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理性的論證

陶瓷碰撞着大理石檯面，剛剛被擰上的水龍頭上還殘留着沒來得及滴落的水滴，卡西迪重新埋頭到鋪滿了許多草紙的長桌上。雖然剛剛遭受了來自傑西的襲擊，但是“引導”這一目的決定了他不會受到致命的傷害，只可惜他的演技並沒有讓他獲得更多的線索。

很明顯，傑西這次的行為給了他足夠對此事產生足夠好奇的理由，但是卻沒有賦予他必須賦予一定行動的必要條件，從傑西離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又是一次日薄西山，卡西迪卻到現在都沒有想清楚傑西如此行動的理由。

這也是為何長桌上現在鋪滿了草紙的原因，卡西迪在這些紙上羅列了最近遇見的所有不合常理的事，他嘗試思考這些事情之間隱秘的關聯，卻總之止步於標有此路不通的角落。卡西迪將面前已經畫的亂七八糟的草紙扔到一邊，重新拿出兩張羅列起來。

事件與疑點：

1.員工守則：禁止員工交流、忽視未知現象、禁入辦公室、固定的七天展覽期、對不符合常識事件的處理

2.清掃工具收納櫃的未知存在感

3.優厚的員工福利待遇和殘破的園區設施

4.兔子耳朵變成了大象耳朵

5.辦公室走廊的34間房或35間房

6.被關在房間中的34個女孩

7.機械狐狸

8.伊蓮娜、珊迪

9.消失的畫與“天使”

10.傑西的出現與行為動機

11.一夜憑空消失的動物

12.吉倫哈爾的威脅與圈套

13.伊蓮娜救自己的原因與方法

14.記憶回溯的原因

15.全概率轉換實驗的意外

16.傑西的祭品與交易

17.吉倫哈爾的筆記記錄

18.吉倫哈爾與斯萊台曼私立醫院

這次的推斷卡西迪換用了另一種方式，之前他嘗試用網上流傳甚廣的思維導圖的模式，但是效果微乎其微，現在他嘗試用論證法去推斷可能的結論。

按照時間線的發展，一切事件的起源便是全概率轉換技術的出現，首先是吉倫哈爾發明此技術並與卡珊德拉結為夫妻，然後是他們的孩子珊迪受意外影響人格分裂，卡珊德拉自殺，吉倫哈爾轉移至動物園，這些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假設備用機現在仍儲存在動物園，那麼很多事情便有跡可循。受這一技術的影響，因為先前就有過失控的狀況出現，那麼兔子耳朵的異常、消失的畫、憑空消失的動物便可以解釋成是實驗設備的故障導致。

而對一切的始作俑者吉倫哈爾而言，招徠各種失去生活來源的走投無路者當員工，這正是在政府眼前矇混過關的有效手段，正像卡西迪這種人，他們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無論訂下多麼嚴苛的規章制度，他們都會默默忍耐只為有一口飯吃，再加以遠超同行的福利制度，他們便更為死心塌地。相對地，用動物園的表面運營來掩蓋備用機的存在，招搖過市一樣不可取。

卡西迪在紙上不斷地圈點勾畫，一條條證據指向一個個結論，將剛才的記錄重新整理，明顯精簡了不少的清單顯示出來。

事件與疑點：

員工守則：固定的七天展覽期

清掃工具收納櫃的未知存在感

辦公室走廊的34間房或35間房

被關在房間中的34個女孩

機械狐狸

伊蓮娜、珊迪

“天使”

傑西的出現與行為動機

吉倫哈爾的威脅與圈套

伊蓮娜救自己的原因與方法

記憶回溯的原因

傑西的祭品與交易

吉倫哈爾的筆記記錄

吉倫哈爾與斯萊台曼私立醫院

卡西迪回顧着一路的經歷，

手指不自覺地夾起了筆，碳素筆上下旋轉翻騰跳躍，不時劃出優美的弧線。

他和傑西已經幾乎將整個動物園翻了個底朝天，暫且按下傑西的真正目的不談，即使是傑西在有意隱藏，自己也很難不會在這方寸之間忽略備用機的存在，更何況吉倫哈爾連和女兒的照片的位置都未曾交待於他，傑西了解備用機位置的可能性就更加微小。

