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出頭
現場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林安生的答案。
林安生沒有讓眾人久等,但也沒有給出正面的回答,而是目光轉向高台之上,向郭淮五人躬身行了個弟子禮,然後大聲道:“雜宗弟子林安生有三問,斗膽向幾位宗門長老請教。”
郭淮五人有些意外,要不是有過戒律堂的前車之鑒,甚至會驚訝。
平日裏,內門弟子見到他們幾個都是畢恭畢敬,外門弟子更是大老遠地就鞠躬行禮,大氣不敢喘一聲。
林安生一個雜役弟子,竟是在這樣的場合,眾目睽睽之下,主動找他們請教,光說這份膽魄,內外門弟子中怕是沒幾個能及得上。
之前那位閉目養神的武堂的長老已然睜開了眼縫,俯望着行禮后挺直腰桿,臉上無悲無喜的林安生,老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問吧。”
林安生拋出第一問:“我雜宗招收弟子自有一番審核標準,既然收了弟子,就代表了宗門的認可,包括這位弟子的身份過去,是也不是?”
只要通過測試,不在官家的“黑名單”之列,不問高低貴賤,來者不拒。
這是雜宗招收弟子的標準,也是雜宗在莫國民間擁有讓其他修行門派望塵莫及的聲望的根本原因之一。
“沒錯。”
不出所料地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林安生接着拋出第二問:“作為弟子務必謹遵宗門戒律,若有違,自有宗門懲戒,若無違,宗門也不會讓弟子遭受不白之冤,是也不是?”
宗門戒律約束的不止弟子,而是上下所有人,相對的,宗門也有庇護所有人的意味。
這是修行界的常規,任何一個宗門都不會例外。
“不錯。”
又一次得到肯定的答覆,林安生嗓音一提,語勢大了幾分:“之前發生的一切各位長老看在眼裏,玄宗弟子違規重傷我雜宗弟子,繼而又偷襲我另一名雜宗弟子,連裁判喊停都不予理會,弟子將之視為惡意殺傷,激起滿腔怒火又施救同伴心切,故而全力出手,絕不容情,敢問弟子這麼做,可有錯?”
到了這個份上,郭淮五人如何還不明白林安生三問的用意。
其一,將入宗門前的過去撇清。
既然雜宗收了他這個雜役弟子,也就意味着對他過去的認可,誰要拿出來說事,那就不是對他個人,而是對雜宗的質疑。
其二,提醒他們幾個,包括在場所有雜宗之人,變相地也是提醒玄宗之人,他沒有違反宗門戒律的情況下,雜宗是該當庇護他的。
其三,就事論事,讓他們對玄宗之人指他惡意殺傷一事,給出一個明確的定論。
以雜宗長老之尊,又是在雜宗,這個定論只要一下,那就蓋棺論定了。
這是逼他們就範啊。
還扯上了宗門的兩個立身之本,收弟子的標準與宗門該有的義務,不就範都不行。
郭淮五人不着痕迹地交換了下眼神,心中都是又好氣又好笑,不由想起林安生在戒律堂的慷慨陳詞,當時他們不在場,只是後來聽聞。
可以他們的閱歷,由表及裏,又怎麼會體味不出林安生的真正用意,那是以大義逼季長老就範,還是不得不就範,從而達到不被搜查的目的,更直白一些,就是為自己消災免難。
與眼下的本質來說,如出一轍。
林安生也不想的,他知道這與以下犯上一樣,是犯忌諱的事兒,甚至比以下犯上更忌諱。
可又能怎麼辦呢?
