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不思家
跟在賈敏身邊的心腹中,但凡上了些年紀的幾乎都是從京城帶出來,即便有些不是賈府出身,京城對她們來說也是故土。
相比之下,林茈玉、林黛玉姐妹倆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只知道林家祖籍姑蘇,賈家祖籍金陵,林如海夫婦曾居住於京城,僅此而已。
看着周圍人滿臉喜色,格格不入的林茈玉上前去拉賈敏衣角:“是皇上讓我們去京城的嗎?”
“對,皇上說我隨你父親來江南多年,久未歸家,特許我回去看看。以前我跟你們說過榮國公府的事情,可還記得?”
馬上就能見到母親,賈敏眼睛彎彎的,放下手上東西,引着姐妹兩個坐在她身邊。
“你們外祖父去的早,如今京中只有外祖母,是榮國府的老太君,你們見了外祖母要問好知道嗎?還有兩個舅舅,大舅舅繼承了爵位如今是世襲將軍,二舅舅皇上另外給了官職。”
榮國府是賈敏出生、長大的地方,想到那裏她就有說不完的話,細細說了家中人員,又想起幼年時幾件趣事,說到最後卻惆悵起來。
“離京這麼些年,連珠哥兒都在去年病故,那些新添的小輩我是見都沒見過,此番回去大約物是人非。不,只怕連物也不是了。”
說罷眼眶微紅,忙用帕子遮掩。
“母親,你還有我們呢。我和姐姐會永遠陪着你。”林黛玉被感染,眼眶也紅起來。
賈敏嗔怪:“哪有孩子一輩子陪着娘的?瑾哥兒還能勉強說這話,你們兩個將來要去陪着別人的娘呢。”
“誰說的?”林茈玉小手往腰間一插,脖子往上揚。“就算將來成了親,難道你就不是我母親了?誰敢說成親之後不能要娘家,我就把他牙打掉!”
怕她不信,林茈玉還把拳頭揮了揮。雖然看着沒什麼威懾力,但態度必須擺出來。
“這張牙舞爪的,哪裏像個姑娘家?”賈敏破涕為笑,擦了眼角的淚繼續往桌上小箱子裏裝東西。“這是給你外祖母準備的禮物,你們回去也準備準備,外祖母肯定高興。大舅舅家有個璉二哥,二舅舅家有個寶二哥,還有璉二嫂和四個姊妹,要準備什麼禮物,要帶哪個丫頭,你們自己想想。”
豪門官宦之家,人情往來和管家御下是必學功課,有時哪怕見不着面,該有的禮數不能少。她們姐妹逐漸懂事,這些東西也該慢慢提點着學。
林茈玉點頭,掰掰手指:“剛才李媽媽說要跟皇上一起走,不能太張揚,我帶着雪容和奶娘就行。”
林黛玉擰着眉想了想,有些猶豫:“我也帶奶娘和雪瑩,不過還要把半夏帶上,她管着湯藥。”
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林黛玉身邊的小丫頭中,有個懂些醫理專管湯藥的。可如此一來她就比林茈玉多出個人。
賈敏沒說話。
安靜片刻,林茈玉舉起小手:“那我把木香帶上,她做點心好吃,綉活也不錯,有個路上縫縫補補的。”
這樣兩姐妹帶的人就一樣多,都是奶娘、大丫頭、小丫頭的配置。
“那就帶她們。”
頭一回叫她們姐妹自己拿主意,妹妹知道自己的身體需要什麼,姐姐知道發現哪裏有問題及時調整,結果還算讓賈敏滿意。
“皇上雖然傳話即將出發,可沒說到底是哪日,你們自己心裏要有章程。”
這就是新考題了,若是明明白白說哪天走,確保提前將東西收拾出來就好,可不能確定具體日期,哪些東西先收拾哪些東西后收拾就是問題。還有些日常用品,總不能今晚裝進去,明早掏出來,等晚上再裝進去吧?
