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崔將軍東市放賊,太子爺意欲除貪
冷冽的寒風中,一道身影閃到牆角暗處,完全融入黑暗。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將緊握的手戟放下,然後伸手摘下蓋在頭頂的斗篷,露出緊貼着頭皮的短髮……
順德十年,朱明五月十九日
玉明城,玉明縣,劉府
丑正?燃燈?赤奮若
崔鼎懊惱地扯下頭上戴的包巾,看向地上的死屍。屍體上的縛索已經被解開,由一塊白布草草掩蓋。其子劉武此刻正在伏屍痛哭,以表其哀情。
“現如今怎麼辦?”崔鼎慢慢踱到周玉明身旁,輕聲詢問。
周玉明眯着眼,往口中放了顆五香丸:“抄家吧。人是死了,他斂的財可不能放過。”
崔鼎瞥了一眼正在慟哭的劉武,有些猶豫:“要不……讓他們先把劉蕭柏屍體安置了再說?”
周玉明轉過頭用兩眼瞪向崔鼎。崔鼎連忙把臉轉開,前去招呼士兵。周玉明扭過臉,不去看身後,望着遠處的粉牆,他的手指不斷叩擊着刀柄——他的內心並不似他努力扮演的那般平靜。
士兵亂鬨哄地嚷着,驅趕劉府的家眷,同時走進屋內去抄家。崔鼎差了一個腳程快的士兵回府衙,去多叫些人來,而紫雲尉士兵進了屋內,吼聲頓時大了許多。
劉府的人似乎並不想妥協,其中一些人阻撓士兵們拿財物,因而逼得士兵們大聲呵斥。
吵鬧聲愈來愈大,直到一聲刺耳的尖叫響起。
周玉明叩擊刀柄的手指猛然停下,皺着眉頭尋聲看去,發現劉武竟然用短刀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周玉明眯起眼,這次闖的禍確實有點大了,不光劉蕭柏被葉戶安射殺,而且他兒子也自殺了。這種事,傳出去不免會滋生出許多閑話。
劉府的一些女眷們在屋內大哭,周玉明聽不得這種哭叫,便揮手讓崔鼎處置,自己緩慢地走到府外。
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離天亮已經不遠了。
劉府中依舊吵鬧,宛如晝夜之東西兩市,士兵的呵斥聲和女眷的尖叫聲,擾的四鄰睡不着——對面的朱門已經有主人差遣下人探頭來看了。
兩名紫雲尉抬着劉武的屍體從周玉明身旁走過,周玉明瞥了一眼死屍,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他突然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父親死了兒子固然悲痛,但因為悲痛就要自殺?世上那有這等道理,又不是皇上死了要嬪妃殉葬。
他不禁又想起才來劉府的時候,又察覺出了不對。
偌大個劉府,來應門的竟然是主人,丑時正是酣睡之時,而劉蕭柏父子半夜不睡,難不成跑到院子裏打鞦韆?
怪,太怪了。
回想起突然飛來的弩箭,周玉明猛然想起葉戶安的到來,也許她並沒有跟着自己,而是碰巧——她是來劉府赴約的,只是恰好撞上了自己!
想到這兒,周玉明立刻轉過頭去喊:“劉府一干人等全部押回府衙,不得走了一個!”
崔鼎大步走到門口,低聲詢問:“這是為何?劉府上下,少說也有百十號人。”
“劉蕭柏父子怕是都通敵了,而葉戶安她怕是來赴約的,見我們要帶劉蕭柏走,不得已才出手殺了他。”周玉明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崔鼎臉色一黯,垂下頭去。
“我要是早一步警醒,就有個活口了。”周玉明搖搖頭,然後惱怒地咬咬嘴唇。
他的反應太慢了,劉蕭柏死後,當立即控制住劉武。
可眼下劉蕭柏父子皆亡,他只能在劉府里的下人、女眷中碰碰運氣了。
崔鼎皺起粗眉,雙手不安地扣在腰間的蹀躞帶上,啞着嗓子道:“要不要全城緝拿葉戶安?”
周玉明示意他少安毋躁,右手習慣性地摸向腰間,卻發現摸了個空。他皺起眉,對崔鼎攤開手:“薄荷葉。”
崔鼎從腰間摸出一片薄荷葉放在周玉明手心,後者將薄荷葉塞進口中,沉聲道:“不必了,此刻她就是受驚的兔子,滿城晃悠。教紫雲尉們按文卷滿城搜捕,巳時我就要見文卷上一十九名朝廷命官連同三十四名富商。”
崔鼎聞言一怔,試探着問道:“是不是有些太急了?”“兵貴神速!”周玉明厲聲道:“脫逃一個,我要那帶頭隊正的人頭!”
“喏!”崔鼎立刻回身去找人傳令。
周玉明眯起那雙鳳眼,看向即將升出太陽的東方……
卯?旭日升
玉明城,玉明縣,城西
遠香客棧
咚咚咚,劇烈地敲門聲打破了原本的寂靜。門內的漢子悚然一驚,顫抖地拔出腰間的短刀,他湊到門邊,輕聲問道:“誰?”
