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子正2皇子搜查無果,荒雞崔旅帥偶拿菁賊
隨着熱氣的升騰,一縷清香之氣溢出。兩人端着碗,坐在了攤前。
順德八年臘月三日子初
玉明城,玉明縣,大理寺。
“報——”
隨着人聲,一名穿着扎甲的虎賁軍衝進大理寺,厲聲道:“稟少卿,旅帥與周少卿今查出,賊在西市。”
而此時的大理寺,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幾乎所有的書吏都埋首於無數卷帙之間,殿中只聽見捲軸被展開的唰唰聲。
周玉立調來了近三年來所有進出玉明的商隊過所,重點核查皮貨、馬匹、谷種、菜籽這四宗貨品的入出量。
前兩者是聆國特產,后兩者是聆國必需,哪幾個商號經手的貨量越大,說明與聆賊的聯繫越緊密——對大理寺來說,這意味着聆賊找上其門的可能性就越大。
周玉立沒參與具體事務,他背着手,一直在書案之間來回踱步,活像一位國子監的老夫子。
周玉立在大理寺已經待了三日,這三日他並沒有下狠手來查案,反而,他給了賊人一種外緊內松的感覺。
他沒有讓大理寺的人過多去查這個案子,但他自己暗地裏摸排了已有兩日,三股賊人的大致動向他清楚一點,但是卻查不出他們的藏身之所。
他聽了虎賁軍的報告,轉機問道:“可否確定?”那虎賁軍握着刀柄,道:“周少卿帶來的消息,說是東門老吏言講賊向西市方位去。”
周玉立急忙對一旁立着的兩名小吏喊道:“快,地圖!”
那兩名小吏慌忙跑去案牘庫,取出一張捲軸,幾個軍士把兩張長桌拼在一起,小吏們把捲軸攤開,一張詳盡的巨圖展現在眾人眼前。
這張圖,畫盡了玉明大大小小房屋、建築甚至每一棵樹。周玉立深知此圖的重要性,此圖名叫“玉明百萬覽”,玉明乃曌國京都,曌帝親自下旨選畫師百人,花一年三月時間繪成。
此圖畫遍玉明大大小小的各種建築,詳盡無比,有多個方位視角。而這張,是俯覽圖。
“西市……西市……”
周玉立嘀咕着,視線在圖紙上飛快的遊走,忽然定格在了一處。
“夜明珠!”他喊了一聲。
一旁立着的小吏急忙遞過一顆隨珠,周玉立接過,於那圖上一處放下。他眉頭皺了皺,西市魚龍混雜,且人多戶多,周圍道路四通八達,貿然出擊,恐賊知曉走了。
周玉立舔舔乾涸的嘴唇,眼睛盯着西市周邊的宅子,忽然他盯住一間房,他的嘴角抽動着,對一旁穿軟甲的小吏道:“去取我的兵器!”
他抬起頭,問道:“崔旅帥和我六弟現在何處?”那虎賁軍道:“還在西市市口。”周玉立點點頭,又看向了地圖,他已經大致鎖定了賊之所在。
這時,一旁的小吏把他的刀、鐧遞了過來,周玉立連忙接過,他這把刀也是曌帝御賜,喚作“睚呲刀”,恰似一把雁翎刀,與周玉明的螭龍刀異曲同工。
他取出一長一短兩根皮帶,一頭繫於刀鞘附耳的孔內,另一頭繫於腰帶上。曌帝當年賜他們兄弟十個一人一把寶刀,他這把,是睚呲。
他那刀是絲綢佩帶,上配一紅寶石,鏤空精凋夔紋護環,鎏金錦紋鞘口。蘭花紋透凋護手,睚呲吞口,刀身摺疊鍛打一隻睚眥。
周玉立從一旁的小吏手中取過鐧,這根鐧四尺長短,身為正方四棱形,鐧粗約二寸,其後粗,愈向其端愈細,逐步呈方錐形。鐧把末端有吞口,
如鑽形。吞口上系一環環上扣絲弦,可懸在手腕。
他把鐵鐧持在手裏,對殿內的書吏喝道:“繼續查!我去去便回!”一邊說著,他一邊快步跑出大理寺,解開拴在栓馬石上的白馬,揚鞭馳上大街,飛奔而去……
子正
西市市口
幾個穿着錦袍的商人走進西市,一些小販也推着獨輪車走進去。此時已到了吃宵夜的時候,西市和各條道路又熱鬧了起來。
而西市市口更是人多,挑擔的小販和食客絡繹不絕,一時間,剛剛靜下來的西市又熱鬧了起來。
周玉明正與崔鼎吃着團油飯。一高頭大馬洶洶而來,街面上無論行人還是肩輿都紛紛避讓,唯恐衝撞。
那匹白馬到了跟前,周玉立勒住馬,笑道:“老六,我找着賊之所在了。”周玉明慌忙把碗放到一旁,問道:“在何處?”