對方就算不是玄宗執事,也是能與雜宗執事分庭抗禮的內門核心弟子,他只是個小小的雜役弟子,註定了正面交鋒會落個頭破血流的下場,無關有理沒理,只在於彼此身份的差距。
被逼無奈,只能是用驅虎吞狼之計。
惹上虎肯定是比惹上狼更危險,可總比眼下就被狼給咬了好。
“無錯。”
最後還是出聲允許林安生髮問的那位給出了定論,算是有始有終。
而這個結論一出,林安生徹底脫罪了。
另一處高台,玄宗四長老有的皺眉,有的眯眼,還有的綳起了臉。
他們也是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童長老率眾上雜宗問罪,最後鎩羽而歸的聽聞,又是這個林安生出人意表的舉動,把一手已經理順的牌給攪了。
王佑仁眼神陰翳,腮幫一股一股的,終究意難平,不舍放棄地咬牙道:“林安生,我還沒有問答我的問題,我剛才說的那些可是事實?”
林安生與他對視,平靜道:“我不是玄宗弟子,你不是雜宗長輩,我沒必要回答。”
王佑仁噎得不輕,臉色好不難看,他是玄宗內門五大弟子之一,在內外門弟子中是領袖的存在,聚氣上品的修為,更是壓過宗門大多數執事。
卻是被一個雜役弟子甩了臉色,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
他臉色一沉,就要再說什麼,一道慢條斯理的聲音傳來:“玄宗弟子違規在先,這是不爭的事實,雜宗弟子即便出手重些,那也是情有可原,算不得惡意殺傷。”
王佑仁一愣,錯愕地望向高台上的施俊傑。
施俊傑神色淡然,林安生不過是小人物,充其量就是一根導火索的作用,沒點燃換一根就是了,反正又不止一根。
雜宗一名武堂長老已經下了定論,再糾纏就是不給主人家面子,只會因小失大。
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
王佑仁不是個不懂進退分寸,完全是被林安生搞壞了心緒,很快想明白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拱手應是。
收回目光后,他陰冷地瞥了林安生一眼,隨即便是轉向師雨柔,手指也同步指了過去,有些突兀地問道:“剛才被你一指點殺的玄宗弟子你可認識?”
師雨柔黛眉微蹙,內心有些糾結,對方擺明了是在給她下套,任何回答都必須謹慎,一旦掉下去,或許就爬不上來了。
林安生的榜樣在前,她也知道最好的辦法是避開對方,直接向宗門長老求助,可,以她的矜持內斂,再加上對宗門長老的一份敬畏,終究是難以如林安生那般敢想敢做。
王佑仁等了片刻,沒有等來她的回答,似乎是失去了耐心,便自問自答道:“被你擊殺的玄宗弟子叫費仲,是費家的嫡系子弟,你師家的主封地與費家封地中的一片為同一座城邑,兩家之間定然沒少打交道,你與他均為家族嫡系,即便沒有交往,人總是見過的吧,別告訴我你不認識他。”
琴芊芊只要師雨柔不善爭辯,上前一步,便是一通機關槍掃射般道:“認識又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扯東扯西的,還不是想說雨柔姐是惡意擊殺你玄宗弟子,我告訴你,費仲被一指擊殺,那是他自找的,誰讓他突然向我發起攻擊,當時的情況,任誰都認為他是違規傷人,雨柔姐當時的位置沒法直接救我,只能是對費仲出手,逼着他放棄對我的進攻,這種時候自然是施展全力,拳腳無眼,死傷在所難免。”
任她說得口乾舌燥,王佑仁只把她當成空氣,直直地盯着師雨柔道:“你認得費仲,卻一指將他擊殺,憑這點,我就有理由說你是惡意殺傷。”
琴芊芊火道:“你這血口...”
王佑仁嗓音一提,蓋過琴芊芊,繼續道:“而且,你不光認得費仲,知道他是費家嫡系子弟,還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那就是,顧成年的親表哥。”
顧成年的名字讓現場眾人有些茫然,包括了玄宗眾人中的大部分,這是什麼大人物,怎麼沒聽說過?