“我。”門外立即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漢子順着門縫望去,只能勉強看清有人影晃動。忽然一個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時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有沉重的東西倒在地上。
不對!漢子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橫刀,急切地對周圍吼道:“逃!”
與此同時,門口轟隆一聲,兩名士兵連同門板一起倒向裏面,露出外面伏地的一具死屍。
十名士兵迅速魚貫而出,他們個個身披銀色步人甲,手持勁弩,腰懸橫刀,一看就是軍中精銳。
當頭的漢子是燕州總兵李九江,他動作無比輕盈,破門的瞬間就扼住門內那名漢子的脖頸,隨後寒光一閃——幾近將那漢子的人頭割下。
士兵們的動作無比流暢,他們先端着勁弩朝屋裏射了一通,然後立刻拔出腰間的環首刀猛衝上樓,高喊:“伏低不殺!”
樓上只有五名虎背熊腰的邵人,現今已經有兩名被弩箭射成了刺蝟。其餘三人被這陣勢被嚇了一跳,但他們立刻反應過來,拔出靴子裏的匕首,意欲抵抗。
率先衝上樓的三名士兵沒有絲毫停頓,立即揮刀將兩個漢子砍倒,後面的疤臉漢子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士兵用帶血的橫刀控制住。
李九江緩緩上樓,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個疤臉漢子:“邵人?”
疤臉漢子哆嗦地點點頭,李九江甩甩手中的埋鞘環首,然後將刀收回鞘中。
“來玉明多久了?”李九江瞥了一眼那幾具死屍,目光定在漢子的疤上。那道疤不深,但很怪異,從下巴一直延伸到嘴角——這種疤痕,無論形狀還是深淺,只有雁翎刀的反刃才能造成。
“三月。”疤臉漢子心裏經歷了一陣鬥爭,緩慢地吐出兩個字。
“你聽命於何人?”李九江沒有停頓,立刻拋出第二個問題。一樓的樓板上突然響起了水滴聲,四具屍體的血水已經開始滴落。
疤臉漢子微一側頭,啞着嗓子道:“東北巷,獨柳樹,有一個裏正,邵人,任玉明縣密探總首。手下管密探三十又五……”
李九江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此人是你的直繫上級?”
“沒錯,不過同他一級的密探還有四個……”
恰好在這時,一名白馬闖入客棧,打斷了他的話:“寅時五刻,滎王捉賊三十,入衙!”
客棧中的氣氛一下子被這條傳文給挑動起來,一些人的視線都投向那麼白馬。
而那個疤臉漢子趁這個機會,疾退一步,撤身躲開刀鋒,縱身越下二樓。
“殺!”李九江發出一個短促的命令。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幾支弩箭射出,齊齊釘在那個漢子的後背上。
李九江眯眯眼,再次發令:“伍長,你帶五個人去騮坊拿聆探;白馬叫不良即刻清掃客棧,不許任何人進出。另外,去告訴賢王殿下,東市的暗樁我沒時間捉了。其他人跟我去拿里正。”
一條條簡短有力的命令從他嘴裏發出,語氣中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
白馬記下命令,飛快地離開客棧。李九江握着刀柄快步跑出,士兵們在跑過屍體的同時,伸手扯下屍體上的弩箭,以便再次使用。
命令從遠香客棧上傳到不遠處的武侯鋪。然後通過武侯鋪旁的望樓,以牛皮鼓聲,傳回到紫雲府衙的西側望樓上。一名士兵將鼓語記在木簡上,拋到樓下,同時大喊道:“借令!”
木簡落地,被一隻佈滿老繭的大手捏住。
拿住木簡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他迅速拿着木簡衝到府衙的庭院裏:“稟王爺,李總兵回報!”
庭院正中,周玉明與滎王端坐在竹椅之上,滎王的腳下還蜷伏着一隻長毛細犬。一旁,有一名衣着華麗的老者正躺在藤椅上品着香茶。
“李總兵回報。”文定國單膝跪地,將木簡呈給滎王。
滎王接過木簡,開口誦讀:“東市暗樁無顧,已至東北巷捉首。”
紫雲尉那點人數,已經分不開了,讓李九江同時接兩個命令,也是無奈之舉。
院中稍微沉寂了片刻,滎王先開口探詢:“薛將軍?”連問數聲,藤椅上的老者方才睜開眼睛:“王爺,你是怎麼安排的?”