周玉立翻身下馬,道:“西市裡市口一百步外有一家客棧,偏僻,寬闊,而且有足夠的房間。很符合菁賊要求,而老闆,正是菁國人。”
周玉明臉上樂出了花,但又皺起眉,問道:“不對啊,二哥,你不覺得這太明顯了嗎?”
周玉立的手搭上睚呲刀的刀柄,道:“我一開始也這麼覺得,但是下面的小吏報過,菁人是背後的老闆。明面上,老闆是我曌人。”
周玉明挑挑眉,二哥說的不無道理,這大車店確實可疑,他問道:“你的意思……這菁人是暗樁?”
周玉立嚼着口檀,點了點頭,道:“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留一些人在這兒手中的。”周玉明轉頭對崔鼎道:“留一隊虎賁軍守在這兒,其他人跟我走。”
崔鼎皺起眉,拱手道:“六哥兒,你和二皇子都是千金之軀,還是我帶人去吧。”周玉立一笑,擺擺手,道:“不妨事。老六,要不你在這兒等着吧,我跟崔旅帥去。”
周玉明搖搖頭,道:“我新學的功夫,正好在菁賊身上試試。”
周玉立眯眯眼,他敏銳的感覺出這個六弟變了不少,這次他一定要去,是怕自己搶功。他看看周玉明,嘆了口氣,道:“行,咱們一起去。”
周玉立領着兩人走到十字街口附近一處僻靜角落,輕聲道:“皇上對此事十分重視,胡力客棧就在背街寬巷盡頭的宅子裏。”
他看向崔鼎,道:“崔旅帥,讓你的人留一個活口。”
崔鼎點點頭,他明白了周玉立的意思。皇上人菁賊全死,但是如果日後再出了事,或者皇上要肅清菁賊,這幾個活口就有了大用。
崔鼎抬眼望望周玉立、周玉明二人,這兩個皇子讓他感到了一陣寒意,兩個人都是如此的聰慧,做事滴水不漏。他不敢想如果自己是他們的敵人會怎麼樣。
周玉立拍拍周玉明的肩膀,道:“老六,一會兒照顧好自己。”周玉明點點頭,崔鼎抽身出去叫虎賁軍。
周玉明抱着膀子靠在牆上,道:“聽說……大哥……是太子了。”周玉立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道:“沒錯,前幾日父皇新定的。”
兩人都沉默了,周玉明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而周玉立,他從來就沒想過當太子,他只是想逍遙自在的過一輩子,閑暇的時候查查案子。
周玉立摸摸鐧把,道:“我被封為滎王,老三怡王,老四季王,老五煌王。”周玉明張張嘴,又閉上了。
崔器走了過來,拱手道:“虎賁軍各職待命。”周玉立眯眯眼,道:“走!”言罷,快步走出角落。
周玉立走在街頭,行步如飛。崔鼎這次發覺周玉立的腳程太快,他很吃驚,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皇子,走路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讓他跟着也有些吃力。
他們一路斜跑,拐過兩道矮牆之後,他們看見一條平整的黃土小路蜿蜒伸向一座木門,兩側樹木瘋長,不成格局。
周玉立放緩腳步,看向那扇木門,眼神深邃,道:“這裏就是。”崔鼎從肩上取下雙錘,和周玉明一齊望向了那扇木門……
半個時辰前
子初胡力客棧
一個長着絡腮鬍子的壯漢靠在門柱上,他的手裏拿着一把精鍛的鐵鉤。
一旁的胡人嚼着薄荷葉,問道:“那聆人還沒找到?”
