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地脈是星球的脈絡,是世界的支撐。
自從三年前在橫濱近海的海底觸及到這個世界的地脈,阿遙就一直在追蹤其源頭,然而這個世界的地脈實在是太羸弱了,做不到上浮也無法形成可供交流的意志,阿遙只能查到地脈最終彙集到了橫濱市區地下深處。
這幾年裏他沒少在市內晃悠,試圖喚醒地脈,卻從來沒有一次成功的。
喚醒變成了閑逛,偶爾也會為公館附近的人解決爭端,蘭堂的別院位置在租界邊界,租界正中已經在之前爆炸的衝擊下變成了一個方圓十里的深坑,政府無力管控這片局域,久而久之變成了無家可歸者、小偷盜賊和罪犯的聚集處。
賺錢也挺好的,龍心想,蘭堂想賺錢買出版社和養龍養荒霸吐,他也想賺錢填平鐳缽街。
怎麼說這個坑和他也有一點緣分,放置不管也太不符合他的心性了,龍可是一條有責任心的好龍!
從公館出來後步行不過十分鐘,就走到了這片被當地人稱為鐳缽街的深坑邊緣,空曠乾淨的天空和骯髒佈滿污穢的深坑之間只隔了一條黑線,邊界出高聳的樓房投下厚重的陰影,如同將鐳缽街低矮緊湊的破舊平房罩在了深淵巨物之下。
阿遙站在深坑的邊緣,風帶來了腐爛的味道,阿遙沒有分辨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腐爛,他踮起腳,站在高處將鐳缽街的一切攬入眼中。
“這裏死人了誒!”
順着腐爛的氣味而去,在鐳缽街和平地高樓交界的另一處地點,一名少年傳到阿遙耳朵。
他循着聲音走過去,就見到一名面容不過十三四歲的黑髮少年蹲在牆根,對着草草裹上一層草席隨意丟棄在鐳缽街里的紅髮屍體細細端詳。
少年穿着一身實習警校學生的制服,他周圍的三兩同伴正小聲勸他:“江戶川君,這裏是鐳缽街,這個屍體的事情不歸我們管。”
然而口中的江戶川君根本沒有理會他。
他維持着蹲下的姿勢,托着下巴小聲碎碎念:“致命傷為槍傷,傷口密集乾淨利落,口徑5.62,應該是新式機關槍,作風毫無掩飾。死者年齡不超過12歲,手裏有死後強行掰開的痕迹,因此兇手的目標是搶走他手裏的東西,衣服破舊,指縫淤泥堆積,指腹手腕沒有起繭,一看就是鐳缽街里無家可歸的貧民……”
同伴的聲音徒然大了幾分:“江戶川亂步,不管死沒死人,都說了鐳缽街的事情不歸警察管,況且你還只是一個學生……”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江戶川亂步兩眼放光地拍了拍手:“我明白了,兇手是港口Mafia,想取回死者偷走的——”
“都說了閉嘴啊!”
隨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啪嗒一聲,江戶川亂步被一把推在地上,他的同伴無論是年紀還是身材都比他要高上許多,然而江戶川亂步一點都沒有受到打擊,嘴裏叫着“疼疼疼”,隨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皺着眉看向他的同伴們。
“誒,你們大人怎麼回事啊。”嘴唇撅起,手指彈了彈胸前的警徽,“我進入警校的時候,是你們讓我查清真相的誒,現在為什麼又要插手啊?”
“這個案子實在是太簡單不過了啊。”
“只是讓你跟着一起來巡邏……”同伴咬牙切齒,“不是讓你給我找事……”
“原來對警察來說查明殺人兇手是找事的意思嗎,向警徽宣誓的是你們,現在不讓我說出兇手的也是你們,真的前後都很矛盾啊,”江戶川亂步不解,迷惑地將目光停留在為首的同伴臉上。“為什麼呢?讓我來觀察觀察你……”
不過短短几秒,他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我明白了,是因為港口Mafia向警方行賄——”
“夠了!”
他的同伴像是被刺痛后跳腳的小丑,怒不可遏地向江戶川亂步舉起了手,這一巴掌毫不留情,要是落在實處,江戶川亂步的臉說不定立馬就能腫成一個豬頭。
巴掌揮下來。
——然後被人輕輕捏住手腕,像是捏住一片輕飄飄在空中飛舞的樹葉。
阿遙禮貌地問:“這裏離我家很近啊,不管是死人還是鬥毆,能不能離遠一點呢?”
唉。
龍一點都不想參與這種事啊。
但是這個叫江戶川亂步的少年提到了港口Mafia,早上蘭波才提到過要去港口Mafia面試就職,阿遙就對這個公司多了一點點關注度,福利如何,有沒有休假,會不會強迫員工加班,要是蘭波被扣工資的話會不會氣得把整個港口Mafia都掀了,然後被氣急敗壞的港口Mafia追究賠償。
……那他們家本就貧窮的財政豈不是更雪上加霜!
“我說你啊,”江戶川亂步鼓起腮幫子,越過同伴的手腕看向阿遙,“你早就在房子後面躲着看戲了吧,幹嘛不早點出來拯救我啊!”