老者的語調缺乏抑揚頓挫的變化,但卻有一種類似鐵器撞擊的鏗鏘之感。
滎王一笑,回道:“我只是個攜從,要說安排,還得聽賢王的。”
周玉明手中捧着一隻白色小龜,那白龜有一隻四方小印大小,渾身白的透亮,此刻這位賢王爺的正聚焦在這隻小龜身上。
“那賢王是如何安排的?”薛平貴微微閉目。
周玉明微微一笑,往門外一指:“崔鼎親自帶隊,五十名紫雲尉已經佈置到了東市之內。有百餘名不良把守諸巷,東市二門,衛兵可以隨時封閉。”
薛平貴微微頜首,然後安穩地躺在藤椅上……
東市的一條巷口,崔鼎一身墨色寶甲,正靠在望樓下等待命令。他這套甲,是賢王親賜,是套造價昂貴的將軍甲,掩膊帶了副麒麟獸吞,陽光一照,燦燦生輝。
“崔將軍,你終於穿了套將軍甲了。”望樓上的士兵與樓下的崔鼎打着哈哈。
崔鼎拇指焦急地摩挲着刀鞘的銅箍,心不在焉地回道:“王爺親賜,要不還混不上這獸吞呢。”他拍拍掩搏上的獸吞,開始四處張望。
不遠處,一隊紫雲騎兵正在路口按轡慢行,他們聽崔鼎命令,正在巡查附近,只要附近的望樓擊鼓給令,他們就會在第一時間移動到東市的任意地點。
崔鼎從腰間摸出兩片薄荷葉放進口中,恰在此刻,遠處望樓上的牛皮鼓響了。崔鼎精神一振,立刻直起身子。
“崔將軍,接令!”望樓上的士兵將抄好鼓語的木簡拋到樓下。
木簡還未落地,就被崔鼎的大手牢牢抓住。
崔鼎迅速掃了眼上面的命令,立刻回頭大吼道:“兄弟們,動手!”
兩隊紫袍士兵突然從兩側的小巷中衝出,狂奔的腳步揚起陣陣黃煙。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不遠處陳舊的小院。
四名弩手率先踢開木門,越過門檻,旋風般地衝進一座小院,他們身後緊跟着六名士兵,兩名持大盾橫刀,四名手持步槊,崔鼎在他們最中央,手持環首刀,大步流星地朝着小院中突進。
在崔鼎領兵突入院中的這兩個彈指內,院內的小屋則是另一番景象。
“他在哪兒?!”一支手戟狠狠地刺進土牆中,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是我問的最後一次。”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屋中一個人的臉上,而這個人是周玉明最沒有料想到的人。
她是葉戶安。
這事說來也巧。葉戶安殺了劉蕭柏以後,就一直躲在了一處破屋中。
她自知自己在玉明城肯定是重點緝拿的對象,但她急於跟玉明城中的長官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可幾位長官都外出了,她又不是一個安分的人,於是順着線索,找到了與當年那個聆人關係密切的下屬。
只不過此人已經瘋了,且不知去向。但葉戶安運氣很好,找到了此人當年的上司。
“我不知道啊!”男人忐忑不安的斜了一眼刺入土牆中的手戟。
“好。”葉戶安怫然不悅,她拔出手戟,旋即便要刺入男人的咽喉。
“西郊巷甲丁六戶!”男人急迫地嘶吼道。葉戶安眯起眼,正要放下手戟,門外卻傳來劇烈的響動。
那是紫雲尉破門的聲音。
葉戶安這個人雖然實戰不多,反應卻是一流,第一時間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毫不猶豫地割斷了男人的脖頸,然後跳窗而逃。
她跳窗的同時,紫雲尉踢開了木門。崔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葉戶安跳窗的背影,他的反應很快,抽刀的同時,扯起喉嚨大喊:“重犯逃脫!”
大喊的同時,他瞥見了靠在牆角的死屍。於是他匆匆對兩個紫雲尉下令留守,然後立刻追上葉戶安的身影。
葉戶安的身形很靈巧,在崔鼎追出的同時,翻過了院牆,開始朝鬧市區奔逃。崔鼎盯着葉戶安瘦削的背影,痛苦地閉上眼睛,如果她要是跑進了鬧市區,那可真就是功敗垂成了。
但葉戶安在接近鬧市的一個路口突然左轉,鑽進一條小巷,這讓崔鼎心頭一喜,儘力追了過去。
就在他拐過巷口的瞬間,一道凌冽的寒風從他的腦袋上刮下,崔鼎憑着本能的反應一低頭,讓這道寒風從頭上刮過。他直起身子的同時,也聽到了腦後兵刃刺入椒香牆的聲音。
葉戶安埋伏在此處,原本因為能夠一擊致命,可沒想到崔鼎的反應遠超自己的想像,竟然生生躲過了這一擊。
這是出乎意料的事,但葉戶安的反應並不慢,她向前一躍,直接用手肘猛地去頂崔鼎的小腹。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過了數招。
崔鼎是軍中打法,剛猛直接;葉戶安是草原摜跤,雄猛有度,兩人一時間竟打了個旗鼓相當。
崔鼎從未想過要迅速擊倒葉戶安,只需要拖時間。但在一次轉身之時,他發現那些紫雲尉竟然沒有跟上來!