付清理搖搖頭,用一塊破手帕擦着鉤,道:“也不知那聆人知曉了什麼事,竟然惹得我菁和邵兩方來找他。”
章求圖端起一個排竹筒,猛灌了一口,道:“不知不知,你知道什麼?”
(排竹筒是一種常見的盛水容器,伐工們把退役后的竹筏拆卸,鋸成一節節竹筒出售,做到物盡其用。這種排竹筒保留有兩頭竹節,下端封閉,上頭竹節處鑽一個大孔和幾個小孔,喝水時把竹筒傾斜,水就從大孔中“咕咚,咕咚”流出,幾個小孔起到平衡氣壓的作用。干農活時把排竹筒豎放在陰涼處,或直接掛在樹叉上。)
付清理冷笑一聲,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還能當你們的頭兒。而你,一個小小的斥候,在軍營里算得了什麼?”
章求圖一握腰間刀柄,喝道:“我這個斥候隨時可以殺了你。”
他話音剛落,付清理五指便伸了過來,一下抓住刀鍔,輕輕一掰,那佩刀便要離身。章求圖本能的側身去搶,不防付清理腳下一鉤,他登時撲倒在塵土裏。
付清理俯視着他,冷冷道:“我若真想動手,你現在已經死了幾次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章求圖狼狽地從土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掉身上的土,連聲喊道:“付清理!你這麼干,我可是要上報的!”
付清理理都沒理他,自顧自的徑直走向一旁的欄杆。
章求圖轉頭看看四周或站或立的眾人,覺得他們好像嘴角都掛着一抹笑,他“哏”了一聲,坐到一旁的乾草上。
許和看看刀鋒,在磨刀石上磨了磨,道:“曌國皇帝要是想要抓咱們,那曌兵可就快來了。”
一旁的何楚搖搖頭,他抱着一把長刀,站在門柱旁,活像一尊門神。他口中含着雞舌香,道:“曌國老兒可不是省油的燈,怕是早就讓人着手查了。”
(雞舌香,《唐本草》記:出崑崙國及交廣以南。樹有雌雄,皮葉並似栗。其花如梅,結實似棗核者。雌樹也,不入香用;無子者,雄樹也,採花酸以成香。香微溫,主心痛惡瘡,療風毒,去惡氣。)
許徐摸着腰間別著的短刀,道:“李子初去打探消息了,過不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回來。”付清理點點頭,道:“不能懈怠,等他回來,咱們便動手。”
一旁的劉蕭眯起眼,他有些顧慮,於是對付清理道:“這裏對於大理寺的那些人有些扎眼,不如換個地方。”他頓了頓,道:“我怕他們會找上門來。”
付清理一愣,他早有這方面的顧慮,大理寺的人不是沒有可能來這裏搜查的,但是他還抱有一絲僥倖,他認為菁國的暗樁不是那麼容易被查出來的。
劉蕭摸摸臉上的鬍子,道:“付將軍,可別因小失大啊。”
付清理眯起眼,看向了手中的劍,他還在猶豫着。劉瀟說的不無道理,要是真的因為他的疏忽功虧一簣,那可真的是追悔莫及。
半晌,他抬起頭,看向一旁的胡人,道:“歐陽夏丹,你去迎李子初。尋到之後,在和家茶樓下見。”歐陽夏丹點點頭,快步去了。
他站起身,對眾人道:“兄弟們,轉地吧。”
……………
子正
胡力客棧後門外
外面人聲鼎沸,此時正是吃宵夜的時候,小販和食客都走到街上,才清凈不到半個時辰的接道又熙攘了起來。而離主幹道不遠的胡力客棧外卻湧起了肅殺之氣。
胡力客棧在西市西北街口的北側曲巷內,需要拐一個彎,恰好可以擋住街上的喧囂和視線。
兩個身穿錦衣的青年和十數名身穿扎甲的虎賁軍正立在門口。他們手持兵刃,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扇木門,似乎想要從裏面剜出什麼東西。
周玉立從腰間抽出鐧,看向了一旁的崔鼎,崔鼎咬咬牙,帶頭沖了上去。
他一腳踢開木門,身後四個手持橫刀的虎賁軍猛然躍上門前木階,掠過崔鼎,踩着剛剛倒下的木門衝進裏面。在他們後面衝進去的是手持步槊和短弩的士兵,他們動作極快,行雲流水,沒有半點遲疑。
