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遇刺
白宏不敢妄動，屏息凝神，果然聽見樓下傳來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房間內悶熱無比，白宏握住劍柄的手愈發用力，想去一探究竟。可是對方來者不善，自然有很大把握殺掉他，貿然硬拼無異於送死。
白宏朝中年人不停眨眼。
中年人就等少年開口，迫不及待道：“死到臨頭才曉得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求我。求我，本大俠保你性命無憂。”
白宏神色微變，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今日為苟活向他求救，明天又會因為別的開口，大丈夫行於世，死則死矣。白宏再不忍住聲音，毅然決然起身拔劍道：“你想看我笑話，那可對不住，我活了十九年，從未開口求人，爛命一條，誰愛要誰拿去。”
白宏不會傳音內功，清朗的嗓音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扎耳，樓下腳步明顯停頓片刻。
“好個少年！”
有人發出喟嘆，其屏退眾人後獨自上樓，猛的推開木門，審視少年，目光最後停留在少年的劍上，接一口渾厚嗓音言道：“不愧是李潛養大的崽子。”
白宏見此人身形偏瘦，黑衣蒙面卻目露凶光，長劍上隱有劍氣攢動，神完氣足，鋒芒無匹，絕非尋常高手。他強壓住心中悸動，兀自平靜道：“是陳氏？”
“是，也不是。你該感到榮幸，站在你面前的人願意聽你的臨終遺言。”
黑衣人並不着急殺人。
白宏順着對方視線瞥向身後，恍然道：“原來你是擔心他，可是他看起來不多厲害。”
黑衣人並不遮掩，“是，也不是。看在李潛以及這位的面子上，給你一個機會——殺了我。殺了我，樓下那些廢物，不值一提。”
中年人插了一句，“不用給我面子，這小子不肯求我，愛死死。”
黑衣人點頭道：“如此甚好！”
白宏忽然發問：“你不怕沈嶷取你的性命？”
黑衣人嘆息道：“怕。”
白宏驀地嗤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怕，也不怕。”
“不不不，沈嶷我還是怕的。”黑衣人一笑置之，並不因少年的譏諷而惱怒，接着他雙眸微凝，補充道：“但並不怕他的武功就是了。”
白宏額頭滲出一層冷汗，他自然聽出話外之音，這人武功比沈老頭還要厲害？
白宏緩拭長劍，面露悲涼道：“可移步門外？我於此間苟活半生，實不忍毀壞其一絲一毫。”
黑衣人再看了眼中年人，悄然退至樓下，有人將其攔擋住，但只換來他一記刀眼，“無妨，少年人求死得死，還怕他跑了不成？稍後我獨自出劍，將其斬下。”
黑衣人作此決定實屬無奈，他拿不準中年劍客的實力，且房間狹小，容不下他們這麼多人。
這人思忖后，逐漸領會對方深意，低聲佈置道：“圍住目標，若無必要不得出手。”
他口中的“必要”，自然是指正在吃橘子那位。
只是好幾息過去了，院子內，遲遲沒等到少年的眾人面面相覷，終於察覺不對勁。黑衣人飛奔上樓，此時屋內除了正大口嚼橘子的中年人外，再無第二個人影。
中年人滿臉無辜道：“別看我，我是不會告訴你他已經從窗口跳下樓，從馬廄，藉著夜色往河邊跑了。”
“他騙我？”
黑衣人先是不敢置信，緊接着惱羞成怒，啪的一聲，抬手就將上好木門拍碎。
“少年自幼就和李潛亡命天涯，腦子愚笨的話也等不到你來，
早成一具骸骨嘍。”也不管對方反應，中年人繼續沾沾自喜道：“是了！至於你我功力太高，半輩子順風順水，腦子笨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黑衣人氣極，好在並未失控，更不想橫生枝節，人丟了再找就是，他回到院子內對眾人言語了一番，便領着人朝古橋那邊追去。
中年人看得嘖嘖稱奇，這人真實在，幸好自己也是實在人。中年人扛上椅子，一步一步走向古橋，擺好躺下，看見遠去的眾殺手背影也不相勸，而是笑眯眯地望着河中漣漪，“以你的微末道行，在橋下還能維持一口真氣不散，但要再游遠些，丟了小命可得不償失。”
水裏並未傳來任何回應。