這讓崔鼎心中一沉,殺心驟起,出招變得更加急促。原本他想要生擒葉戶安,可現在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那麼再拖下去,葉戶安很有可能會脫逃。
既然如此,倒不如宰了她。
從崔鼎發現自己是孤身一人到將葉戶安徹底壓制,只用了不到短短一個彈指。
葉戶安心中暗暗吃驚,她自知不敵崔鼎,但沒想到這麼快敗退。
崔鼎覺得對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動作緩了下來。他突然注意到葉戶安的唇邊,居然露出一抹怪笑,心知不好。這傢伙一露出這樣的笑容,必然有事發生。在訣安城如此,在玉明城也一樣。
崔鼎急忙加快動作,以防她暴起發難。誰知葉戶安握着手戟的右手突然一松,一大片椒香土粉漫天飛舞,讓崔鼎痛苦地一閉眼。
這是在小巷牆角刮下來的土粉,葉戶安埋伏的時候弄了一包揣在懷裏,竟然派上了用場。
趁着這個難得的空當,葉戶安立即出手,閃着寒光的手戟猝然朝崔鼎咽喉刺去,卻被後者一錘打偏。
葉戶安大吃一驚,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崔鼎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快。持刀右手掩面的同時,左手從腰間抽出一錘精準地化解了她的進攻,而這些動作全是在他閉眼的情況下所完成!
她終於徹底領會到了曌國軍人的可怕。
但曉是崔鼎如此反應,也還是落了下風——打偏葉戶安右手進攻的同時,她左手的手戟也頂在了他的脖頸上。
“崔鼎,好久不見。”葉戶安的聲音響起。
崔鼎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佈滿狠了的粉面。“要殺要剮,就來吧。”崔鼎雙目赤紅。
葉戶安嘴角勾了起來,她眼神真誠,對着崔鼎輕聲道:“崔鼎,你是個聰明人,在周玉明身旁賣了這麼多年命,你得到了什麼?”
“你面前有兩條路,一就是死,二是現在你加入北燕,立刻就能被封成王,賞金千兩——何苦再跟着那個瘋子賣命呢?”
葉戶安清楚的看見,崔鼎臉上出現了一種為難的神色——他綳不住了。
葉戶安心頭一喜,柔聲道:“你想想,這麼長時間,周玉明給了你什麼?你一旦加入北燕,那就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這時,崔鼎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葉戶安心頭大喜,以為崔鼎答應了,立刻放下了手戟:“加入我們吧。”
崔鼎默默點了點頭,葉戶安有些鬆懈,興奮地笑了起來,而就在這時,崔鼎出手了。
腰間的另一把龍柄金瓜錘被拔了出來,狠狠地砸在葉戶安胸前,葉戶安反應不慢,但還是被金瓜錘砸中了胸口。
那一瞬間,葉戶安只覺得眼前金星亂舞。五臟六腑在一瞬間凝結成團,又霎時向四方分散。這一錘砸在胸前所帶來的強烈震撼,幾乎把三魂七魄都震出軀殼。
她登時咳出一大口血來,立刻彎下腰來。見崔鼎緩緩逼近,她虛弱地一揮手戟,崔鼎出於本能的向後一閃,這正是葉戶安想要的結果。她趁着這個空檔,發足狂奔。
葉戶安感覺自己從來沒這麼用力跑過,肺里幾乎要炸開來。前方巷口已經在望,影影綽綽的人影也變得清楚起來。
不過十幾步距離,再無任何阻礙。她調動出全部力氣,衝出巷口,可在下一個瞬間,卻一下呆立在原地。
巷口外面,幾十騎紫雲尉飛馳而至,如一道可怖的塵暴,馬蹄狠狠地敲擊着地面,恰似炸雷。她衝出巷子的瞬間,這些紫雲尉也到了,他們勒住戰馬,圍住巷口。馬腿林立,長槍斜持,還有拉緊弓弦的聲音從後排傳來。
葉戶安悚然的同時,一把冰冷的環首刀橫在了她的脖子上,身後傳來了崔鼎的聲音:“賢王待我,如待兄弟,他給我的,你們這些蠻子可給不了。我甚至還沒有答覆——你太蠢了。”
崔鼎說的沒錯,葉戶安實在是太蠢了。
她扭動脖子,盯住崔鼎的臉,十分平靜:“殺了我。”誰知崔鼎卻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放下了橫在葉戶安脖頸上的刀,為她讓出一條路:
“走吧。”
辰初?萬物舒伸?執徐
紫雲府衙
隆隆的鼓聲又從遠處傳來,望樓上的士兵立即記下鼓語,轉為書文,傳下望樓。
文定國再次走進庭院:“望樓報,崔將軍放賊脫逃。”
周玉明咀嚼炸番椒的嘴停住了。一旁的滎王同樣震驚,不過他表面上風平浪靜,靜靜地等待周玉明開口。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周玉明清楚,崔鼎這個人心思雖然不太深沉,但也不是那種衝動性子——退一萬步講,就算崔鼎降了北燕,也不會為了葉戶安這麼個小卒而暴露。
