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意外委託
我一手抓着一條刺身魚,放到溪水裏甩了兩下,便洗完了。
顧名思義,這種魚以其肉質肥美、非常適合拿來做刺身而得名,並且不像我之前的世界裏昂貴的三文魚和金槍魚之類數量稀缺、難以獲得,小小一份,三片肉,就能賣上幾十塊錢;
這個世界裏的刺身魚隨處可見,量大管飽。
除此之外,我還釣了幾條磨刀魚,記得2g里的翻譯是切味魚,這種魚的鱗片鋒利,表面帶有極小的凸起,和細目磨刀石差不多,非常適合用來打磨武器。
老實說,我原本以為真實世界裏的魚種類會豐富得多,可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似乎也並非如此。不過,原本我也不認識多少魚就是了。
我相信我還額外釣到兩條堅硬竹筴魚,因為它們鱗片的厚度在磨刀魚的五倍以上;起初我並沒找到多好的處理方法,在赫蘿的提醒下,我放棄使用小刀一點點切,掏出片手劍,一刀剁成了兩半。
刺身魚洗好后,我便把已經去了鱗的磨刀魚肚子劃開,掏出內臟和魚鰾,浸到水裏仔細清洗着。
這種魚的肉質比較緊實,而且很容易帶腥味,必須得多洗幾次。
刺身魚就沒那麼麻煩了,本身就口感鮮美,油脂豐富,洗的時間太長會把表面最能提味的魚油都洗光的。這一點倒是和三文魚一模一樣。它的味道也和三文魚大差不差。
幾分鐘后,我拎着幾串魚走回營地,赫蘿正在那裏擺燒烤用的支架。
“怎麼樣?引火的東西找到了嗎?”見我回來了,她問。
“昨天剛下一場雨,到處都還是濕濕的,”我告訴她,“這附近為什麼沒有棉草呢?”
棉草是目前為止我見過最絕佳的引火物——它葉片柔軟,很好撕開,一點就着;更難能可貴的是,剝開葉片后,裏面白色的絮狀物甚至比外葉還容易引燃,並且不會被雨水打濕。
赫蘿支好了架子,烤盤也放到上面,直起身子吐出一口氣。
“我已經好久沒用過這套設備了,”她對我說,“可是那怎麼辦呢?沒有引火物怎麼點火呀?唉,我們兩個居然都忘了買打火石……”
“出來得太匆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安慰她,“引火的話拿這個。”
我從腰間掏出那晚在酒吧外,巴里遞給我的名片。
赫蘿揚了揚眉毛,看了看我,沒說什麼,伸手接過去了。
“啊,你把生肉也處理好了,是嗎?”
看到一旁放在草葉上的幾大塊厚實生肉,我把洗好的魚也拿了過去。
“脂肪我都切下來了,”赫蘿彎着腰,邊往爐子裏吹氣邊大聲說,“待會兒拿到上面化一化。”
“我來吧。”我走到她身邊,輕輕扶住她的肩膀,“這東西確實不太好弄……哎呀!”
我往放生肉的檯子那邊瞥了一眼,連忙跳過去,掏出片手劍。
是兩隻飛蜂。它們聞着生肉和鮮魚的味道循跡而來,要是被它們吃上一口,我這頓魚是白洗了。
“去你的……”
我趁其不備砍落了一隻,又沖另一隻揮舞着片手劍。
“滾!”我罵道。
我扭頭要走;三步之後,我回過頭,第二隻恰好正要落到生肉上。我飛起一刀,削掉它一多半的翅膀,它立刻激烈掙扎着墜了機。我走上前,照着脖子補上一刀。
“這是今天第幾隻了?”我問赫蘿,“這幾天什麼也沒幹,專殺蚊子了。要是這東西能烤來吃就好了……”
“你口味可真重,
”她嫌棄地看了我一眼,“哪有吃這個的?你又不怕啦?”
我想了想,她說的也有道理。
在我原來的世界裏,也沒見有人吃蚊子的。並非因為大小問題,螞蟻還小呢,不還是有人饞螞蟻屁股那一點酸味?不吃蚊子,就是因為病菌太多了,而且它還吸別人的血。
在我小學的時候,每逢夏天,都會聚集一群小夥伴用自己做的網去捕蟬。
有一天我們突發奇想,把翅膀拔掉后穿在串子上拿火烤了吃,但火候沒把握好,基本都糊了;即使如此,還是能聞到蟲子特有的香味,和繭蛹差不多,也是黃黃的肉。
吃完燒烤,我們突然不想繼續走了。這幾天走了太多的路,可是距離回舊大陸的海港還是遙遙無期。
赫蘿嘆了口氣。
“不行啊,還得繼續走。”
“我們離下一個村莊已經很近了,今天就在這兒休息吧,”我安慰她,“正好我去村裡買點打火石,買份報紙什麼的。”
“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問,“下一個村子在哪兒呀?”