中年人興緻大好，他很喜歡看少年吃癟，一邊剝橘子一邊喋喋不休，什麼小王八蛋不知廉恥苟合寡婦了，什麼偷窺師妹洗澡了，一樣不落，講得天花亂墜，就吃准了少年不敢出聲。
一炷香后，黑衣人領着眾人折回小橋，是被中年人的古怪行徑吸引來的。不時出現漣漪的河面，此刻卻風平浪靜，像一面鏡子。
黑衣人指着橋下，悄悄問道：“在水裏？”
中年人斜瞥一眼，不耐煩道：“自己看。”
黑衣人猛吸一口氣，真以為自己怕他？膽敢如此說話！既如此——自己看就自己看！
黑衣人憤憤不平，示意眾人噤聲，自己則貼着橋邊慢慢跪下，腦袋向下，想要聽少年的換氣聲。
原本興緻勃勃嚼橘子的中年人，眉頭愈皺愈緊，強忍住狠踹一腳的衝動，嫌棄道：“你是正經殺手嗎？”
黑衣人下意識帶着疑惑嗯了一聲，“此話何來？在下三歲練氣，二十齣頭就揚名江湖，還從未有人質疑過我的專業。”
中年人沉默幾息后，幽幽道：“那你能不能，別用你的大腚對着我，我很正經。”
黑衣人惡寒不已。
中年人瞠目結舌，“還翹！”
黑衣人擔心被踹，雙手趕緊往後護住，但與此同時，“嘩”的一聲，一顆石子從水下迸射而起，狠擊在他腦門，直接打出塊拇指大的淤青。
“啊！”
黑衣人吃痛大叫。
天色很暗，眾人離得遠的不清楚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大致看見是老大先在橋上撅得老圓，中年人則誇讚了一句“翹”，緊接着老大就銷魂不已的叫出聲來。
眾人不自主地將某個部位夾緊。
“就在橋下，放箭！”
黑衣人一聲令下，弩箭暴雨般傾瀉而下。
待風平浪靜后，河面咕嚕咕嚕冒出一串水泡泡，一個腦袋緩緩浮出水面，揶揄道：“你是不是缺心眼，白某人是不折不扣的內功高手，在水裏你要能用箭射死我，我把腦袋剁給你當夜壺！”
黑衣人目光陰冷，並未被少年的大放厥詞激怒，擔心藏有機關陷阱，沒敢下水，蝦兵蟹將的重要性在這種時候就體現的淋漓盡致，他隨意一指，被指到的幾個倒霉蛋就只能灰溜溜，硬着頭皮往水下趟。
白宏嘴唇微勾。
幾道撲通入水聲響起，之後除了水面的波浪還在，跳入水中的人已徹底失去蹤跡，連呼救聲都沒來得及喊出。
白宏無比惋惜道：“河水看似平靜，但暗流無數，流速極快，水性不好的一碰就被捲走了。”
只是暗流嗎？黑衣人持劍跳入水中，並沒有遇到所謂暗流，但緊接着他就察覺出不對，體內真氣運轉周天時再未經過丹田，只能在經脈竅穴中流轉，而且正在極速流逝。
“河水在吸收真氣？”
黑衣人大驚失色，立即將真氣收歸氣海，可惜於事無補，丹田中的真氣從另一處被徐徐抽出，只得祭出金色罡氣籠罩周身，然後朝少年飛速奔去。
白宏再彈一枚石子，護體罡氣都未擊破，並不意外，由衷佩服道：“閣下好武功！”
就在對方斬來時，白宏身子陡然下沉，黑衣人每迫近一分，他則下沉一分，幾下后，兩人已潛入水下數丈，白宏能清晰看見對方的護體金光，-可黑衣人已經兩眼抹黑，什麼都感知不到。
又追了片刻，黑衣人無可奈何，雙手抱劍，憤憤道：“不信你不換氣！”
白宏不能開口說話，更不會傳音，否則他一定要殺殺對方威風，潛水就潛水，換個什麼氣？
半個時辰過去，少年絲毫沒有換氣的打算。
黑衣人心中大驚，這小子是憑一口先天真氣，還是龜息之法？他又怎麼做到不被古怪河水抽走真氣？
黑衣人維持的護體金光愈發微弱，他急於打破僵局，只得先上岸去另尋他法，就在他迅速上升時，一道身影緊隨其後。
白宏好似為他着想，苦口婆心勸道：“消耗真氣抵擋河水侵蝕，此法可行卻得不償失，可若在岸邊以逸待勞就不一樣了，我難道能在水裏一輩子？”
“你想要我上岸？”黑衣人眉頭緊鎖，“既如此，那我就偏偏不上岸！”
白宏瞪大眼睛，一副被人看穿的無助模樣，可憐極了。
橋上突然傳來中年人的嗓音：“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小王八蛋又騙人，分明游不出多遠就會被河水暗傷，但卻能騙別人與他一起在水裏遭罪。”
白宏抬頭道：“你別誆他，這人是個殺手，一會兒要讓我逃走了，他非得把你橘子都摔爛不可。”
中年人橫眉豎目道：“他敢！”
黑衣人上下看兩人唱雙簧，舉棋不定。而就在此刻，他與少年同時聽見一陣口哨聲，猛地抬頭，卻看見中年人正滿臉壞笑道：“回龍湯來嘍！”
一注水流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