣的時候主持婚禮。”

但那天她非常想親親狐狸。

狐狸在夢湖的冬夜裏出現在她的門前,狐狸沒有用最容易中傷她的話術確立他在感情中的優勢,狐狸把他的小心思一五一十地攤平了放在她面前,狐狸讓她抓着他的尾巴走出了“第二次牛角尖”,狐狸期待而誠懇地向她遞出一隻名叫愛情的爪子。

“有個聲音告訴我,”小狐莉低頭,“我不該和他接吻。但我最終沒有聽從這個聲音,我想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成為故事裏又一個被拋棄的人。”

小狐莉頓了頓。“我好像總是反覆無常?”她盯着自己的爪子,“有時候很怯弱,有時候又意外地——不,我認為這算不上勇敢。”

如果真的勇敢,她也不會因為魔法集市裡大狐狸花出去的一串金額而至今耿耿於懷。她該在那天就直接問他,“文森特,我並不能報答你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小狐莉抱着靠枕擦眼睛。

獨角獸平靜地望她。“這為什麼不是勇敢呢?”茶水氤氳的水汽沒有模糊尤妮肯的目光,“不是只有一蹴而就才是勇敢。”

徘徊、掙扎、苦悶,撕扯的痛苦之中,困惑和不甘會慢慢孕育出成熟的靈魂。

為自己構築一個新的體系是件艱難的事,獨角獸的螺紋角輕輕抵住小狐莉的額頭,世界上最偉大的鬥爭者也不能在七天內創造一個王國。

“不要苛求自己,”尤妮肯帶着小狐莉漫步到陽光中,“你做的已經很好。”

與自己和解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每個人終究能夠抵達只屬於自己的彼岸。

*

文森特將設計草稿中的珍寶館細化完半個外景的時候,小狐莉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她走路時的聲音很好認,帶着一點不習慣四隻腳.交.替.落地的彆扭,摻雜一點偶爾錯步的俏皮和踉蹌。

所幸她的大尾巴已經學會在她栽倒的前一刻熟練地墊在身下做緩衝——

文森特只要想想這個場景就會不由自主地柔和起表情。

小狐莉一下樓就看到文森特線條流暢的側臉。

大概是在想些什麼,他沉肅時的樣子很能唬人。但文森特很快向她的方向看來,多日的狐形相伴,莉莉安輕而易舉地幻視出一隻火紅色的超大號毛茸茸正朝她唰唰地丟出誘惑的小勾子。

怪不得狐族獸人在艾德蒙的單身率是最低的,忘了剛剛邁出的是前爪,小狐莉稍微分心就從樓梯上啪唧栽了下去。彷彿一顆裹着白糖霜的草莓班戟,她在擦得光可鑒人的樓梯上彈跳着撞進文森特的懷裏。

這一幕與舞台劇上的誇張情節太過相像,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在現實生活里親眼目睹類似的演繹,獨角獸和她的小助理一時間看呆。

“回見——”扯着文森特的衣角,撞得腦袋痛的小狐莉忙不迭地跑出獨角獸的工作室,“我會記得在下周的這個時候來找你——”

站在工作室外的樹林裏,尤妮肯看着莉莉安和她的狐狸走遠。

……

看不見尤妮肯的身影之後,小狐莉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

“文森特,”她的爪子在落雪的草坪上踩出印記,“你覺不覺得夢湖的冬天很冷?”

文森特不太明白小狐莉的意圖。“還好?”他不解風情到,“現在沒有起風,而且狐狸的皮毛很厚。”

他最不怕的就是冬天。

小狐莉抖了抖身上蓬鬆的皮毛。“不冷,”她吃癟地眨眼,“好吧,那我換個問法。”

趁着她和尤妮肯談話之後生出的信心還沒消散,小狐莉狀似不經意地甩起尾巴。“那麼,”她問到,“你想披着一條雪白色的、還帶有金色花紋的狐皮領子嗎?”

