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空間如鏡面崩塌,頭頂穹頂爆開成衝天的碎片,化作星屑簌簌飄落。
剎那間整個空間都開始搖搖欲墜地震動,天地為此變色。在場所有人都緊忙朝唯一還算安全的空間邊界跑去,納西妲撐開了結界,預備將人都帶回現實世界裏。
只有散兵還停留在原地。
氣泡緩緩上升,飄進深不可測的空間裂縫裏,散兵睜着眼看見最後一點紫光也被吞噬,載着阿遙的氣泡像一片雪花,飄進了漆黑的黑洞裏,不知會落進哪一個世界。
在這一刻過往的恩怨都可以忽略不計,旅行者忍不住大聲呼喊:“散兵!快過來啊!”
然而散兵沒有動。
泥沙歸於塵土,石塊被壓成齏粉,在崩塌的空間裏,他挺直的背脊顯得纖弱又孤寂。散兵拾起阿遙的劍,劍柄冰涼如同冰塊,他慣常的武器是法器,之前從來沒有用過單手劍,此刻卻緊緊握着它,將劍柄貼在心口。
“力量永遠沒有盡頭,即使登位成神也會有做不到的事。”
他的聲音疲憊而沉重,平靜地像在敘說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他沒有流下任何一滴淚,卻不知怎麼讓熒有種想哭的衝動:“不是你的錯……”
散兵依舊沒有轉過身:“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我的錯。”
他不難過。
心臟再攥緊,胸口再膨脹,鼻腔再酸澀,他也不難過。
只是有時候會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踏鞴砂的那段時光,那時候沒有博士的攪局,沒有天理的陰謀,也沒有陰差陽錯和天人永隔,他和阿遙平靜地生活在稻妻的海邊,他白天在踏鞴砂鍛鐵,阿遙和他的小夥伴去海邊捉魚,晚上回家之後在火爐邊上煨好一鍋新鮮的魚湯。
丹羽會在這個時候來蹭飯,有時候雅美夫人也會帶上肉餅和玉子燒來家裏做客,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他會把所有人都趕出去,兩人坐在屋頂看無邊星河,阿遙靠在他懷裏沉沉睡去,然後又是嶄新的一天。
他們的朋友和親人都沒有被歲月埋進黃土,他們會受到所有人的祝福。
“如果我不是神造人偶,阿遙也不是雷元素的龍……”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沒勁,和你說這個幹嘛。”
熒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滾燙的東西堵住了,良久才緩緩道出:“……散兵。”
散兵沒有理會她。
穹頂崩塌後天際出現了一個看不見邊際的黑洞,吸力強烈,像是要把一切全都吸進去。落在地上的砂石和鋼鐵殘骸,連同博士的屍體都在此時向上空急速飛去。而後吸力越來越強,側面空間扛不住吸力飛速化為碎屑被吸入黑洞,最後甚至腳下的大地都開始振顫!
在黑洞之下,所有人都顯得格外渺小,就連納西妲苦苦支撐的結界也抗不過這引力,綠色鐫刻草神印記的半球形結界表面不詳地閃爍了幾下之後,砰地化作了碎片。
颶風將碎片往上空捲去,連人帶腳底的大地都往上挪了幾分,派蒙嚇得大喊:“嗚哇哇哇——”
這一刻危在旦夕,散兵垂下眼睛,深呼吸。
“吾乃正機之神‘七葉寂照秘密主’。”
啪地一聲,他打了一個響指。
剎那間比黑洞引發的颶風更大更強的龍捲包裹住倖存者,無數的元素力炸彈四散,趕在黑洞吞噬完整個空間前盡數炸開,將本就搖搖欲墜的空間徹底粉碎!
空間都消失不見,那黑洞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從小空間回到現實世界只需要一眨眼,然而經歷的一切如同夢境。空間是在世界樹降臨的那一刻誕生的,此時還沒有被炸成廢墟,鋼鐵棧橋和實驗平台都完好無損,還有好奇心旺盛的學者從各處通道中湧來,探頭探腦地觀察着這一群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的一群
人。
一切都彷彿沒有發生。
散兵一言不發,提着劍,慢慢地飛上了人形機械的操作室,心念一動,人形機械就再次站了起來。
砰!
這是機械飛起來差點捅破天花板的聲音。
“你要去哪?!”熒跑到人形機械腳下,人類如此渺小,從高處望去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散兵,你別走啊!”
“我要去天空島的事情也沒必要和你彙報吧。”
熒氣極:“你就打算這個樣子出去嗎?!”
天理沉睡在天空島,而登上天空島的途徑暫且不明,散兵的意思是為了獲取天空島的線索他要操控着幾十層樓高的機甲全世界亂晃?
“哦,什麼樣子?神明以何種模樣降臨於世還要管人類的想法嗎?”散兵扯了扯身上的管子,“我變成這樣不也是須彌學者出手,他們將我做成這樣,卻不敢直視本尊的正顏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散兵沒有再與熒多費口舌的空閑,確如熒先前所說,他沒有再灌輸神明知識的興趣,那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義。
嚴格來說散兵現在還算不上神明,神格一日沒誕生,他就是一個空有人偶思想和神明軀體的偽神,但散兵不在乎,甚至覺得沒有比這更完美的狀態,實力升格后依舊保留原本的心靈。
機體升空,人類和工廠在他眼中都不過是渺小之物,散兵調整好機體姿態正準備飛往外界,這一次面前攔着的人卻換了一個。
納西妲飄在空中:“我想旅行者是想問,你有沒有考慮和我們聯手。”
“博士已經死亡,所有參與到造神計劃人體實驗的賢者都會被我妥善處理,”
事件結束后,須彌又將再次歸於草神的統治之下,此前被囚禁被利用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不僅如此,納西妲還從大慈樹王那獲取了查閱世界樹的權能,即使不善武力,她也是一個足以用智慧領導民眾前行的神。
“我很感謝阿遙的幫忙,也感謝你最後時刻救了大家,雖說之前有一些不愉快,”納西妲道,“我並非想反抗你口中端於天際的那位,也不會與你同行,我只是想為你的旅途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比如恢復你本體的知覺,將機體改造成隨時從虛空中召喚出的狀態。”
“又比如,利用此前留在阿遙身上的草神印記,想辦法定位到他的當前位置。”
散兵猛然抬起頭。
竟然是可以隔着世界定位嗎?!