阿遙沉思了片刻。
再抬起頭,非常茫然地問江戶川亂步:“……你誰?是我的哪一任僱主嗎?”
在追蹤地脈的時候阿遙也會順手解決一些小委託,賺取一些名為活動資金的零花錢,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零花錢的數量,委託完成率一直維持高效率的百分百,在鐳缽街附近積累了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名望。
這裏本就靠近被一條線分割成了貧民居住的鐳缽街和普通平民居住地的交界處,在傾斜向下的坡面,無數看上去搖搖欲墜的低矮棚屋擠在一起。
從這些根本不能被稱作為房屋的棚子裏漸漸走出了不少人,神色木然,叫住阿遙:“蘭堂大人。”
阿遙:“……”
所以繼阿遙、八重遙之後他又多了一個蘭堂遙的名字嗎。
“聽上去叫的好像是蘭堂不是我。”阿遙碎碎念了一句,緊接着微微提高音量,“好了,在我的地盤就不要打架了好嗎,大家和和氣氣的,要不然我會親自教你們什麼是和氣。”
鬆開男人的手。
見他一臉悻悻地同自己拉開距離,阿遙繃緊嘴角,勉強維持良好禮儀沒有翻白眼。
他向身後鐳缽街的貧民們擺擺手:“沒事,你們退回去吧。”
然而在他的示意下,身後的人群只傳來一陣隱隱的騷動,並沒有如阿遙預想地那樣離開是非之地,回到居住的棚屋裏。站在最前端的鐳缽街人面色躊躇,他猶豫地看向阿遙。
“蘭堂大人,我們……”看了看周圍的人,“我們也希望不要再管這具屍體的事了。”
周圍貧民紛紛附和他:“就是,鐳缽街死人本來就很正常”,“我們不在意死的人是誰”,“這裏的人早晚都會死,無所謂吧”。
在人群支持中,江戶川亂步的同伴不免透露出一絲得意:“江戶川亂步,你看不僅是我們警方不讓你查,這裏本地居民還有受害者都沒想讓你查出真相,你還有什麼必要呆在這裏!”
“跟我回去!帶你出來真是倒大霉了,我一定要把你送回警校再讓警督好好記下你的處分!”
江戶川亂步茫然:“誒誒誒,為什麼啊?亂步什麼都沒做錯啊,我才不想被警校趕出來再去睡大街啦!”
人群推着他,同伴拉着他的衣領,在腐爛的氣息和人群的嘈雜這家拍賣行他就像一條被洪流裹挾的小魚一樣可憐,無措地被帶走。
江戶川亂步唯獨在視線捕捉到阿遙的時候才有些急急忙忙地開口:“喂!你,都不來幫我嗎?”
“好麻煩,沒時間,”阿遙老實地搖搖頭:“因為我想去接我弟弟放學。”
“而且最近家裏窮,讓我接委託的話得付傭金。”阿遙羞澀地展露一個微笑,“你有錢嗎,要是有錢的話我也不是不能來幫你啦。”
江戶川亂步:“……”
可惡!他要是有錢的話還至於會害怕睡大街嗎!
而且憑什麼是亂步大人付傭金啊,他現在是警校的學生,是這些所謂大人讓他查明真相的啊,這本來就是他的工作怎麼還要付錢給別人讓這個一看就奇奇怪怪的傢伙幫他將真相擴散出去啊。
“那當然是因為鐳缽街人不希望你查下去,警察也不希望你查下去,誰提出委託誰付錢嘛。”
“……”江戶川亂步被他的同伴扛在肩上,臉頰還氣鼓鼓地脹起來,在徹底遠離這塊區域前沖他大喊,隔着很遠都能聽見他不滿的聲音,“那你就等着亂步大人帶錢來找你吧!我一定會帶錢來的!”
預約的第一筆生意上門,阿遙暗搓搓地在心裏寫下了江戶川亂步的名字。
見江戶川亂步和他的同伴身影漸漸遠去,阿遙也百無聊賴地回過頭,啪地一下打了一個響指,隨即晴朗天空中身邊一道落雷劈下,在空地砸出一個大坑。
“把這位身隕的可憐人埋葬了吧。”
龍畢竟不是人類,說這話的時候阿遙的臉上儘是悲憫,彷彿帶有一絲神性,將他從紛雜紅塵中剝離出來,疏離於人群又如同漂浮在空中居高臨下地審視人群。
然而這股虛無縹緲的神性在轉身之後就消失得看不見一點痕迹,他又變成原本高高興興的人形少年,笑着揮手同鐳缽街人說再見,以輕快的步伐,從屋頂和木柵欄上踏着跳過去。
這本來就是橫濱這座城市的奇怪之處。
死在鐳缽街或者貧民窟的人無人在意,死在地下勢力械鬥中的生命也無人在意,在陰面綻放的死亡玫瑰就像是惡鬼和鮮血一樣被所有人有意識地無視和遠離。
明面上秩序井然,一到地下勢力的地盤秩序就轟然崩塌,而無論是明面還是暗面的人類都好像默認並接受了這一事實,這個佈滿科技的現代社會在殺人,而唯一一個清醒的人還被周圍叫囂着閉嘴,被划作異類。
雖然這都和一條龍沒有關係……
但果然還是把鐳缽街大坑填平更好吧!