“順着這條小溪往前走就是,我剛剛隱約看到了。”我說。
“真的?我怎麼不知道?”
“哦——我是從地上苔蘚的方向判斷的,”我告訴她,“朝城鎮那邊的苔蘚會茂盛一些,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記不住是在哪兒聽到的說法了。”
赫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最近也沒再失憶了。”她說。
“我感覺……我的失憶症可能不會再犯了。”我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本就打算找個機會逐漸向她滲透,讓她慢慢不再擔心這碼事,否則兩個人行動起來太束手束腳了。她既然提了出來,我連忙又補充道:
“我這次沒有失憶之前那種不適感,手腳冰涼,還有點發麻——做什麼事都想不起來,容易遺忘,嗜睡,這些癥狀我都沒有。過去這麼長時間了,我感覺一切正常。我覺得我不會再犯病了。”
誰知她聽了不僅不安心,反倒擺擺手,不以為然地說:“你扯這些都沒用。要是你覺得好了就好了,那世界上就沒有病啦。”
“也是,我知道,”我順着她的意思說,“但我真的覺得好多了。”
“可能只是你以為好了;萬一上一次犯病前有別的癥狀,而你忘了呢?那這次會怎麼樣我們都不清楚。這也是有可能的。”
這我真沒想到,而且這個邏輯無法反駁。
見我愣在那裏,她執意要收拾起帳篷和我同去;我實在不想整得這麼麻煩,一時又找不出好的理由拒絕,只能說:“我快去快回,半小時之內一定回來找你,怎麼樣?”
“萬一這半小時裏你失憶了呢?”
“不可能的,你相信我。”我不耐煩道。“再說,上次你讓我在旅店等你一直到晚上,我不也還是好好的嗎?”
“我就是因為那件事,後來意識到這樣不妥,才提高警惕的呀!”她的表情已經顯得有些擔憂。女人就是這樣,一旦開始想像,就停不下來。
最後我們取了個折中的法子:她又寫了張字條,一旦失憶就在村莊裏原地等她。
真是有夠麻煩的,去村子的路上我苦惱地想到,撒了一個謊,就要用更多的謊去圓;一個麻煩結束,總要引出另一個新的麻煩。
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讓過去的事徹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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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噩夢般的夜晚過後,我和赫蘿便踏上逃亡之旅,走之前只來得及退掉旅店。
我們給卡妲島的負責人留下一封簽名書信,以家鄉有事不得不趕回去為由,表達了自己無法履行契約的歉意。
繼續留在那裏,我們遲早會被查到,因為當晚在我去海岸的路上並非沒有目擊者;最好的方法就是離開那裏,淡忘人們的記憶,便不會聯想到我們頭上。
守衛們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發現三人失蹤;時至今日,沒有任何報道提及和腐蝕液有關的事;我和赫蘿謹慎樂觀地估計,他們的屍體應該是永遠不會被發現了。
能想到這個點子還歸功於我在穿越前看過一部叫《絕命毒師》的美劇,第一季剛開始,主角二人就在浴缸里用氫氟酸銷屍滅跡。《流言終結者》後來驗證氫氟酸沒這威力,但在怪物獵人的世界裏,這就是可能的了。
這裏也沒有監控,我有理由懷疑,我從現代世界帶來的許多邪惡點子都可以(在理論上)毫無困難地實施。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再也不要有這一天了。
如果你問我,殺了三個人有什麼感覺,我的回答是出乎意料地沒什麼感覺。
最開始的一兩個晚上會做噩夢,想吐,但那是因為每每在夢裏夢到他們臨死前的慘相,而並非良心上的譴責。赫蘿倒是始終耿耿於懷,一直嘗試找理由為他們開脫,認為他們罪不至死——但我提醒她,若不這麼做,最後死的很有可能是我們。讓她經歷這些還是太殘忍了,可我有什麼辦法呢?