“不,不會這麼簡單,這背後一定有別的事。”周玉明搖頭。
“還是應該再傳鼓語,把崔鼎召回。”滎王眯起雙目,給了個保守意見。
周玉明眯起雙目,看了眼不遠處酣睡的薛平貴,心中有些沮喪。當年名震天下的老將,現如今竟然是這般模樣,覺多夢少。
“我親自去見崔鼎。”周玉明思忖再三,吐出這麼一句話。他站起身,從一旁的士兵手中接過橫刀。
“老朽以為不用。”
藤椅上的薛平貴突然開口了。周玉明驚訝地看向他,後者緊閉雙目,哼道:“王爺要相信我大曌的將軍,崔將軍不是不識大體的人……”
滎王聽得不住點頭,可周玉明卻在此事上表現的格外小心。崔鼎是他的至交,他將崔鼎當做兄弟看待,無論如何他也不肯相信崔鼎叛變,但在大局上,他又不得不去確認。
“我要確認。”周玉明撂下這句話,匆匆離開。
而藤椅上的薛平貴微微變了臉色。他扭動脖子,用衣領蹭蹭脖頸,冷笑着調侃道:“性急。”
滎王對於這個六弟的表現卻毫不生氣,他對着薛平貴一拱手:“薛將軍莫和小子一般見識。”
薛平貴面上的微笑不變,只是微微將食指搖動,表示自己並未生氣。
順德十年,青陽五月十九日
玉明城,玉明縣,城東角,武堯宅
辰初?執徐
武堯在辰時梆子敲響時準時邁出家門。他穿着一身常服,腰帶上面挎着長刀、香囊,還有一把常用的環首小刀。武堯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裝備,然後將門鎖好,推開宅門走出去。
他走出宅門才發現,大街上人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比例是身覆黑甲的虎賁軍與銀鎧裹身的龍武軍。
武堯有些疑惑,這兩支軍隊可是借調到大理寺的,沒個什麼緊急情況大理寺可調不動他們,眼下這是又出了什麼事?
“大人,可是今日旬休?”對門的鄰居看到他出來,打了一個招呼。
“是啊。”武堯微笑着回答。
鄰居眯起眼,笑道:“那小老請您吃酒,以回前日之禮。”
“今日可不行,家裏香料沒了,要到東市買些。”武堯解釋說。鄰居“哦”了一聲,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然後各自告辭。
武堯瞥了一眼那些士兵,然後靜悄悄地繞過,直接來到了東市專賣香料的一條小巷子。
此刻東市已經開市了一個時辰,玉明城的居民們早早擁上街頭,和矇著彩緞的牛車、騾車擠成一團。
武堯在各個鋪面之間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終於,他注意到一家鋪面上掛出的牌子有些奇特,那個牌子在“料”字的斜上方用淡墨輕輕地點了一滴,像是在寫字時無意灑上去的,不仔細根本看不出。
武堯又兜了幾個圈子,再次回到那個鋪面前,他用力踏了踏腳下的土地:“五升胡椒料,幾文錢?”
攤主正在低頭看他的料,只是伸出個巴掌,簡短的回答:“五十文。”
“有點貴了。”武堯伸手摸摸下巴。
攤主趕緊擺出一張苦相,攤開兩隻手:“現如今已經是平常價了,再賤些,怕是就要賠本了。”
武堯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對攤主說:“來五升。”
攤主笑了笑:“多謝客了,再賣不出去,這胡椒怕就是要發潮了。”
“是啊,看這天,是要下雨了。”武堯嘆了口氣。
“對啊,玉明還是沒有菁國的襖山乾燥,常年無雨。”
武堯聽到他這麼說,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兩個的談話。武堯從懷裏掏出一串大錢交給他。攤主千恩萬謝地接過錢,然後殷勤地遞過一袋胡椒。
兩個人目光交錯,都會意地點了點頭。
武堯拎着那袋胡椒走到一處沒人的角落,把手伸到胡椒袋裏沿着邊縫來回撫摩,很快就發現其中麻袋的邊緣沒有縫嚴,邊緣是可以掀開的。
他看看四下無人,將麻袋邊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然後把手伸進裏面的空腹中,取出一張摺疊好的麻紙。
他打開麻紙,麻紙上用菁話的方言寫着一行小字:玉明異動,繼續探查。如無果,蟄伏。
武堯皺起眉,他將麻紙揣到腰帶的夾層中,接着把麻布按原樣折好,若無其事地拎着胡椒走出來……
玉明城,玉明縣,東市
辰初一刻
大街上的人並不多,一隊士兵拐過巷口,當頭的正是崔鼎。他已經摘下了折耳盔,露出了頭上戴的黑色包巾。
他們探查完了小院裏的死屍,但一無所獲。
這是個不幸的消息,但崔鼎並不沮喪,因為他還有一個不錯的消息。
一匹棗紅馬掀着滾滾黃煙疾馳過來,直直地停在崔鼎身前,沒等棗紅馬立穩,周玉明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他怒氣沖沖地揪住崔鼎:“誰讓你放走的葉戶安!”