林茈玉眉頭擰得像包子褶,從凳子上滑下來:“等我回去看看。”
林黛玉也從凳子上下來,但沒急着走,嘴角往下撇了撇:“去外祖母家探親,我們是不是不能穿太漂亮的衣服呀?那紅斗篷就不帶了吧。”
年節期間歡快喜慶為主,穿着最喜歡紅色斗篷的林黛玉高興了許久,但眼下要出正月,又要去外祖母家做客,大紅色就難免有些招搖。
“明年再穿吧。”賈敏回了一句,帶着幾分憋笑。
林黛玉委屈抬頭看她,撇嘴走了。
姐姐擰着眉,妹妹撇着嘴,許久沒有這樣逗孩子玩,賈敏悶頭肩膀抖個不停。
不多時李媽媽回來:“三哥兒的事已經回稟給老爺。太太怎得如此高興?”
“沒什麼,老爺怎麼說?”
“老爺說這不算什麼,給皇上寫個摺子就是。皇上給咱們施恩,沒得連這點小事都不允。”
“知道了,你去收拾吧。”揮退李媽媽,賈敏從桌上撿起枚香囊放進小箱子裏。
桌上這些香囊、帕子、抹額等等,都是她思念娘家時做的,時不時取出來縫幾針,十來年竟積攢了這麼多。如今終於有機會帶回去,比那些金銀財物貴重萬分。
另一邊,康熙南巡並非只在某處停留,上元燈會後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別處,林如海上奏詢問,兩三日才傳來回信。
“皇上正在巡視堤壩,過幾日才回程。你先帶着孩子們上船慢慢走,等與聖駕匯合。”
看着信上內容,他鬆口氣,畢竟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
皇帝出巡乘坐的船與尋常船隻不同,裝備精良,一晝夜就能行駛上百里。若等康熙回程路過此處接上賈敏等人,時間倉促不說,行程更倉促。
但若提前上船,一來可以先讓孩子們適應船上生活,二來原本不固定的出行日期就固定下來,可謂一舉兩得。
賈敏撫着胸口,同樣放下心:“既然如此你就再遞個摺子定下我們母子何時上船,早些也無妨,至多在水上漂幾日。”
“好。不過皇上似乎並不着急,怕是要到二月底了。”
事實證明,林如海的預估還是保守。康熙回信上命賈敏等人二月底上船等候,他自己卻進了三月才調頭。
誰叫他是皇上,就算他四月回程也沒人敢說什麼,而且林茈玉等人正好趁此機會在船上玩個痛快。
“魚鉤要這樣甩出去,對,甩遠些。”賈敏坐在甲板上,不用奶娘和丫環伺候親自抱着林瑾,同時指點面前林茈玉和林黛玉釣魚。
魚鉤是特質的並不尖銳,拿來玩也無妨,但姐妹兩沒釣過魚,又人小力氣不夠,不一會魚鉤和魚線就打起來。
“我初次釣魚沒比你們好多少,記得那魚竿還是祖父親手給我做的。”
看着她們姐妹滿頭大汗,賈敏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時光。彼時祖父尚在,家中一個老榮國公一個榮國公,當得上如日中天,整座京城只有她不想要沒有她得不到。
然而歲月荏苒,不管是祖父還是父親,都已經不在。
懷中忽然一陣扭動,賈敏被拉回神,低頭就見林瑾手腳並用,恨不能衝上去也和魚鉤打一架。
“瑾哥兒年紀太小,站在船邊危險。茈玉、黛玉,起風了咱們進去吧。”
皇上還沒來,她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眼瞅着出了汗又起風,眾人回艙翻出個銅壺來。
釣魚、投壺、捶丸、葉子牌……賈敏難得不用理會閑雜瑣事,趁着等候康熙的時間,將能想到的遊戲帶着孩子們幾乎玩了個遍,也趁機教會她們京中貴眷的消遣方式。
有些遊戲林瑾能玩就跟着玩,有些不能玩就在旁邊吶喊助威,可謂熱鬧非常。只是礙於船上空間限制總有些不能盡興,捶丸更是險些演變為捶人。
終於等到康熙起航的消息,賈敏竟然鬆了口氣。
果然,無論古今中外,無論貧窮富貴,孩子多了都是一樣鬧騰。
幸好我是那個鬧騰的孩子,不是受苦的家長。這樣想着,林茈玉笑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