可院子裏沒有一絲人影,連匹嚼穀子的牲口都沒有。周玉立和周玉明在虎賁軍後面衝進後院,卻被眼前的乾草堆晃了一愣。
周玉明看看周圍,道:“白忙活了,菁賊不在這兒。”周玉立把鐧別在腰間的腰帶上,看着地上的乾草,他有些羞愧,自己認定菁賊在這裏,可現實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看着長出雜草的牆角,他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巴掌。
他環顧四周,準備下撤退的命令。可眼神一凝,他看見了一件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
周玉立快步走向牆角的乾草堆旁,彎腰拾起一樣東西。周玉明和崔鼎離得遠,天又黑,看不真切,只得快步走過去。
周玉明嚼着薄荷葉,問道:“二哥,找到什麼了?”周玉立冷哼一聲,掂掂手裏的東西,道:“看着狐狸腳印了。”
崔鼎和周玉明一齊看向他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塊十分粗糙的石頭,但對於崔鼎和周玉明這些上過戰場的人並不陌生——那是一塊砥石。
崔鼎皺起眉,道:“粗紋為礪,細紋為砥,這是磨軍刀用的。”周玉立點點頭,道:“看來,這次菁國來的還是些軍士。”
周玉立的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來的不是暗樁,但也比暗樁好不到哪裏去。他攥緊了腰間的鐧把,相對菁賊來說,他還是慢了。
眉心已經皺的發酸,周玉立極力想要讓自己不在皺眉,可眼前的亂麻卻讓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周玉明接過他手中的砥石,拿在手中端詳着,他輕聲道:“我們還是慢了一步。”周玉立從貼身的荷包里摸出幾顆口檀,癱在手心,道:“各自都得一個。”
周玉明率先伸手拿了一個,崔鼎隨後。他把口檀放進嘴裏,嚼上兩嚼,喃喃道:“真香啊。”
周玉立把荷包揣進袍里,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周玉明吐出嘴裏的薄荷葉,把口檀放進嘴裏,問道:“這荷包有什麼金貴啊?你當寶貝似的。”
周玉立咧嘴一笑,道:“你二嫂親自給我繡的,可得好好護着,不可讓這荷包抽絲了。”周玉明笑道:“二嫂還真是心靈手巧啊。”
崔鼎咬咬牙,在一旁道:“現今這菁賊沒抓着,我等……”
崔鼎不是沒有眼力見,專在二皇子要感慨的時候找罵。他是心急如焚,這三路賊若不擒獲,他怕是晚上再也睡不沉穩。
周玉明心中暗笑一聲,這崔鼎可真是裝糊塗的好手,他二哥才要感慨,卻被這瓠子給打斷了。一句話拉回正題,這崔鼎可真是大智若愚。
周玉立眯眯眼,沒有生氣。他知道崔鼎的性子,那是個最沒眼力見的主。要是這話擱別人身上,免不了他一頓栗爆。可放在崔鼎身上,又顯得那麼正常。
周玉立吸吸鼻子,嗅到了外街小攤的香氣,擺擺手道:“先去吃些宵夜吧,肚子裏沒食兒,什麼事也干不好。”
崔鼎在一旁點點頭,周玉立招呼一聲,道:“且去外街弄些吃食填飽肚子,虎賁軍的賬,我賣了!”…………
西市外街
子正
街上商販與食客眾多,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有道是“鐵打的攤位,流水的老饕”。
數十名身穿鐵甲的虎賁軍坐在一家賣水盆羊肉的小攤上大快朵頤。一旁的兩個錦衣青年和一名統領正端着碗說話。
崔鼎端起碗,噙了一口湯,問道:“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周玉立嚼着羊肉,看看來往的行人,道:“不知道,好容易找着點線索,結果晚了一步……功虧一簣啊。”
一旁的周玉明端着碗,望向遠處的路口,沒有說話。崔鼎看看他,喝了口湯。
“讓開!讓開!”