一刻前
葉戶安有些愣了,她不明白崔鼎為何這樣做。
“什麼意思?”
崔鼎眼神里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稍現即逝,他緩緩回答道:“就當我是在還當時在訣安城的情。”
葉戶安眯起眼,躲開崔鼎壯實的身軀,以免與他接觸,然後她一晃身形,極快地離去。後面的士兵還要追,卻被崔鼎伸手攔住。
“放她跑一陣。”
崔鼎咽了口唾沫,然後用手一抹臉,吹了聲口哨,立刻有兩名穿着紫衣的漢子走過來。
“將軍。”兩個漢子對崔鼎唱喏。
崔鼎甩甩手,收刀入鞘:“跟上她,有什麼動向立刻用望樓傳報。”“喏!”兩個漢子吼了一聲。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望樓上響起鼓聲。
望樓上的士兵看見崔鼎把密探放走,一時間不明所以,但他們反應很迅速,立刻擊鼓,將這條訊息傳回紫雲府衙……
“我覺得葉戶安肯定從那密探身上知道了什麼,不然她肯定不會着急滅口,所以我派了兩個穿常服的士兵前去跟上。”
崔鼎盯着周玉明的臉:“王爺,我沒有背叛大曌。”
此刻周玉明才發現,崔鼎那雙虎目在這時異常肅穆。
周玉明緊緊皺着眉,鬆開了崔鼎,他拍了拍崔鼎的肩甲,然後說道:“跟我走——吃飯。”
崔鼎點點頭,兩人正要離開東市時,望樓的鼓聲又響了。周玉明立刻縱目望向不遠處的望樓,上面的士兵正在翻譯鼓語,他拿着一根小狼毫,立即將鼓語轉為曌話抄在木簡上。
“崔將軍!李總兵急傳——城北,東北巷,獨柳樹!”
望樓上的士兵大吼着,同時扔下木簡。
周玉明拉回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而崔鼎則撥開人群衝到街邊,飛身截住正好路過的一騎。
崔鼎大喝一聲:“紫雲府衙辦事!徵調爾馬!”說完,他把馬上的漢子扯下,縱身躍上馬背,雙腿一夾,朝着東北方向疾馳而去。那隊紫雲騎兵也沒有怠慢,紛紛揮舞馬鞭,跟上兩人。
與此同時,正在城北東北巷的李九江遭受了巨大的挫折。
他帶着士兵們趕到這裏之後,原以為肯定是一帆風順,可沒想到這裏正正在和數十名密探開會。
他們遭受了頑強的抵抗。
院子裏的密探們並不是烏合之眾,他們有着寸弩和匕首,在易守難攻的庭院門口與李九江所隊相抗。在突進院子后的短短三個彈指中,紫雲尉士兵一死一傷。李九江連忙將剩餘的士兵們帶出來,同時對望樓發信,請求支援。
“番中勁弩,這他媽到底是北燕人還是邵人?”李九江背靠土牆,不禁在口中嘟囔。
在崔鼎等人趕來的時候,李九江也沒閑着,他領着兩名士兵翻牆突擊,卻再次被院內的弩箭射回。
李九江憤怒地一拳擊在土牆上,然後再次對士兵們下令:“媽的,卸門板!”
兩名手腳麻利的士兵立刻從附近的人家卸下門板,一個老頭哭喪着臉,急切地喊道:“拆我們家門幹什麼啊?”回答他的只有一聲“拿賊徵用”。
士兵們解下捆着鐵甲的皮帶,根根相連,捆在門板上,以手持做盾。
辰初二刻?執徐
“突——!”
李九江怒吼着下令,隨即立刻有兩名士兵持門板衝進院內,李九江與另外幾名士兵跟在後面。
院內的密探們立即扣動懸刀,十數支弩箭牢牢的釘在門板上,與此同時,門板後面的幾名士兵大吼一聲,隨李九江殺出。
砰,砰,砰,砰,砰,砰
連續傳來六下弩箭射出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凄厲的慘叫——又一名士兵被射傷。
開弓沒有回頭箭,士兵們想要再退回院外已經不可能了,只能硬着頭皮與密探們廝殺。
密探們的反應很迅速,他們在士兵們脫離門板的一瞬間便握緊匕首撲了上來,士兵們措手不及但好在有鐵甲防護而且兵器趁手,與密探們打了個平手。
李九江敏銳地再次察覺到這些密探不簡單,他們的兵器雖然是短小的匕首,但卻能憑藉著身形,一次次地砍中或滑中士兵的鐵甲。
卻才被弩箭射倒的士兵,在短短一個彈指內便被蜂擁而上的密探們割斷喉嚨——他們似乎很懂的配合。
眼看着周圍的士兵們所剩無幾,李九江的內心也慢慢變得絕望。
他揮刀的速度變得慢了,一個不留神,被兩名密探飛身撲倒,就在李九江認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那兩名密探身體突然痙攣一下,旋即倒地。
在那兩名密探倒地之後,李九江便看見了外面天神般的周玉明與崔鼎——援兵到了。
“殺!”崔鼎發出一個短促的命令。
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騎兵們紛紛滾鞍下馬,端平了上好箭的寸弩朝着院內發射弩箭。
士兵們的動作很快,在短短三個彈指內便將院內的密探們消滅乾淨。不過他們留了三個活口——三個命大的密探沒有被亂箭射死,士兵們就沒有補箭。
“哪個混賬下令突進來的!沒打過仗啊?”周玉明站在庭院門口罵道。
李九江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周玉明除了斥罵並沒有進一步動作,他鬆了口氣。他拍拍衣衫上的泥土,滿臉笑意。
崔鼎仰起頭來,揚聲道:“哪個是李九江李總兵?”
