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家裏兒
余先生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端肆的太爺爺呢?據端肆說,那是因為端肆的太爺爺由兆勝在余先生的眾弟子中課業最精通、才華最出眾、人品最高潔,可以算是余先生的得意門生。
那事實呢?是因為端肆的太爺爺上村學的時間最長。
由老太爺還是比較重視教育的,或許他曾經還抱有過讓兒子考個功名的念頭,也好光大光大門楣。所以在家裏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由兆盛和由兆選哥兒倆都念過私塾,特別是老二由兆勝,很是跟着余先生用了幾年功。
這也就意味着由老太爺家供奉余先生的時間比較長,所以余先生還是對老太爺一家有一定的了解的。人家給你送飯送了好幾年都沒在飯里下過葯,那你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人家呢?
由兆盛也覺得先生如此看重自己,絕對是對自己莫大的信任。特別是臨出發的時候,先生隱晦的沖自己甩過來的那個眼神兒,明顯就是在暗示他說:“看住了他們,你才是自己人,我看好你哦”。
馬驛鎮是離郭家莊子最近的大鎮甸,鎮上有好幾條街,街上買賣鋪戶林立,還有固定的集市,附近村子的人們要購置一些生活用品,都是到馬驛鎮。
由兆盛意氣風發的跟小夥伴兒們來到了馬驛鎮,先是按照先生的吩咐先去了騾馬市,專撿牙口老的牲口問價。
起初牲口販子還覺得碰上冤大頭了,平常無人問津、踹都踹不出去的牲口居然也有人諮詢,呼啦一下蹤上來打算大撈一票。可是一頓忽悠之後才發現這幾個毛頭小子不是棒槌,任你舌燦蓮花,人家只是揣着手看你脫口秀,最後還告訴你說:“行啦,演了這麼長時間了,謝幕吧。實話告訴你們,小爺幾個每家一口破磨,今天就是專門來配瘸驢的,想出手就報個實價。”
如此一說,牲口販子們為了把那些賠錢貨儘快出手,只好爭相降價,反倒是讓由兆盛他們以極低的價格買了幾頭破騾子瘦馬。本來嘛,都是莊戶人家的孩子,從小就幫着家大人伺弄牲口,怎麼會看不出來牲口的好壞?
買牲口的事情解決了,他們一行人又走訪了幾家錢莊,把餘下的錢換成了成色不好的各種散碎銀錢。兌換銀錢的事情不比買牲口,沒有那麼大水份,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所以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辦妥之後,由兆盛他們牽着牲口拿着錢回到關帝廟交差。
以余先生為首的幾個主事人一直在關帝廟中等着,太爺爺他們回來之後,七嘴八舌的把辦事兒的經過說了一遍。
事情辦的很好,先生非常滿意。牲口有人接手刷洗飲溜不提,其他的人散去了,余先生卻再次把由兆盛留了下來。
兆盛不知道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剛要出口詢問,卻不想余先生先問了這麼一句話:“兆盛啊,據我所知,你們家老大是‘在家裏兒’吧?”
余先生所謂的“在家裏兒”,其實就是青幫弟子的俗稱。
青幫是中國近代歷史上最為悠久的民間團體,也是晚清、民國時期最有勢力的三大幫派之一。
三大幫派指的是洪門、青幫和哥老會,據說這三大幫派都是元自於白蓮教,好像凡是沾“誅九族”這三個字的事情都能和白蓮教、彌勒教、摩尼教什麼的扯上關係。
相傳白蓮教源於佛教的凈土宗和天台宗,在繼承了彌勒教並混合了道教、摩尼教和民間信仰等諸多形式,正式創教始於南宋時期。白蓮教號召“普化在家清信之士”,
意思就是不出家、不剃度、不穿僧袍、道袍,人人在家自我修行。因為白蓮教教義淺顯,修行簡便,所以傳播非常迅速而且信徒眾多。
隨着白蓮教的日益壯大,白蓮教的組織也越來的鬆散,教義也發生了改變,甚至歷朝歷代都有數次教徒聚眾武裝對抗朝廷的事件發生。所以自南宋以後,元、明、清三代的統治階級均有禁止和鎮壓白蓮教的記載。
到了後來,白蓮教的支庶繁多、明目百出,大家熟知的有天地會、紅花會、天理教、***、紅槍會、大刀會、小刀會、紅燈照等,甚至太平天國運動、義和團運動和辛亥革命的背後都藏有白蓮教影子。