他原本的計劃是打上天空島逼迫天理將指令改回來,此後再想辦法獲取穿梭世界的方法,世界千萬,一個一個找過去也許需要花費漫長的時光才能找到阿遙,但無論是人偶還是龍,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明明是他親手將阿遙送走的,此刻卻為他停駐,散兵的聲音發顫:“你需要多久……才能定位到他?”
“需要一段時間,我還需要你的幫助。”
幼女神明漂浮在半空中,相比機甲她的體型簡直微小得和塵埃沒什麼區別,然而她此刻的神情悲憫而慈愛,一字一頓地與散兵立下無法違抗的契約。
納西妲輕輕地綻放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無須擔心,說不定你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
。
日本,橫濱租界,二十一世紀初。
月懸挂於高空之上,遠處海平面寂靜無聲,城市在深夜陷入黑甜睡夢的深眠,原本應當是靜謐安詳的夜晚,如同這方世界裏每一個尋常的黑夜一樣——
轟!
起初只是一束從租界大地深處升起的白光,隨後猛然炸開,白光瞬間席捲了方圓十里的區域,而後黑火噴涌而出,如同火山爆發轟天動地,咆哮着將一切焚燒乾凈!
生活在這裏的人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被燒成了灰燼,租界本該是橫濱市區內最熱鬧人員最密集的區域,卻在這個夜晚被燒成了一個死城。大地崩塌,黑火燎原,以最初白光出現的地方為中心,將這片隸屬與租界的海邊平地夷成了一個直徑十公里的窪地,宛若一個倒扣的碗。
“救救我的家人!求你了,來人啊!”
“媽媽——我要媽媽——”
“死傷者人數持續上升!需要更多救援!”
……
什麼聲音,怎麼這麼吵?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無數喧鬧和哭喊順着遙遠的風灌到了阿遙腦子裏,將原本沉寂於識海深處的意識喚醒,那些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微弱又連綿不絕,吵得阿遙的腦子突突地疼。
然後他發現腦袋疼不是被吵的。
——是一頭撞上石塊磕出來的疼。
阿遙:“……”
風裏傳來的吵鬧聽不真切,阿遙還沒意識到哪裏不對,他勉強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會才適應昏暗的幻境。
周邊是一片焦黑的半球形廢墟最底部,房屋只剩下了地基,石塊被恐怖的高溫瞬間蒸發,焦黑大地上還有尚未熄盡的火星閃爍,啪地一下將最後的熱量都燃盡,遠處人類的喧囂不絕於耳,但近處只剩下一片不正常的死寂。
阿遙抽了一下鼻子,無數鐵鏽和肉被燒焦的氣味爭先恐後地灌了進來,刺激得他差點打了個噴嚏。
之所以說是差點,是因為他還沒來得及打出來,後腦勺就重重地磕上了一個擋在路中間的石頭。
此時阿遙才發現自己的后衣領被人揪着,微微傾斜着一點一點向後挪去,一個看上去還沒有十歲的人類小蘿蔔頭花了吃奶的力氣,一言不發地將他往遠離廢墟中心的方向拖走,空有力氣但使力的方式角度不對,過了好久才挪出十米遠。
但他還是堅持地沒有把阿遙丟掉。
……所以怪不得會醒來,是這個小屁孩持續不斷地用他的腦袋撞石頭啊!
還好是龍,要是換了別人,腦袋早就被撞開花啦!
阿遙後仰腦袋,勉強從這個角度看見小孩緊緊繃住的下巴,他有一頭在黑夜裏也耀眼的赭發,介於橙和紅之間,眼是如同大海的蔚藍,面容精緻,仔細一看年齡就更小了。
七歲,龍斬釘截鐵地想,不能再多了。
中原中也沉默地將爆炸中心他找到的唯一還活着的人往外拉,他穿着一身只有實驗品才有的,直上直下毫無修飾的簡易白袍,看不出任何特點,讓阿遙一時之間都生不出自己已經身處異世界的感覺。
“喂。”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得可怕,阿遙就着被拖行的姿勢開口:“你好,小朋友,能把我放下來了嗎?”
小孩停下了。
他回過頭,用那雙明亮蔚藍一看就很符合阿遙喜好的眼睛望向他,嘴唇張了張。
“……你在說什麼?”
然而這句話落在阿遙耳朵里就變成了:“@#…&!…%¥”
“?”腦袋昏昏沉沉,阿遙還沒反應過來,嘟噥一句,“你這是哪個國家的語言啊,可以說提瓦特通用語嗎?”
小孩:“@#%!……&*&”
阿遙:“……”
小孩:“……”
等等。
阿遙同小孩大眼瞪小眼,他發現遠處高樓林立,霓虹燈閃耀,不知名的飛行機械從頭頂劃過,劃開毫無元素力的濕潤空氣。
最終視線都落在頭頂和他面面相覷的小孩身上。
瞳孔逐漸變大,阿遙的臉色都驚恐了起來,他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是跑到哪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