“我。”李九江上前幾步,他拱手現對周玉明唱喏,次之崔鼎——尊卑有序,不管怎麼樣,那件四團龍袍錯不了。
周玉明揚揚手,沒理李九江,而是對着那些士兵們發令:“撿活的帶回府衙,死的留給武侯、不良處理!”
發令過後,周玉明緩緩踱到了李九江身前,開口詢問:“你就是李九江?”“是。”
在得到答案后,周玉明陰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沒有絲毫猶豫,舉起刀鞘狠狠地朝李九江臉上抽去。
李九江沒有防備,被刀鞘猛然抽在了沒有防護的面門。
這把龍紋刀的刀鞘是硬革包銅,殺傷力驚人。刀鞘抽在李九江的面部,李九江登時鼻血狂流,撲通一聲跌在地上。但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再次起身。
只不過,這次李九江起身後便保持了一個單膝跪地地姿勢。周玉明沒有絲毫手軟,他輪動刀鞘,又狠狠地朝李九江穿着鐵甲的背上抽了兩下。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周玉明把刀扔給崔鼎。
李九江無聲地迎上周玉明的目光,嘴角因疼痛微微顫抖:“末將不知。”
“因你輕率冒進,不等援兵,致使五名紫雲尉士兵斷送性命。”周玉明沒有再看李九江,而是冷冰冰道:“你是總兵,但從此刻起,降為副總兵。”
李九江猛然抬頭,一臉怒色:“官職任免,怕還是輪不到你說的算吧!”
周玉明冷笑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塊刻着“如朕親臨”的麒麟金牌:“奉皇旨,掌管紫雲府衙一切調度。”
李九江看見那金牌后連忙拜倒在地,忙道:“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臣燕州總兵問皇上聖躬安!”
“朕安。”周玉明抬抬手,適應李九江站起來,然後再次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命令:“燕州總兵李九江,指揮不當,致使五名紫雲尉士兵慘死,降為副總兵留用查看。”
李九江一挑眉,似乎就等着周玉明這樣說,他跪地道:“末將領命,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他這話近乎挑明,他不是聽周玉明號令,而是聽從曌帝的旨意。
周玉明挑挑眉,倒是沒有介意這個,他此刻已經將全部的精力放着一具“屍體”上面。
那具“屍體”的背部中了兩箭,不過從微微抽搐的脊背線條可以知道,他還活着。周玉明皺起眉,一指那具屍體:“把那個密探給我拖過來。”
“喏!”立即有兩名士兵走過去,一左一右的把那個密探架了過來。
周玉明盯着那名密探左右看看,冷聲問道:“你是里正?”這提問近乎是拿着棍子打蚍蜉,幾乎不可能得到“是”的回應。幾十名密探都被亂箭射死,僅剩的這幾個活口是頭兒的概率不大。
甚至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但是周玉明得到的回復是密探的一個點頭。
周玉明心中一驚,連忙蹲下再次詢問:“你是里正?”他嚴重懷疑剛才密探的點頭是因為體力不支和失血過多,所以又重新問了一次。
“是。”這次密探給了口頭回應。
周玉明慢慢站起來,手指焦慮的搓動着。
之前的行動中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這表示他媽將無法判斷誰是里正。按理說這些密探的上司都應該是忠貞不二的,現如今這個裏正如此輕而易舉地招供,這不免讓周玉明有些懷疑。
現在只有兩條路,信,還是不信。
周玉明抬手喚來兩名士兵,讓他們將一名活着的密探拖來,指着卻才說自己是里正的密探問道:“他是里正?”
回應是一個點頭。
周玉明揮手讓士兵們把他拖下去。
“你們今日開會,所為何事?”周玉明示意士兵移開放在里正脖子上的橫刀,對着里正獰笑道:“玉明城內,還有幾個你所知的密探?”
里正虛弱的搖了搖頭,周玉明收起笑,扭頭看向崔鼎。後者立刻拔出腰間的環首刀,狠狠地刺入里正大腿。
隨着一聲慘叫響起,周玉明再次發問:“玉明城內,還有幾個你所知的密探!?”