從鐳缽街直接穿過是到達中原中也學校最近的路,作為蘭堂家最小的小朋友,中原中也現在還在上小學,成績不好不壞,行為大多稱得上不良,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翹課和翻牆。
但是家長不管。
家長甚至鼓動中原中也小朋友早點翹課翻牆和他一起出去玩。
阿遙接過牆頭的中原中也就跑,逛了一圈商店街又在電玩城裏滯留了一會,他才在天色昏黃時分背着中原中也往家的方向走。
“你今天和我在一起都不怎麼專心。”中原中也抱着阿遙的脖子,“怎麼了,阿遙?”
把中原中也往上託了托,小朋友的體重很輕,幾乎感覺不到重量,阿遙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鼻子。
停頓一會才沉聲:“港口Mafia不會是什麼黑心企業吧,我懷疑蘭堂被坑進血汗工廠了。”
“港口Mafia本來就見不得光吧。”
“對敵人殘忍和對平民殘忍是兩碼事啊我愚蠢的歐豆豆。”阿遙嘿了一聲。
中原中也立馬就不樂意了:“別、別用這種稱呼叫我啊!”
“這個稱呼怎麼了,你不喜歡嗎,不代表我們之間深厚的革命感情嗎,你看你之前還哭着鼻子跳到海里找我……”
臉頓時就如同火燒,中原中也惱羞成怒:“啊啊啊啊我才沒有哭鼻子!”
幾番打鬧,調笑聲在逢魔時刻的鐳缽街回蕩,也只有兩個人的打鬧和笑聲在回蕩,這裏就像一塊被人類現代文明遺棄的
地方,連天空都被擁擠的房屋切割成小塊。
鐳缽街向來是一片麻木的死寂,唯獨今天多了一點除了笑聲以外的東西,白天死了人,晚上還有呵斥搜捕的聲音,黑西裝黑墨鏡是港口Mafia成員典型的裝束,此時這些黑墨鏡卻遍佈了整個鐳缽街。
笑到一半,阿遙就抱着中原中也躲在了一塊碎了一半的石頭後面,隱蔽身形的術法在躲藏一開始就罩住了他和懷裏的中原中也。
阿遙從石頭后伸出半個腦袋。
見黑墨鏡們不停地進入棚屋又出來,搜索的行動很迅速,看上去不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也是,白日裏死去的那個少年手裏攥着的東西已經被港口Mafia回收,他們此時的動作不像是尋物,更像是……尋人。
尋人並處決。
陸續有人被黑墨鏡們抓着頭髮從棚屋裏提出來,被抓住的人拚命掙扎,要麼踢要麼咬,手段盡出也不見那些黑墨鏡們表情有一絲動搖。
漸漸的,哭喊聲、咒罵聲連成一片。
在這片被刻意遺忘的法外之地,唯有阿遙安靜地從石頭後面觀察着一切,他發現被抓住的人只有兩個共同點。
第一,他們都是不超過十二歲的孩童。
第二,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紅髮。
——和白天死去的那具屍體好像,都是孩童,都是一頭醒目的紅髮。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的時候,阿遙就哼哼兩聲嘆了口氣,轉過身摸了摸中原中也的腦袋:“中也,你怎麼就長了一頭紅髮呢。”
赭色,介於橘和紅之間。中原中也今年十歲。
恰好都符合港口Mafia抓人的兩大特點。
鐳缽街上空如今盤旋着死亡的陰影,如同墳場一般飄散陰鬱的風,阿遙不知從哪翻出兩個面罩,一個罩住了中原中也一個罩住了自己,物理意義和術法層面上確保了港口Mafia的人不會發現自己的樣貌。
“唉,我都弄不清港口Mafia這到底是發瘋還是□□的祭祀現場,早上明明都把他們找的人殺死了才對,大晚上的還要出來抓紅髮小朋友泄憤。”
細小的雷電在阿遙手上流轉,鐳缽街本就沒有電燈等基礎設施,手裏雷電在逐漸降臨的黑夜中耀眼奪目。
阿遙還很淡定,笑嘻嘻地問中原中也:“你說我們回家之後還是勸勸蘭堂,讓他辭職吧,這家企業一看就不靠譜啊。”
紅光包裹,中原中也漂浮在半空中,他一言難盡地看向阿遙,“連我都知道,地下勢力一旦進去就很難退出,不要說得好像往民營企業老闆臉上甩一封辭職信就可以大搖大擺離開了一樣好嗎!”
“哇!”龍眼神閃亮,“中也懂的好多。”
“……咳,本來就是。”
幾句調笑結束后,阿遙和中原中也同時閉上了嘴,時光在此刻如同靜止了一瞬,隨即兩個人默契地同時動身,從不同方向繞過巨石沖向前方的港口Mafia!
目標,打倒黑墨鏡,營救被綁架的孩子們。
做下這個決定幾乎不需要猶豫,在飛出去的那一刻,阿遙還有功夫心想。
這一個坑,果然還是填平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