但我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殺人之後,世界在我眼裏的樣子確實有些許不同了。
現在,看着出現在我眼前的每一個人,我都忍不住去想像他們死後的樣子;並且我明確地意識到,這件事是有可能發生的。每個人都是有死的;如果你有心,任何人都有辦法除掉。
不過,現在,還是別讓我們討論這個問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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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村莊的路比我想像中要長,光是走到村子就花去了大概半小時。我盡量沿着小路低頭行進,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從雜貨店採購了必需品便匆匆返回。
路過公會門前時,我隨手拿了份報紙,卻被一個正哭哭啼啼往外走的女人一把抓住。
“你是獵人,是不是?”她神經質地大叫道,死死握着我的胳膊,“幫幫忙吧,我家孩子走丟三天了!到現在也沒消息!”
她又開始哭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這孩子就愛自己一個人往村外跑,找也找不着;怎麼找都找不着!我派人去找,那人也沒了,也已經過去一天半了——他們這裏的人,誰也不幫我,一問就說不管!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幫我呀,獵人?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啦!幫幫我,幫我去找一找吧!我就這一個孩子呀!”
我安慰她先冷靜下來;這時,公會裏走出一個穿着紫色工作服的龍人族小姑娘,看上去跟赫蘿差不多年紀,但我知道,龍人族的壽命不是那麼算的。
“您回去再等等,大娘,”她焦急地對女人說,“任務時限還沒到呢,我們現在沒法幫你委派呀。您再等等,好嗎?”
“我等什麼!”痛哭的女人一把甩開她的手,坐到地上淚流不止。
“怎麼回事?”我問那個女孩。
“她孩子走丟了,她懷疑是走到森林裏,遇到怪物了,昨天找我們發了委託,我們當天就派人過去,現在還沒有回來。”
“那,”我問,“你們為什麼不再派一個人呢?”
“這個任務的時限是七十二小時的,我們不能中途更換人呀。”她為難道。
我點點頭。
“我懂,隨便換人並不公平。但為什麼不再委派一個新的任務呢?”
“什麼?這是不行的!一個任務一旦被接了,是不能中途添加新成員的!否則任務報酬怎麼算呢?再說,這本來是護衛的活兒,我們幫她發佈委託,已經算是力所能及了。”
“所以,她應該去找護衛。”我說,希望這件事就算解決了。我並不想在這裏糾纏太久,多一個見過我的人就多一分風險。
“我們也是這麼建議的——”
“找他們有用的話我早就找了!”女人坐在地上喊道,“他們能把孩子找着嗎?丟把掃帚都找不着!等他們找到,黃花菜都涼啦!”
我煩躁地環顧四周。
她說的這話我同意,這片地區的護衛什麼樣子,我已經充分見識過了。
“我是很想幫你,”我焦急地說,“但我還有自己的事情,忙着趕路呢……”
說完,我看了看坐在地上無聲抽泣的女人,又看了看旁邊一籌莫展的龍人族少女。
“告訴我你家小孩長什麼樣,”我嘆了口氣,“我去找。不讓接委託我就不接了。”
“哎呀,真的嗎!”她一把抓住我的護腰。
我的打算是在這周圍尋找一番,順便熟悉一下地形以及之後要走的路線;不接委託是為了避免暴露個人身份;至於能否找到,那大概真的要憑天意了。就算找不到,沒有接受正式委託的我,也不必回來向任何人做什麼彙報。
我想,事已至此,這也算仁至義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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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姍姍來遲,赫蘿剛要大發雷霆,被我及時轉移了話題:
“接了個委託。”我說。
她眼睛瞬間瞪得老大。
“你又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接委託了?”她大吼道。
“但我沒有留下個人信息,我只是口頭上答應了,”我連忙解釋,“這個委託已經被人接走了。一個孩子丟了,我答應他媽媽幫忙找找。”
“我們怎麼找呀?”
“今晚我去營地周圍看看;明天呢,我們該怎麼樣怎麼樣,繼續出發;如果路上有線索就太好了,沒有的話,也沒必要回去說什麼。”
聽了這話,赫蘿拉下臉,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可就這樣扔下那個孩子不管,好像也不太好……”她拿不準地說。
“但我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呀,我們可不能在這裏停留太長時間。”我提醒她。
她咬着嘴唇,顯然沒法下定決心。
“再說我們也沒法確定那孩子就是在森林裏走丟的,”我說,“更何況,他媽媽已經派出正式委託了,已經有一個獵人去尋找了。”
“也是拿片手劍的嗎?”她冷不防問。
“什麼意思?”
“那個獵人也是拿片手劍的,是不是?和你差不多高,穿了一身基礎套?”