特別是天地會,洪門和青幫均是從天地會的分支蛻變而來。“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是一家”,這句話說的就是青幫、洪門和白蓮教相互之間的關係。
作為三大幫派之一的青幫,尊的是“三老四少、師徒如父子”,等級制度非常明確。青幫組織十分嚴密,幫規也極其森嚴,除了“三談三不談”、“三準三不準”之外,另有“十規”、“十誡”、“十遵”等明文轄眾,幫眾須嚴格遵守。
有道是“青幫一條線、洪門一大片”,青幫可不像義和團,只要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的就能加入。要想加入青幫,必須要有人引薦,入幫的時候還要舉行開香堂拜師的儀式。即使拜了師,也僅僅是個記名弟子,還要經過層層考核。考核要進行數年之久,直至得到了幫會的認可以後,才能正式成為青幫里的一員。
而且青幫有着屬於自己的一套叫做盤道條口的辨別方式,幫內稱為海底。其中包括了暗語、隱語、手勢、物勢等等,甚至是敬禮怎麼敬、抱拳怎麼抱、帽子怎麼放、喝茶怎麼喝、吃飯怎麼吃、筷子怎麼擺都蘊含著獨特的信息和意義。這套方式屬於青幫的機密,絕對嚴禁外傳,是以幫眾之間哪怕是素不相識,只要一盤海底就能知道對方的身份、來歷、地位、所求何事、是否需要幫助。
端肆的大太爺爺由兆選的確是“在家裏兒”。
由兆盛聽到先生有此一問,立刻就猜到了先生的用意。贖金已經湊的七七八八了,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差一個能辦事的人拿着贖金去贖人了。
可是贖人這個差事能是好乾的嗎?去辦這個事兒的人至少要具備下列幾個條件:
首先一點就是膽子大、不怕事兒。去贖人的時候,一見到綁匪,綁匪肯定是先給你一個下馬威,比如鑽刀山、過槍林什麼的。這個時候可不能打怵,要做到處事不驚,臨危不懼。
其次就是腦子要活泛、應變要快。真要是到了危急情況,要能想到如何應對,怎麼做才能化險為夷。而且話說的還要漂亮,人家有來言你就得有去語,不能讓綁匪幾句話就給拍唬住了。
再者就是江湖閱歷要豐富,見過世面,得懂得道兒上的規矩。跟江湖人打交道,重的就是講規矩,而且江湖上的人都講究面子,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比如見了面要先拜山門、報字號,話該怎麼說、事該怎麼做,不能胡來。要是再有點兒江湖地位,那就更好了。
能夠同時具備這幾個因素的人雖然不好找,但也不是找不到,準確的說是好人堆兒里找不到。關鍵的問題在於最後一點,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尋常人家的老百姓哪有對江湖道兒上的規矩門兒清的?除非他自己就是混江湖的。
由兆盛知道大哥是“在家裏兒”不假,但是大哥當初加入青幫也只是為了出門在外的有個照應,行走方便而已。而且大哥僅僅是青幫最底層的記名弟子,也就是經過了開香堂和拜師的儀式,但是還不算正式弟子。
我們經常能聽到一句話叫:“徒訪師三年、師訪徒三年”,說的就是端肆的大太爺爺由兆選這樣的弟子,在青幫里,還有個專門兒的說法兒叫“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還在試用期。即使是這樣,由兆選也算是半個江湖人。余先生就是看重了由兆選“在家裏兒”這個身份,所以想讓他走這一趟。
綁了周家老二的人自報家門是義和團的,義和團又把自己說成是源於白蓮教的。如果綁匪真是義和團的拳勇,那麼看在三教同源和青幫的份上,想必也不會太過為難由兆選的。哪怕綁匪只是打着義和團得旗號行事,仗着青幫當時的龐大勢力,也是不敢輕易開罪青幫的。
由兆選是“在家裏兒”這件事人盡皆知,瞞也瞞不住。既然余先生問了,由兆盛就對先生和幾位主事的人實話實說道:“回先生,我大哥的確是‘在家裏兒’,先生的意思我也明白,這樣吧,我回去跟我爹和大哥說說,成不成的我都回來知會您一聲兒。”
說罷就離開了村公所兒。
由兆選走了,眾人都望向余先生,里長問道:“先生,您看這由家老大,能應了這個差事嗎?”