遠處突然響起了軍士的爆喝,三人聞聲望去,卻見十幾個身穿扎甲的士兵轟開人群,形成一條開闊的大道,一匹高頭大馬慢悠悠的走了過來。士兵們的腰間別著橫刀,還有兩個拿長槍的,正推搡着幾個百姓。
周玉明回頭看向周玉立,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周玉立也是一臉疑惑,他想不到是哪支部隊,竟敢在玉明、皇上腳下如此行暴。
周玉立站了起來,想要看看那馬上坐的是何人。可這時,一道黑影閃了過去,他定睛一看,回頭對周玉明笑道:“有好戲看了。”
周玉明一瞥,認出了那人,笑道:“沒想到三哥也出宮了。”周玉立冷笑一聲,端起碗,道:“咱們就看着老三怎麼弄他吧。”
兩人心領神會,三皇子周玉煦出了名的剛正不阿,他平生好險,不光長的英武,且常常和好事一齊來,被他們宮中人稱為“瑞皇子”。
周玉煦一身大紅窄袖袍,袖口處鑲綉金線祥雲,腰間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氣質優雅,氣度逼人。
他本是奉旨出宮來幫二哥、老六查案,捉拿三路賊人,不巧卻碰上了這事。周玉煦手搭上腰間懸着的嘲風刀,厲聲喝道:“哪裏來的軍士!膽敢如此!”
那馬上坐的人厲聲叫道:“討打的混賬!我乃是鎮平軍外委把總!胡人趙!”
一旁的周玉明眨眨眼,對周玉立不動聲色的道:“二哥,這現在朝中一個區區九品官兒都敢如此了?”
周玉立眯眯眼,乾笑一聲,他以為此人最少也是個番將,沒想到只是個小小的正九品。他第一次感受到朝中的腐敗和父皇的任人不準。
周玉煦冷笑一聲,喝道:“你一個小小的正九品也敢如此!”胡人趙原以為報出官名能把這青年唬住,可卻沒想到這青年不但不懼,反而越發膽大。
周玉煦高聲喝道:“你給我滾下馬來!”那人被唬的一顫。
周玉煦眯着眼,叫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把總,竟敢如此託大!在本王面前,拒馬回話!你以為你是正九品,我就不敢處罰你?你以為就憑你手下這幾十名軍士,我就不敢殺了你!”
那胡人趙被嚇了一跳,周玉煦拔出刀來,喝道:“我乃當今聖上三皇子,怡王!你這混賬還不滾下馬來!”
胡人趙看向那刀,那把刀上面花紋繁多,他一眼瞥見刀身上的嘲鳳,吃了一驚,慌忙滾鞍下馬,納頭便拜,道:“下官不知是三皇子親至……”
周玉煦一腳把他踹倒,輪刀便要砍。此舉卻讓周玉立、周玉明二人吃了一驚,雖然此人着實混賬,但好歹也是朝中正九品,若是真砍了,皇上必定震怒。
周玉立起身便要喊,他怕周玉煦真的一刀砍了那人。
“刀下留人!”
眾人循聲望去,直見那遠處一人奔來,身後拖着一道小小的黃煙。他連聲叫道:“刀下留人!”
那人走到近前來,眾人方才認出,此人是正七品胡音,與這胡人趙有些親戚。胡音傍住周玉煦,道:“三皇子不可呀。”
周玉煦一把甩開他,道:“有何不可?當今朝中就是被這種王八蛋給敗壞的!”胡音愣了一下,道:“我是……”
周玉煦不等他說完,喝道:“此人如此搶男霸女,無惡不作,難道你真的不曉?你身為將軍,食軍之祿,遇此不平之事,這般混淆視聽,助紂為虐,心中難道就沒有絲毫愧意?”
胡音沒料到會被罵的狗血淋頭,低下頭,不敢再說話。周玉立拍拍周玉明的胳膊,道:“好戲看完了,該咱倆上了。”
他站起來,叫道:“三弟好生威風啊!”周玉煦聞聲望來,見是周玉立,笑的臉上起了褶子,收了刀,一腳踢開胡人趙,喝道:“滾去大理寺牢裏等候發落!”