“怎麼,你見過這個人?”我驚訝地說。其實我並不知道赫蘿描述的到底是不是那個人,但現在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
赫蘿點點頭。
“就在剛剛,他路過這裏,我們打了招呼。”
我四下看了一眼。
“剛才有人來過了?”我問。
“就在你走了不久以後。”
“他還說了什麼?”
“他沒說什麼,”赫蘿告訴我,“我們只是打了招呼,他問我是不是在做任務,我說在路上;然後我們道別,他就走了。”
“這麼說,他不認識我們。”
“我覺得是。”
我稍微安心了些。即使走出去這麼遠,我還是害怕被認出來。
就在這時,一旁的草叢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我和赫蘿同時舉起武器——我注意到,她第一反應不是調出銃槍,而是拔出了獵人小刀。
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身穿基礎套,武器是片手劍,身高也和我差不多高——不同之處在於,他把頭髮向後束在一起,形成一個狂野的馬尾,頗像那種武俠小說里的流浪劍豪。
我收起武器,給了赫蘿一個詢問的眼神。她點點頭。
“二位好,”劍豪笑着朝我們打招呼,聲音聽起來富有磁力,“沒想到這麼快便再次相見了。”
“你好。”赫蘿說,仍舊沒有收起小刀。我忽然心疼起來:那兩兄弟留給她的陰影太深刻,以至於讓她下意識覺得危險不是來自怪物,而是人類。
“這位便是你的同行之人嘍?”他問赫蘿。
“你好。”我走上前打了招呼。
“你好你好,”他熱情地握住我的手,“在下西村!哎呀,這麼多天終於看到別的獵人了!”
這位雖然外表看着酷似痞帥大叔,卻出乎意料地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我忽然想起來他長得像誰了——黑澤明《七武士》裏面那位人狠話不多的劍聖!頓時,我對他的好感度提了不止一個檔。有了前車之鑒,我還是準備多留幾個心眼,但他在我眼裏的形象無疑親切了不少。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我心想。
“我叫一護,這位是我的妻子露琪亞。”我介紹道。既然不能透露真名,就起個我能記得住的吧。
西村連忙也朝赫蘿伸出手;赫蘿和他握了握,給了我一個讚許的眼神。
“外國人?”西村問她。
“哦——”赫蘿看着我。
“我們是從舊大陸來的,”我說,“過來辦點事,準備回家了。她姓朽木。”
誰知,聽到這話,西村肅然起敬;赫蘿變得有些不淡定;我則完全摸不着頭腦。
“朽木小姐!”西村忽然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給我嚇了一跳。
“沒事,別這樣……”赫蘿窘迫地說,忙着要扶他起來。
“我竟不知您二位是貴族!”他無動於衷,保持着低頭的跪姿,“哎呀,真是失禮!”
我瞪大眼睛看向赫蘿,她沖我擺擺手,強行把西村拽了起來。
“斗膽問一句,您的族姓是……?”西村畢恭畢敬地看向我。
“黑崎。”我只好說。“黑崎一護。”
說完我都快綳不住了,差點笑出聲來,最後強行咧了咧嘴。
“沒想到異國他鄉竟能與兩位貴人相遇,”西村再次微微行禮,“這對本人真是莫大的榮耀啊……”
“西村!”赫蘿忽然換上嚴肅的表情,嗓音也正式起來,“既然不在故鄉,你我二人便沒有等級之別。我們只是同伴,以後也無需行禮,聽懂了嗎?”
西村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緊接着再次跪到地上。
“朽木小姐真是胸襟無量,無愧貴族之德!二位閣下今後若有任何難處,儘管開口告知於我,本人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激動地大喊。
到這裏,我大概已經猜出發生了什麼,也愈發不好意思起來。這樣騙他實在是太可憐了點,可他的一舉一動也未免太正式了。
“對了,我想問您個問題,”我說,“您見沒見——”
“您請問,黑崎先生!”
我頓了頓。
“叫我一護吧,求你了。叫她露琪亞就行,不然我怕我們反應不過來。在這兒這麼長時間我們都是這樣叫的,別人也都是這樣稱呼我們的。”
西村勉強點了點頭。
“您見沒見過一個孩子?”我問,“他是附近村裏的人,他媽媽——”
“啊,是的,那位少年,”西村點點頭說,“我接了委託的。”
我和赫蘿同時眼前一亮。
“您找到他了嗎?”赫蘿迫不及待地問。
西村無奈地攤了攤手。
“他已經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