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敗走的國王,慟心的禮物(二)
柏源仙樹終於從被褥中起身。
清晨的窗帘在這個季節不會在風中搖動,暖和的陽光將房間映照得晶瑩剔透。
“好冷......”柏源仙樹的身子忍不住打顫,睡回頭覺的想法湧上心頭。
咚咚咚——
此時,門被輕輕敲響了。
“仙樹你起來了嗎?”門外傳來母親的聲音。
柏源仙樹沒有張開嘴巴,因為會吸入冷氣,當下用喉嚨發聲:“嗯。”
“明天生日你想吃什麼?”
“都行。”
“不要總說都行,上次給你煮的蛤蜊卷你就沒吃完。”
“裏面的沙子沒清理乾淨我要怎麼吃啊。”
“明明媽媽吃的時候就沒有海沙呢。”
“那你就再做唄。”
“......仙樹你這麼和媽媽說話,來叛逆期了嗎?”
“所以說了不是。”
柏源仙樹嘆一口氣,起身穿好衣物,在居家服上多加一件外套。
今天的氣溫只有九攝氏度,哪怕還沒到下雪的地步,但還是感覺好冷。
可還是決定要出去慢跑,希望能藉此轉變心情,畢竟如果天氣變冷就不去,他擔心自己會變得討厭鍛煉。
走出門,柏源美雪看着拐了個彎走進衛生間的兒子說:“再過幾個月你就不在媽媽身邊了,我想給你煮很多好吃的。”
“我只是去外面上學,又不是沒機會。”
“今天也要出去跑步嗎?”
“嗯,但太冷不會跑太久。”
“路上要小心車子喔。”
“我又不是小學生。”
“明天下午你的朋友們就會過來吧?他們喜歡喝什麼呢?碳酸最好少喝點,不行就果汁吧?”
“說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喝點碳酸沒事的。”
“仙樹你果然來叛逆期了?”
“.......”
距離畢業的時間點越來越近,母親的嘮叨話也越來越多。
吃完早餐,在玄關處做好熱身運動,柏源仙樹就走出門。
外頭的體感溫度很低,冬季的空氣一吸入鼻腔內就在隱隱作痛。
側頭望去,狗窩裏的包子蜷縮着陷入酣睡,母親害怕它冷,就在狗窩的門前安裝上透明擋風簾。
包子的壽命還有兩年。柏源仙樹突然想到。
“讓它睡個爽吧。”
打開庭院的門,柏源仙樹朝着左右兩側的街道望去,空無人煙,唯獨天氣好的時候,能看見幾隻小狗在近處的田裏打滾,互相玩耍撕咬。
他沿着街道跑起來。
不時吹來的北風冰冷刺骨,柏源仙樹不由自主地加快換氣,呼吸比以往來的急促,隨之湧上心頭的還有懊悔感。
然而他有自知之明,最重要的不是因為風這一點——
「假如當初和黑澤搖愛保持界限,說不定就不會有這種狀況」
只要是人就會犯錯,所以鉛筆的另一頭裝的是橡皮。
他堅信這是對的,所要做的是如何用橡皮擦拭錯點。
問題是橡皮到底在哪裏。
就是這股「無力感」,讓柏源仙樹都能夠持續地在冷天外出慢跑,縱然呼吸再急促,上坡再辛苦,想尋找解決的心情仍然佔據上風。
因此,他不斷地往前跑,而且維持着比以往更快的速度。
當跑到黑澤別墅下的路口時,柏源仙樹忽然放緩腳步。
黑澤搖愛此時在做什麼呢?這麼說來,
她這幾天都沒和自己聊天,放學都自己一個人先回去。
像是有魔法在驅動着腳步,柏源仙樹沿着小道跑上去。
道路兩旁已經不見當初奼紫嫣紅的野花,在冬季,就連翠綠的嫩草都被冷風吹走色彩。
不過地球是圓的,風一定能把色彩還回來。
跑到黑澤別墅前,內心充滿疲倦感與舒暢的成就感,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是國一的時候了,完全能承受得住劇烈運動。
大門是緊閉的,剛開始,柏源仙樹以為黑澤家裏沒人。
可很快,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小樹,這裏這裏!”
下意識的以為在喊自己,柏源仙樹的視線沿着聲音的來源望去。
黑澤搖愛從房子的左側跑了出來,白皙的額頭上,劉海嘩啦啦地搖曳着,在寒冷天氣中浮現出的身姿,無論哪裏都是那麼窈窕。
她穿着帶有褶邊的針織半身裙,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衣。
而跟在她身後的,是一隻聳拉着耳朵的小金毛。
四條小腿正很努力地往前跑,好像一個不注意就會翻跟頭。
穿着厚褲襪的黑澤搖愛蹲下身,伸出手撫摸着跑到跟前的小金毛,用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說:“小樹真乖真聽話~~”
柏源仙樹眼角一跳。
“等等,你把這隻狗取名叫什麼?”
黑澤搖愛滿懷驚訝地轉過頭,看見柏源仙樹正雙手扒拉在門上看着她。
「小樹」這個名字,對他本人來說是一個相當大的精神打擊。
“你怎麼在這裏?”她一邊持着疑問的語氣,一邊走過去給他開門。
“我來晨跑了。”柏源仙樹走了進去。
小金毛看見他就興奮地搖着尾巴,圍着他打圈,黑橡皮一樣的鼻子不斷嗅着他的褲腳和鞋子。
黑澤搖愛像小孩一樣,將雙手藏在衣袖裏只露出指頭。
“要進來喝水嗎?”她看着柏源仙樹額上的熱汗問。
“比起喝水,我更關心你給狗取的名字是不是故意的。”柏源仙樹說。
“主人給寵物取名難道還有限制?我看是你自己對號入座。”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的緣故,黑澤搖愛的臉頰映紅,語氣里有些孩子氣般的抱怨。
不對,應該說是挺符合年齡的,柏源仙樹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我喊它小愛也是可以的咯?”