胡人趙唱聲“喏”,領着兵,慌忙去了。他明白,如果現在不去,以後怡王想起來,他的下場會更慘。
周玉煦上前對周玉立唱個喏。周玉明也慌忙過去,唱個大喏,道:“見過三哥。”
“喲,老六也在呀。”周玉煦拍拍周玉明的肩膀,道:“壯實了。”
周玉立遞過一顆口檀,問道:“你怎麼出宮來了?”周玉煦接過口檀,丟進嘴裏,道:“父皇剛下的旨,我奉旨和你們一起查聆賊。”
“玉明裡可不止有聆賊。”周玉立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道:“菁賊、邵賊估計也少不了。”
周玉煦嘿嘿一笑,道:“管他什麼賊,我等一併拿了。”他從腰間抽出兩根敲棒,遞給周玉明,道:“父皇給你的,當時着急,就給你了把刀。”
周玉明接過那兩根敲棒,那敲棒約有四尺長短,熟銅打造,棒頭上雕一個贔屓頭。他看了看,把兩根敲棒別在腰間。
周玉立看看不遠處吃着水盆羊肉的虎賁軍,道:“不着急,等兄弟們吃完了,我們再去拿賊。”
周玉明嚼着薄荷葉,道:“三股賊,多胡人,不如先查查胡人。”周玉煦的手握上刀柄,點了點頭………
丑初?荒雞
和家茶樓
茶樓的方位很差,沒有開在繁華的街面上,行人很少有到這裏來的。除了周圍人家門前掛的燈籠,再無其他光亮。
兩個壯漢七轉八彎,來到一曲中段。領頭的漢子腳下一偏,轉入旁邊一處小巷內。兩側只有些簡陋的木質棚屋,黑壓壓的連成一片,屋隙間堆滿了雜物垃圾。
後面的漢子突然開口問道:“付清理他們為什麼換地兒?”前面快步領路的歐陽夏丹眯眯眼,道:“怕曌人來捉。”
他的胡音很濃,聲音帶着些許顫抖。現在已是十二時辰的第二個時辰,丑時的風讓他不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附近人家養的雞已經開始打鳴,如《詩經·汝日雞鳴》:“汝日雞鳴,士日昧旦。“古時雞鳴而起,昧旦(天將明未明之時)而朝。牛在這時候吃完草,準備休息。
歐陽夏丹突然停下,指指那遠處的茶樓,道:“你可知這茶樓是誰開的?”
“不知道。”李子初搖搖頭。
“哼。”歐陽夏丹一聲冷笑,道:“是咱們那位公主,溫訣安開的。”
“溫訣安?”年輕人心中一寒,再看那茶樓飛檐上的銀鈴,陡然也多了幾分柔和氣質。菁朝之公主,居然在曌國開茶樓,可也算是一樁奇聞了。
他們舉步邁入一曲,歐陽夏丹目不斜視,輕車熟路地直往前去……
一刻前
和家茶樓下的付清理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付清理斜靠在欄杆上,口中嚼着薄荷葉,望向了手中的烏鐵鉤。
鉤上已經起了白霜,他用衣袖擦了擦,道:“再過一炷香,他們要是還不到……咱們就走。”
一旁的劉瀟瞥了瞥他,沒有說話。反倒是握着刀的章求圖咬緊了牙,兩眼乜斜,道:“你就這麼對待自己的兄弟?”
付清理斜眼看看他,冷冷的道:“我們的任務遠比他們兩人的性命重要。”
章求圖“噌”的拔出刀來,罵道:“混賬!他們兩個是我過命的兄弟!”付清理輕笑一聲,喝道:“如果把聆人捉了,他們的死就是值得的。”
章求圖大怒,他不理解眼前這個壯漢的思想——他要率性而為。
章求圖豎起刀,刀鋒直指付清理的鼻尖。付清理沒有動,而是厲聲喝道:“曌人頃刻便到!”
劉瀟從章求圖手中抽出刀,道:“一家人,別傷了和氣。”他很明白,兩條人命,對於國家大事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所以他蠶眉一皺,上前奪了章求圖的刀。
章求圖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劉瀟,劉瀟挑挑眉,道:“他說的是對的。”
章求圖咬緊了牙,朝劉瀟面門就是一拳,“混賬!”