王佑仁環視一圈,聲音更大,氣勢也更足:“前不久我玄宗五名弟子在外被謀財害命,三死一傷,另一個至今下落不明,多半已經凶多吉少,顧成年便是被殺害的三名弟子之一,而她正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而之前被她一指點殺的費仲,正是顧成年的親表哥。”
話音落下,滿場沉寂。
眾人神色各異,有的腦子好使的已經想明白了,有的腦子轉得慢的,也是感覺到了蹊蹺。
高台之上,郭淮五人的臉色都不好看,玄宗弟子被害,玄宗長老上雜宗問罪,還驚動了十三司的人,這事在修行界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嫌疑對象正是師雨柔等人。
而今日,被害弟子中一人的親表哥,又被玄宗列為嫌疑對象之一的師雨柔一指點殺,客觀來說,講給任何一個人聽,都會打上幾個大大問號。
當然,他們的立場肯定是站在師雨柔這邊,可問題是,這個結論他們單方面下不了,玄宗也不會認,還會盯着不放。
不可避免的,一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口舌之爭,最後會變成怎麼個結果,他們沒有把握。
更可慮的,玄宗五弟子被謀財害命一事,到現在都沒有找出真正的元兇,玄宗鎖定的最大嫌疑人,依舊還是師雨柔等人。
要是萬一說錯了話,或者被玄宗給套了進去,導致舊案重翻,那就是真麻煩了...
就在他們心頭急轉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王佑仁也準備做最後的總結陳詞之時,林安生忽然出聲:“玄宗這是惡人先告狀!”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嘩啦啦!
瞬時間,數千道目光豁然轉移,剛離開了焦點的林安生再度成為全場聚焦的對象。
林安生心中很無奈,他當然不想出頭,可師雨柔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掉下去吧。
師雨柔會對費仲一擊必殺,他至少有一半的責任,若不是昨夜他再三灌輸今日這場對抗分勝負,也分生死,還將勝負的最大一份責任與壓力推到她的身上,她十有八九是下不了這種殺手的。
林安生不後悔,換作是他也會那麼做,而將該他承擔的一份責任由着一個女人不堪重負地擔下,這不是他能幹出來的。
就見他身姿筆挺,不卑不吭地對高台上的郭淮五人拱手道:“各位長老,弟子絕非信口開河...”
“詆毀我玄宗的清譽,即便是在雜宗,老夫也容不得你信口開河。”另一處高台,一名玄宗長老豁然起身,如雷的喝聲中帶着一股濃烈火氣,轟隆隆地響起。
上次是這樣,剛才是這樣,現在又跳了出來。
一個小小的雜役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攪局,已經讓他忍無可忍。
林安生目光橫移,與那名玄宗長老目光隔空對上,即便相距數百米,他都能感覺到對方眼中的冰冷殺機。
要是心裏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以對方的實力一巴掌就能拍死他,而且真要如上次那名玄宗執事那樣發動突襲,郭淮五人怕是來不及阻攔。
但既然出頭了,猶如開工之箭再也收不回來,只能硬撐到底。
林安生吸了口氣,壓住心跳道:“弟子不是不知輕重之人,若是沒有憑據,又怎敢當眾開口。”
“有何憑據?”那玄宗長老咄咄逼問,神色益發冰冷,彷彿下一刻就要對林安生出手。
郭淮眉頭一皺,給一名武堂長老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長身站起,面無表情地上前幾步,也不吭聲,只是定定地看向那玄宗長老。
那玄宗長老感受到了,扭頭看來,兩名長老立在高空,隔了不足百米目光交織,誰也沒開口,但都看明白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林安生,你有何憑據,只管說來。”
同樣是問林安生要憑據,郭淮的聲音卻是多了一抹安撫的意味。
林安生在看到一名武堂長老起身,目光鎖定那名玄宗時,繃緊的心弦也是跟着鬆了下來,有過前車之鑒,他是真怕對方會出手。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當場將他擊殺,雜宗也未必拿那位玄宗長老如何,理由很簡單,雙方的身份差距猶如天地懸殊。
因為一名弟子的死,讓一名長老償命,這在修行界就是個冷笑話。
到時,頂多就是明面上給個交代得過去的說法,私底下給點補償掀過,而他則會成為一縷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