“不行!”
黑澤搖愛乾脆地拒絕了柏源仙樹的二次取名,好像是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小愛」這個稱呼,她的心都猛然跳動起來。
“主人給寵物取名是自由,那我私下給它取名也是我的自由。”柏源仙樹說。
黑澤搖愛狠狠地盯着他,黑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嘴唇是珊瑚一樣的粉紅色。
“雖然天氣很冷,但別以為我不會打你。”
柏源仙樹早已無所畏懼,面帶笑容地朝小金毛伸出手:“小愛小愛,來把頭放上來。”
小金毛看着他伸出的手歪了下頭,很快就搖着尾巴把頭靠上去。
對着滑溜的毛髮觸感,他自然地流露出笑臉。
“黑澤你看!小愛真聰明!再多多調教的話,說不定明年就會跳大神!”
“柏源仙樹!你死定了!”
黑澤搖愛又羞又惱又感覺好笑,臉頰彷彿在灼燒一樣,伸出手就要去捏他的耳朵。
柏源仙樹在她手伸過來時立馬跑開。
“小愛,來,來追我。”
小金毛見他跑起來,興奮地起腳去追。
黑澤搖愛原本很生氣,結果卻控制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眼睛甜蜜地閃爍着。
柏源仙樹和小金毛的身影,從房子右側繞到左側,再從左側跑到庭院的草坪上。
她感覺樹枝上的葉子,已經像浮遊一樣模糊不清,天空中隱匿的陽光,漸漸流出雲外。
少年的笑容是那樣自然而明快,看起來是那麼——可愛——
“啊!”
突然,柏源仙樹大喊出聲。
黑澤搖愛的臉上掠過一絲擔憂:“它咬你了?”
結果定眼一看,柏源仙樹原本是坐在地上和金毛一起玩耍,結果金毛高興的不得了,朝着他尿尿,還把他的衣服給尿濕了。
柏源仙樹的臉色變得愈發慘白,當看見液體沿着褲子滴落時,就連一旁的黑澤搖愛都看愣了,往後退了一步。
“小愛也變得和我家的包子一樣,這麼喜歡我了啊。”
他苦笑着如此感慨的瞬間——
“我才不會在你身上做這種事!”原本想笑出聲的黑澤搖愛紅着臉大聲呵道,“趕緊去給我換件衣服啊!噁心死了!”
“明明是小愛的錯,現在又說我噁心。”柏源仙樹談了口氣。
黑澤搖愛的臉上忽然露出揶揄般的笑意:“這是小樹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奇怪了,我不記得我有喜歡狗尿的興趣啊?”
“哈哈哈哈——”黑澤搖愛笑的蹲下身,捂住小腹,笑的花枝亂顫。
柏源仙樹看着她那由衷的笑臉,那是比起薔薇、百合、海鷗、太陽、名字都要更加美麗,更加可愛,更加幸福和歡悅的笑容。
原本自己也想笑起來,周圍的樹林裏突然掠出幾隻鳥,它們拍打翅膀的聲音結結實實地落在心頭上,像是要把他拉回現實。
「自己為什麼又這麼做了?」
柏源仙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趕緊吧,要不然就幹了。”黑澤搖愛在冷風中,帶着心滿意足的笑容說。
“嗯。”
然而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又傳來聲音。
“柏源!”
轉過頭,看見黑澤搖愛從裏面小跑出來。
“怎麼了?”
“這個,-你拿着。”
黑澤搖愛的嘴裏呼出白色的霧氣,從大大的外套口袋裏取出了一個透明包裝袋。
柏源仙樹接了過來,發現裏面是箱根水族館的海豹掛墜。
顏色比當年的更加鮮艷,做工也更加精緻。
“我們之前的那個掛墜都快三年了,表面都臟髒的,掛在書包上不好看。”
黑澤搖愛像是想維持平常心故意用冷靜的語氣,結果太過嚴肅顯得更加無法掩飾。
柏源仙樹感受着手裏小飾品的輕微重量,聽着她故意裝出的理性聲音,情緒的海洋上忽然颳起狂風。
海洋上的小船被氣流卷上天空,從數萬高空甩下,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砸個七零八落。
“你刻意去水族館了?”柏源仙樹盡量以閑話家常的語氣回應。
目光對上的瞬間,黑澤搖愛的臉腮微微泛紅:“怎麼可能!我只是看見路邊有人賣,順路就買了!”
柏源仙樹一聽,問道:“多少錢?”
“......三、三千円。”她的語氣顯得羞澀而不沉穩。
大小姐哪怕到現在對這些小物品都沒有金錢概念,這種東西通常都躺在百円店裏,怎麼可能有人賣這麼貴。
柏源仙樹收起掛墜,嘴角露出笑容:“謝謝你。”
“嗯......喔,那明天見。”
黑澤搖愛傲氣地轉身走回去,步伐顯得輕鬆愉悅。
柏源仙樹手摸着手心的掛墜,塑料包裝不斷地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心情也被揉捏地啪嚓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