刻意扭過頭的小狐莉自以為不明顯地用眼角瞄他。

文森特被小狐莉藏頭露尾的眼神狠狠地擊中心巴。看來獨角獸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解開了小狐莉心中的毛線球,文森特想。隔了幾日暗地裏的彆扭,莉莉安突然的親近讓他相當驚喜。

“這可是條昂貴的領子,”文森特抽出手帕擦乾小狐莉的爪墊,“莉莉安小姐認為我能擁有‘它’嗎?”

看着自己白色的皮毛尖尖和文森特深紅色的發尾相碰,意識到心中升騰起的歡欣,小狐莉在文森特的肩上找個舒服的位置趴好。

“‘昂貴’,”小狐莉抓住她從文森特頸邊環繞過來的毛絨大尾巴,“本來我還在想,要怎麼和你提到這件事才不顯得刻意。”

“所以……我們可以不刻意地談一談了?”偏過頭,文森特的鼻樑貼到小狐莉在風中鼓起的雪白毛毛。

莉莉安回貼他的臉。

“在我的勇氣還沒消散之前,”她暖乎乎的狐耳蹭着文森特的臉打轉,“但我不確定能談到多深——我可以保留時刻叫停的權利吧?”

文森特撫平小狐莉身上被風戳出的小坑。“當然,”他點上小狐莉的吻部,“你的權利不止這些。”

小狐莉的皮毛柔順光亮,像是不慎遺失的又重新回到他身邊,在夢湖的冬日裏帶給他別樣的暖意,文森特感到某種踏實的、難以言述的安心。

“那,”小狐莉把爪子攏起來舉到他唇邊,“第一個問題,親愛的文森特先生,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文森特看向她。

這是個鮮明的、帶有人類王國痕迹的問題。只有那些思索人生意義的大哲才會動不動就試圖看清事物的來源,而文森特很少往類似的方向考慮——獸人的愛恨似乎天然地就要比人類之間的情愫簡單。

為什麼會喜歡?文森特很難回答這個問題,正如他很難回答自己為什麼更喜歡吃肉而不是吃素。

但是小狐莉執拗地看着他,看起來他無論如何也得找出一個回答。巧舌如簧的大狐狸笨拙地搜腸刮肚起來。

“最開始……”他沉吟,“我注意到你……也許是因為我們身上的氣質相似。”

獸人帝國的學校很喜歡舉辦聯誼舞會,旨在促進學生之間的情誼、加深校友之間的聯結——最好再多湊出幾對伴侶,讓春天到處挑刺找茬的單身獸人少上一些,以此為艾德蒙的社會穩定多多做貢獻。

文森特第一次見到莉莉安的時候,作為剛入校幾天的新生,她正隨着新生隊伍出現在寬闊舞廳的門口。

通常新生在這個時候都很興奮且激動,但莉莉安站在大立柱旁邊的身影顯得抽離而冷靜。

喧囂的舞會上,躲在窗帘和立柱的狹窄縫隙之間,她像個置身事外的人物。

這讓文森特想起一些孤獨的時刻,他的父母去世那年,文森特曾經費盡心思混進一場衣香鬢影的宴會:他想要藉此見到他已經不能輕易見到的人。

但是那時的文森特失去了父母的庇護,一個少年人頂着搖搖欲墜的爵位,成人的名利場上沒有他的位置。

“我很抱歉,”悶了一會兒,小狐莉青澀地把有些沉重的話題扯開,“但我還是想說,你的眼神還挺好使的——新生交誼舞會上有那麼多人,我只記得大廳里高高低低的全是發色各異的人頭。”

“當然,當然。”提起這個,文森特矜貴一笑。“我母親說過,諾福克家的狐狸在尋找家人的時候目光如炬。”

老諾福克也是在擠擠挨挨的篝火集市上一眼看到了迪麗婭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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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紳士不如當綠茶[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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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獨角獸(8000收藏三合一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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