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

順着車轍走，不出一會茂林就被甩到身後，樹木豁然少了，腳下雖然依舊是森林的泥地，但也隱隱有了人工修葺過的痕迹。

只是有修葺，但不多，單純比人踩出來要好一點。

道路盡頭的古堡為他們打開大門，燭火搖曳映出昏暗不清的走廊，卻又不肯讓他們看到在黑暗中一閃而過的陰影。

暴風雨一如風晞所言的來到了，好在他們在風雨來臨之前進到了城堡，但裏面的氣氛也沒比一場暴雨好到哪兒去。風雨拍打窗戶的聲音不絕於耳，但奇怪的是，這些聲音又沒礙着城堡內的任何響動。

“主人。”

在入門處站着臉部僵硬蒼白、身穿管家服的高大男人，在他不出聲的時候，胸膛毫無起伏的痕迹，幾乎被萊斯當做雕像，突然出聲也是嚇了他一跳。

風晞只是看了管家一眼，不動聲色的後退半步，將主導者讓給不知作何反應的萊斯。

萊斯倉促間也只能隨意應了一聲，就算風晞說過書境沒有固定的劇情要走，但他是第一次來，加上是在血月議會的地盤，為防觸碰到某些禁忌只能選擇這種似是而非的回答。

管家對此適應良好，“騎士已經到來多時，正等着您的入座。”

接着，他僵硬的把脖子扭向看着暗處出神的風晞，向上拉扯嘴角，“您挑選客人的目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挑選客人。

風晞咀嚼了一番這個詞。

“我迷路了。”他微微低下頭，語調極輕，暗藏着孩童的弱勢，“是他把我帶回來的。”

萊斯沒想到風晞居然進入角色怎麼快，“啊.......對，是這樣。”

但管家沒有看向萊斯。

他彎下腰，注視着那張屬於該隱、如同教堂天使一般的容顏，語調第一次發生明顯的變化，“外面疾病泛濫，但對您這樣‘美麗’的客人來說，城堡是絕對安全的。”

絕對安全？

風晞感受了一下這個地方黑魔法的活躍程度，實在是很難昧着良心點頭。

萊斯咳了一聲，“騎士在哪兒？”

都這麼古怪了，一次多來點他也能接受。

管家雖然對風晞.......這張臉的興趣很大，但對於自己的“主人”依舊給予了足夠的尊重，就算臉都沒扭過來也在第一時間回應：“請跟我來。”

他終於不再盯着風晞，取下一邊牆上的蠟燭往更深處走。

古堡沒有風，燈火卻在不斷的晃動，光線不明卻不至於什麼都看不見，但萊斯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坐在桌子旁邊的究竟是誰。

“埃瓦里斯——！”

不知道是不是萊斯的錯覺，埃瓦里斯在見到自己走進來的一瞬間臉色很差，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你怎麼來了？”

接着，他看到了從萊斯身後走出的風晞，“這是誰？”

“自我介紹應該是你先來，‘騎士’閣下。”風晞倒是無所謂埃瓦里斯的警惕，但該隱的性子要比他極端得多。

卡佩不可能連着派兩個新手來找紅月議會，他要是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直接去地獄安居算了。

“叫我埃瓦里斯就好。”

“該隱。”

極具指向性的名字顯然吸引了埃瓦里斯的注意，萊斯早就知道這個，但聽到風晞問名字還是湊上去道：“你為什麼不問我的名字？”

風晞在桌子旁邊找了個椅子坐下。“吉爾·德·萊斯.......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吧？”

在溯回者之間，

不稱呼真實姓名已經成為一種約定俗成，即使是萊斯也不希望自己的真名和臭名昭著的藍鬍子綁定。

只是萊斯隱約覺得，這不是風晞一直避免稱呼他的原因。

風晞沒對萊斯抱有太多的關注，他更在意搶先一步進到書境中的埃瓦里斯。在這種形勢下，埃瓦里斯的內鬼嫌疑實在是不小。

埃瓦里斯開口道：“這裏不是你們應該來的地方。”

風晞背對着站在後面的管家，不知何時收斂了脆弱的神情，只剩下徹底的平靜。在與他雙目對視時有被完全看穿的毛骨悚然的預感。

還沒等埃瓦里斯反應過來一個稚嫩的少年為什麼擁有這樣的姿態，他又很快移開了實現，彷彿一切都是錯覺，他仍舊是一個柔弱而無力的孩子。

“那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嗎？”風晞的聲音並不尖銳，帶着屬於該隱的孩童稚氣，卻無法掩飾他不斷逼問的冷酷與多疑，“你是紅月議會的成員嗎？顯然不是，你並不在他們邀請函的席位之中；你是暫時封閉伊科薩穆奎奇的非自然理事會成員嗎？你不是，如果是的話就不會兩個人直接進來。不過也對，就算協同封鎖的勃蘭登堡對你們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但也不好太張揚。”

風晞的話頓了頓，他在來伊科薩穆奎奇之前重複練習了不少卡佩語，但一口氣說這麼多的還是少，“而且，你不是卡佩的人吧。”

他在心裏有念了幾遍埃瓦里斯的發音，總算知道隱隱的熟悉感是從哪兒來的了。

“你是希羅那邊......不，是教廷吧。”

赫克托爾還不至於前腳痛批非自然理事會，後腳就跑到紅月議會的地盤。

埃瓦里斯沒有回答這些問題，“那你呢？”

“嗯？”

“你是人類嗎？”

“......”

萊斯很想問埃瓦里斯到底要不要這麼莽的直接問出來，從這個自稱該隱的小孩剛出現的時候他就有這個念頭，但實在是沒敢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直接問出口。

但風晞沒有生氣，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微微彎起眼睛，“我當然是人類。”

飄忽的語調終於有了實感。

沒有任何證據，但埃瓦里斯知道他開始認真了。

風晞低下頭，拿起桌子上的銀餐具，將銀刀向自己的手上劃去。他顯然沒對自己留手，傷口的痕迹很深，鮮紅的鮮血向外湧出，滴在深色的桌布上又不見痕迹。站在身後的管家眼珠轉了一圈，但沒有任何動作。

“現在呢？我是人嗎？”

他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禮貌的問道。

黑暗種族的癒合速度要遠高於人類，而吸血鬼又有能被銀器殺死的傳說，無論從哪種可能看都不會是正常傷口的樣子。但想要證明方法卻遠不止這一種，在這樣怪異的地方划傷自己並不明智，但他又偏偏毫不猶豫的做了。

埃瓦里斯並不怕血，這個世界並不如表面一般和平，但從未有任何一個人的手上讓他感到隱約的畏懼。

他不清楚原因，只是在孩子平靜的神情下窺到了一絲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偏執。

——怪異。

比書境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異，出現在這個稚嫩的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