劉瀟沒有還手,而是皺起眉,冷冷的重複道:“他說的是對的。”
周圍的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制止,而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抱着膀子在一旁冷眼看着。
付清理站起身,道:“走吧。”章求圖沒有動,可周圍的人卻跟着付清理一個個的走了。他看看付清理的背影,又看看周圍,朝地上啐出一口唾沫,他跟了上去……
歐陽夏丹看着空無一人的茶樓周圍,皺起眉。李子初攥緊了腰間的刀,問道:“怎麼回事?不是說在這裏碰頭嗎?”
他的語速很快,聲音帶着些顫抖,不光是冷,他還有些害怕。
歐陽夏丹搖搖頭,道:“約定的地點就是這兒。”他也很費解,當時說好的事,怎麼現在變卦了。
李子初眯起眼,道:“不如咱們去城東看看。”“城東?”歐陽夏丹懵了,他盯向李子初的臉——他從沒有聽說城東有他們的暗樁。
李子初點點頭,解釋道:“我在那裏有個親戚。”歐陽夏丹沒有看清他的表情,但他懵懵懂懂的應道:“那就去那裏暫避一避。”
……………
丑正?雞鳴
玉明城,玉明縣,西市?平坊
徐勇信靠在一堵土牆上,他口中喘着粗氣,看看周圍吃着古樓子的龍武軍,他們已經連續一個時辰沒有休息了,身上的重鎧讓他們疲憊不已,現今又快跑到西市復命,實在是人困馬乏了。
他看看不遠處的三個皇子和崔鼎,心中暗笑一聲,自己還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崔鼎這個老實人,這麼快就和皇子們打的火熱。
周玉煦側頭看着狼吞虎咽的龍武軍們,道:“現在龍武軍是沒法用了,不如崔旅帥你走一趟?”
崔鼎拱拱手,道:“願聽將令。”周玉立的手搭在了睚呲刀柄上,嚼着口檀道:“你帶虎賁軍去城東查查,也許會有些收穫。”
崔鼎道聲“喏”,招呼一聲,領着虎賁軍往城東方向奔去。
周玉立看着虎賁軍盔上飄搖的雉尾,轉頭對周玉煦、周玉明道:“我和大理寺的人說我一會兒便回,現今老三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周玉明點點頭,他明白周玉立的意思,大理寺必須要有人坐鎮。
周玉煦端着水囊喝了口水,道:“那二哥你先回去吧,我跟老六接着查。”
周玉立點點頭,快步走向不遠處拴着的白馬。
周玉明看看疲憊不已的龍武軍,對周玉煦道:“三哥,咱倆怎麼辦?”周玉煦冷哼一聲,道:“等龍武軍吃完,去城北。”
徐勇信把口中嚼的薄荷葉一口啐出,望向天上高懸的月亮………
丑正城東
路上靜悄悄的,天還是那麼黑,只是多了一陣陰冷之氣。
李子初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着,右手始終沒有離開腰間別著的彎刀。
歐陽夏丹的眼睛左右轉動,不停的在路兩邊的門戶和巷口遊走。
他的心一直緊提着,他怕路的兩側會突然撲出幾名身穿鐵甲的曌軍。戰場上的一切都讓他心有餘悸,而在曌國,他變得更加謹小慎微。
他的手不由得搭上腰間懸着的刀把,李子初看出他有些緊張,他強作鎮定,道:“沒什麼好怕的,路邊又不能跳出兩個拿長槍的曌軍來。”
歐陽夏丹笑一聲,回敬道:“我看你的手也抖的厲害啊。”李子初嘿嘿一笑,狡辯道:“我這是凍的。”
他頓了頓,道:“你那可是不由自主的亂看啊。”歐陽夏丹張張嘴,剛要回應,卻聽身後傳來一聲爆喝。
“何人!”
他們慌忙轉過頭,卻見到數十步外的身穿鐵甲的崔鼎和兩名虎賁軍。
崔鼎口中嚼着薄荷葉,雙手搭上錘柄,厲聲吼道:“何人!”