“這個嘛……呵呵……”
余先生一笑,沒有說什麼,可是眾人都知道這笑容里表達的意思,唯獨里長還不死心的問道:“那他要是不答應怎麼辦?先生您還有何應對?”
其實里長也沒有旁的意思,就是尋思着由家老大那個人,天性涼薄,就是那種“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性子。他能出這個頭嗎?咱還是想想別的人選吧,於是隨口就問了這麼一句。
哪知道話一出口,把余先生給刺激了。
“怎麼辦?涼拌!”余先生瞥了里正一眼,說到:“在下不才,能出的主意也出了,這捐也募了、錢夠不夠的也變出來了,贖人的人選也有了,至於他由家老大能不能去,在下還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吧。不然,里長的意思,莫不是還想讓區區一介書生前去贖人不成?”
自打出事這兩天,余先生就憋氣。余先生是秀才出身,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見了官老爺也就是拱拱手而已。你讓我舞文弄墨、出謀劃策也就罷了,如今村裏有人被綁票兒了,你也事事讓我出頭,難道這不是你身為里長的分內之事嗎?事發以後,作為里長你沒翻過一個跟頭,每到難關你不是請這個就是求那個,你當你是大師兄吶?人家要是不去,你問我怎麼辦?人家說不去了嗎?人家不去你去唄?我堂堂一個秀才,原本就應該做做學問、教書育人,我跟你們扯這個犢子算哪門子事情呢?狗拿耗子嗎?這豈不是有辱斯文?
里長一聽余先生這話茬兒不對啊,這是直衝着自己懟過來了,我招你惹你了?
里長心裏也不痛快,要說這事兒里長也挺着急,他也希望順利解決,又怕發生意外,自己難免要擔責。里長心說聽話聽音兒,你要表達的意思我明白,咱都老大不小的了,有話你直說啊,甩這個片兒湯給誰呢?好歹我也是這一里之長,你余先生當著這麼多有頭有臉兒的人,多多少少也得給我幾分薄面不是?的確,我是里長不假,照說出了這事我是應當應分的,可我這個裏長如今算球啊?我除了欺負老實人、踹寡婦兒門,我連你一個外來的窮酸我都惹不起,我還管得了綁票兒的事?我要是真有那個能耐我這兩天跟你點頭哈腰兒的,你讓我打狗我都不敢攆雞,我賤不賤?
別看里長心裏委屈,嘴上可不敢說。他還真惹不起余先生,一來余先生功名在身,聲望地位在那擺着呢,二來這事還得依靠余先生,人家那真是奇謀妙計層出不窮,自打出事以後,哪一步棋不是人家余先生支招兒?
人在屋檐下,是不得不低頭啊。里長心裏問候余先生的先人,臉上卻諂媚的對余先生說到:“先生,您別動氣兒啊。瞧您這話說的,我就是把自己豁出去也不敢讓先生您以身犯險啊,我這不也是沒轍嗎,您還不知道我這點兒濃水兒?都怪我一時急躁,言語不周,還您多多包涵。”
眾鄉紳宿老一聽,也連忙出來和稀泥,一邊捧着余先生,一邊埋怨里長不會說話。里長犯了眾怒,牙掉了只能往肚子裏咽,哼哈對是的順着眾人說小話兒。
關帝廟裏的風波暫且不提,返回頭來再說端肆的太爺爺由兆盛。
走在回去的路上,由兆盛尋思了一道兒。說老實話,兆盛此刻的心理非常矛盾。
一方面,他打心裏是不太希望讓大哥去的。畢竟去贖人是要冒着極大風險的。即使大哥有“在家裏兒”這個護身符,那也得看綁匪是哪一類人。碰到只圖財不害命的還好說,交了贖金就能把人領回來。要是碰上那些不講道義的,收了錢也要撕票兒的,搞不好不但肉票兒沒贖出來,還把大哥自己也搭進去了。別管怎麼說大哥也是他的親大哥,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讓大嫂帶着孩子跟周家老二的媳婦兒伙着過嗎?
可是另一方面,先生不提也就罷了,先生一提,連由兆盛都覺得這個任務簡直就是給大哥量身定做的。且不說大哥“在家裏兒”的身份,就拿大哥和周家老大的交情上來說,這個差事也是非大哥莫屬。只是,由兆盛深知大哥這個人,有時候連他這個當兄弟的都覺得大哥有點兒市儈。憑自己對大哥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因為此事出頭露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