思路在此處陷入了死胡同，卡西迪有兩種對於備用機隱藏方式的猜測，卻又都缺少證據。一種是密道機關和諸如此類的東西，手法可以類比照片的藏法；而另一種則和備用機本身有關，吉倫哈爾用儀器以某種方式將藏匿處和周圍世界相隔，就像自己之前在精神世界中的經歷一樣。

思維忽然間彷彿從狹窄的山間小徑直入遼闊的沖積平原，之前的淤結被疏通，困擾了他一天的問題找到了突破口。

假如吉倫哈爾採用的是第二種方式，那麼自己之前時間旅行般的經歷是否可能出自相同的方法？

目光將列表從上而下掃過，四處探知的思維迸發出氣貫長虹般的直覺，衝擊着邏輯思維的極限。房間數目的變化、從未被發現的備用機、手持長矛的奇怪襲擊者、自動復原的傷口、明顯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卡西迪嘗試寫出那顯而易見的結論，大腦卻如同過載般承載不了突然的邏輯變化陷入罷工，良久，碳素筆終於在有些粗糙的紙面上留下了顏色。

穩態失調。

這個名詞最早出現在珊迪後腦受傷之後的研究報告中，用以描述受概率轉換技術影響的實體出現空間、時間上脫離預設參數的差異。到現在距離那次事故已有十多年的時間，吉倫哈爾完全可能將這一技術問題解決並且賦予其新的功能。比如在物理上剝離空間，設計特定的條件窗，在某種情況下重新連接兩處，消失的第35號房間和畫，很可能就是觸發條件的關鍵。而對於自己的記憶，既然珊迪可被誘導為人格分裂，被副人格伊蓮娜取代，那麼吉倫哈爾用相同的手段去影響自己的神經元，從而為自己植入記憶用以誘導自己去探尋真相，這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這，卡西迪禁不住為自己這荒誕到只會出現在三流科幻故事中的經歷發出了一聲苦笑。

這樣一來，同時出現的34個“珊迪”和救自己的伊蓮娜和自愈的傷口也可以解釋。自己在兩次襲擊中很可能處於正常世界與受影響空間的交界處，自己很可能也受到穩態失調的影響，當時的傷口不會作用在不受影響的正常世界，那些女孩們則是珊迪攻擊性人格的不同投影。然後是多次出現過的北極狐，幾次事件中，北極狐在死亡后，各種威脅便紛紛消散，而當自己被“天使”襲擊時，北極狐則顯露出了機械結構，之前按伊蓮娜所言，她見證過無數狐狸的死亡，而換算成時間從現在往前推，大概就在珊迪被實驗影響后。如此推斷，“北極狐”，更像是一種一次性的穩定機器，用來穩定受概率轉換技術影響的正常世界。

掃清障礙，卡西迪重新列出表格，剩下的內容他找不出太多關聯，卻還是補充上了一些細節。

事件與疑點：

員工守則：固定的七天展覽期

清掃工具收納櫃的未知存在感

傑西的出現與行為動機（交易的內容？）

吉倫哈爾的威脅與圈套（我是小白鼠）

伊蓮娜救自己的原因與方法

傑西的祭品與交易（我是小白鼠？我是祭品？）

吉倫哈爾的筆記記錄（LUDIFAER）

吉倫哈爾與斯萊台曼私立醫院

“既然你宣稱知曉全部，那麼我就告訴你，祭品已經準備完成，憑你也做不了什麼。”

卡西迪閉上雙眼，任憑秒針不斷地顫動，任憑時間流逝，任憑圓月高升。

根據辦公室里吉倫哈爾的話，自己已經很明顯被安上了小白鼠的身份，那麼祭品又是誰？

祭品已經準備完成。

這句話從傑西口中說出，不會是他。吉倫哈爾更像是整場實驗的實驗人員。

她。

這就是傑西這次“引導”的真正意圖嗎？

卡西迪抬起頭，明晃晃的燈光直射眼底深處的內心。活潑、熱情、開朗，這些他都不具有的特質，統一地出現在那黑色蝴蝶發卡的擁有者上，被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情緒包裹，他為何因此黯然傷神，是想起了久違的溫暖，還是貪圖不同的人生體驗？

闔上雙眼，深綠色的影像殘留在視網膜上，尚未消逝的溫暖燈光燒灼着視覺神經。有眼淚溢出眼角，他卻不知那是生理鹽水還是情感的迸發。

沒來由地，他想起了尼採的一句名言，唇翼翕動，有微弱的聲音一同流出：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然後是不斷乾涸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