里正強忍着刀刺的劇痛,看着這個男人緩緩把手探入懷中,頹然地閉上眼睛。
不料周玉明拿出的不是刀,卻是一個便攜式的檀木粉盒。木盒打開后,左邊是一個熟皮墨囊,右邊嵌着一管短小的寸鋒毛筆和一卷竹宣紙。
周玉明將宣紙攤開,把墨囊里的墨汁倒出來,用水囊中的水沖開,他把毛筆遞了遞,厲聲吼道:“寫!”
里正不情願地接過毛筆,忍着痛,開始在宣紙上書寫……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太子宮,大殿
辰?食時
牛鴻哲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跨步踏上大殿的石階。
從理論上來講,太子根本無權對牛鴻哲下達命令。除非是曌帝下旨,由太子轉宣,才能間接對牛鴻哲下令。
雖然大家心裏都清楚曌帝讓太子監國的真正用意,但也可以打着“非皇旨”的幌子躲過召見。可牛鴻哲這個元老卻在接到太子召見的第一時間趕往宮中。
“這一次,看來會有大事發生。”
牛鴻哲走進議事廳,望着眼前五張空蕩蕩的案幾,不無憂慮地想到,同時感覺到很興奮。
“牛將軍近來可好?”太子突然從一旁的盤龍柱後轉出。
“還好還好。”牛鴻忙不迭的回答,他突然發現,太子的身後還有一群與會者們。
今天出席的全部都是曌國高級官員們。這些人為首的是司馬山,他一襲粉團青袍,靜靜立在太子身後,彷彿太子就是曌帝。其次就是李燁霖和李桂國,再往後就是曌帝的仗刀將軍徐勇信。
接下來出現的是左柱國葉三川,隨他一起出現的是豹騎將軍汪白與大理寺卿何文靜——這兩位算是最低價的官員。
當他們都坐定以後,太子才邁着方步緩緩開口:“陳大人,請講戶部現今可撥出多少銀子?”
一個馬面官員緩緩起身:“國庫中可動銀兩隻有不到三十萬兩了。”
“聽到了嗎?三十萬兩。”太子臉上陰雲密佈,他乾笑一聲,再次開口:“請陳大人再舉幾個例子,如各級官員俸祿。”
馬面官員抿抿嘴唇,看了眼周圍的大臣們,徐徐道:“撫院俸銀九十三兩八錢六分八厘、布政司俸銀九十三兩八錢六分八厘、按察使俸銀七十八兩七錢二分八厘、縣丞俸銀四十兩……”
“停。”太子略微抬抬手,他摸了摸身上的過肩龍袍,對諸位大臣發問:“你們可知,趙樅府中有多少銀子?”
眾人一臉茫然,可看到太子陰沉着臉,都不敢講話。
“房屋一千間,田地兩萬頃,銀鋪三處,當鋪十處,赤金三十萬兩,一千兩一個純金大元寶一百個,一百兩一個銀元寶五萬個,銀錠三十萬,制錢一百五十萬文,銅錢一百萬文。其於無計。”
太子的聲音很平淡,但彷彿又蘊含著壓制不住的怒火。
“之前有個將軍巨貪,孤辦了他,可他的銀子沒花多長時間,沒了——主要用在了軍隊和民生上。”太子在眾臣直接來回遊走:“列位覺得,現如今我該不該留趙樅啊?”
太子將手放在大殿正中的獬獸銅爐上,略一抬手:“何卿說一下吧。”
何文靜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太子會讓自己來回答。但轉念一想,他是大理寺卿,太子要名正言順地辦趙樅,就必須要藉助大理寺的力量。
此問是在探自己的口風。
但他的想法對太子要做的事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就是極力阻止,也毫無意義——太子既然問他們,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太子緩慢地搓動手指,用嚴厲的眼神盯着大理寺卿何文靜。後者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額頭的汗水。
過了好半天,他才抬起頭,結結巴巴地說道:“臣……臣……臣不知。”
太子冷哼一聲,然後在嘴裏重複着他的話,似乎在細細咀嚼其中的韻味:“不知……不知……你不知,那——汪將軍來說說吧。”
汪白同樣一臉茫然,顯然沒想到太子會提問自己,他略加思索,開口道:“末將以為,應當奪職查辦。”
“之前不是查辦過了嗎?”太子眯起眼,一下子變得很激動,他捶了捶案幾,大聲道:“李九江親自去查的!可為什麼他還有如此多的錢財!”
大殿之間變得鴉雀無聲,不少大臣已經開始擦拭汗水。
“敢問太子,可是要再抄趙樅的家?”司馬山緩緩開口。
“孤就是要抄他的家。”太子不緊不慢地說,聲音卻透着沉穩的力道:“這次抄家,如果趙樅還能帶着錢財安然離開的話——有人可要小心了!”
太子猛然提高聲音,對着何文靜道:“何卿,此事你全權負責,孤一會兒給賢王下旨,命他旁協,這次你不光要查抄趙樅,還有替孤朝趙不一、劉高翰、武堯他們逼逼債——你可明白?”
“自然自然,臣定不負太子所望。”何文靜討好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