李子初的手有些顫抖了。兩人相視一眼,歐陽夏丹道:“上吧,就當是練手了。”李子初嘀咕一聲,可誰也沒有聽清。
崔鼎眯縫着眼看看兩名壯漢,低聲對身後的虎賁軍道:“戒備。”他乾淨利落地從肩上直接取下雙錘,再次喝道:“何人!”
李子初拔出腰間的彎刀,喊道:“我乃大菁向軍伍長,李子初!”歐陽夏丹咧嘴一笑,朝地上啐了口吐沫,拔出刀,高聲叫道:“大菁蠻胡軍,輕騎行長,歐陽夏丹!”
崔鼎笑一聲,道:“還真是冤家路窄啊!”他身後的兩名虎賁軍挺起長槍,做好了戰鬥準備。
歐陽夏丹輪刀吐個勢,喝道:“刀下不斬無名之輩!”崔鼎掂掂手裏的雙錘,厲聲吼道:“吾乃舊大曌邊域騎十一團步卒,現玉明虎賁軍旅帥,崔鼎!”
李子初咧着嘴,叫道:“在玉明,沒聽說過有,崔鼎!這號人物啊。”崔鼎輪動雙錘,大步朝二賊走去,他不想再廢話,叫道:“兩個菁賊,你不配提玉明!”
二人見他來,爆喝一聲,輪刀衝來。崔鼎絲毫不懼,挺身便上。
他輪錘打開兩人劈來的刀鋒,又閃身躲過歐陽夏丹一刀,才要起身,突然感覺頭頂生風。他反應極快,就地朝前一滾,既避過鋒芒,又調整了姿態,回肘就是一錘,他便聽見清脆的骨裂聲。
崔鼎左腿猛地一彈,反向撲了過去,那邊的李子初被打斷了兩根肋骨,已經歪斜着倒地。崔鼎左手迅速丟開錘,拔出短刀狠狠地捅進小腹,反覆捅了三次,每次都不忘將刀把扭轉一下。
歐陽夏丹見他撲倒了李子初,輪刀便要砍,卻被崔鼎身後的兩名虎賁軍使長槍截住,他被虎賁軍逼到了一個牆角,只能胡亂輪刀撥開直閃寒芒的槍尖。
崔鼎看着對方軟軟地癱倒在地,氣絕身亡,慢慢直起身,他丟掉短刀,拾起地上的錘,剛才真是險到毫顛,倘若崔鼎反應慢上一毫,就要被這菁人一刀劈開頭顱。
他吐出嘴裏的薄荷葉,喝道:“散開!我來了結他!”兩名虎賁軍挺着長槍,慢慢的後退幾步,給崔鼎和菁人留出一片場地。
崔鼎咧嘴笑道:“你可知為何單獨照理你?”歐陽夏丹笑一聲,罵道:“該死的曌人。”崔鼎拎着錘,似笑非笑,道:“郎岱堡你蠻胡軍欠我的,今日,都要還了!”
言罷,他雙手猛然一挺,舉起雙錘便打,歐陽夏丹慌忙斜劈一刀,擋開崔鼎的攻勢,然後回身一招雲刀,拉開距離。
崔鼎咬緊牙,輪開膀子,吐個勢,挺身又上。歐陽夏丹使出戰場上的“以血換命”,輪刀衝上去,斜地里砍了崔鼎一刀,卻也被一錘打斷了肋骨。
歐陽夏丹“噗”的倒地,好容易用刀支起身來,肋下的劇痛讓他無法迎戰。他只能期待剛才的一刀砍在崔鼎的脖頸上,他慌忙抬起頭,卻見一個脖子上留出一道血跡的壯漢輪錘打來。
他那一刀確實挨着了崔鼎的脖頸,但是只是輕輕一擦,崔鼎的脖頸只留下了一道細微的血條。
崔鼎沒有猶豫,回身輪錘再次向他打來,這次歐陽夏丹再無招架之力了,被他一錘打斷了腿骨,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崔鼎的內心無比哀痛,他喃喃道:“兄弟們,我再給你們報報仇。”言罷,又一錘打斷了歐陽夏丹的臂骨。
他擺擺手,不顧歐陽夏丹的嚎叫,對虎賁軍道:“拿繩兒捆了,帶到大理寺邀賞!”崔鼎回身抓住歐陽夏丹的頭髮,笑道:“我會慢慢折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