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深海人魚
燈光下那枚六角的金色徽章格外好看,代表着除了基地長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謝忱此時站在最前方的主席台上,燈光從他頭頂上打下來,將髮絲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此刻正在整理袖子,制服內的襯衣繫到最上方一顆扣子,嚴謹又一絲不苟。
鴉透握緊自己手裏的筆記本,內心裏有幾分錯愕,他沒想到再見到謝忱會是現在這種場景。
他們進入副本的時間不長,謝忱也是幾天前才加入的基地,而就是這短短的幾天,他就一躍成了六角,比韓領都還要高一角。
副本里沒有捷徑,科里莫羅多研究實驗基地作為〔深海人魚〕這個副本的最大關卡,能夠晉陞這麼快一定付出了什麼。
一種事態開始失控的錯覺從內心裏浮起。
台上的謝忱帶着微笑,環顧了一圈四周,目光隔着人群落在了少年身上,頓了頓又很快移開。
過來參加學習大會的人攤開筆記本,坐得端正筆直,手裏拿着鋼筆,極其認真。
會場內格外安靜,稍顯凝滯的氣氛讓鴉透有些坐立難安,學着身邊一個npc的樣子把筆記本攤開,雙腿併攏,一副好學生的樣子。
謝忱旁邊也有一個同樣穿着白色制服的四角研究員,在開始之前先宣佈了一下會場紀律。
“學習大會一旦開始,在場人員不許無故提前退場,不允許交頭接耳和睡覺,認真做好筆記。”那人道,“大會期間會有人定時巡查,一旦被發現有以上行為,後果自負。”
“另外這位是謝忱謝區長,基地長這兩天身體抱恙,所以這周的學習大會將由他來主持,大家歡迎。”
話音落下,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想起,隨即又很快停止。
在短暫的安靜過後,謝忱走到話筒前,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整個會場。
“大家好。”
明明是鴉透所熟悉的聲音,卻給了他和之前不一樣的感覺,此時略微有些沉悶,還有些……古怪。
古怪到有一點陌生,儘管他只說了一句話,就是感覺有些不對勁。
鴉透蹙眉,抬起頭看了他好幾眼,最終沒辦法確認看向001,“他是真的謝忱吧?”
001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鴉透低下頭,捏着手上的鋼筆,“那可能是我的錯覺。”
畢竟這種大型場合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樣張揚且放肆,說不定謝忱在玩家基地里給東南區的人開會也是這樣,他把心裏那份怪異強行壓了下去。
謝忱不怎麼喜歡廢話,直接切進主題。
好像真的是來學習的一樣,台上播放着ppt,台下人做着筆記,就這麼過了一個多小時,鴉透都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
唯一有些不舒服的還是因為會場人太多又沒有開窗所以有些缺氧,還有生怕漏掉知識點所以神經高度緊繃導致大腦發脹。
三個小時內沒有休息時間,還要求完整做筆記,就好像是隱隱鋪出了一張大網,等他們精力和力氣全部都消耗完之後,就可以輕鬆將他們收入網中。
吞噬白團還躺在他的口袋裏,沒有什麼動靜,而它的主人就在最前方。
身邊還有巡視的研究員,最低的都是一角。
會場內人太多,八台空調都沒有辦法將溫度降下來。
窗戶緊閉,室內悶熱,少年大腦發漲,握着筆的手心都開始滲出汗。
中途巡邏的人拉了好幾個抱着僥倖心理、以為這麼多人自己眯一會兒不會被發現的助理出去,大門打開了又關閉,室內的人隨着時間的流逝在不斷減少。
001有些擔心:【宿主,您不舒服嗎?】
“有點。”少年回答得有氣無力的,手上不停,記錄著剛剛的筆記。
他感覺之前上學考試的時候,從早考到晚都沒有這麼難受過。
思考問
題開始變得遲緩,原本還要考慮筆記的排版,而現在就只是將ppt的內容搬到筆記本上,寫了一個多小時手也開始泛酸。
鴉透只好停下來,準備揉一揉自己的手。
休息間抬頭,看見了演講台旁原本空無一人的角落裏此刻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是斜站着的,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也就只知道他戴着一副金邊眼鏡,其他什麼的都沒有了。
鴉透一時間有些發愣,覺得那人體型和眼鏡看上去都有些熟悉,可是大腦發脹思考遲緩,一時間有些想不出來這人是誰。
他看着那人朝謝忱做了個什麼手勢后,謝忱就從演講台上走了下去,換那人到演講台上。
臉色蒼白,臉上帶着微笑,等他的正臉暴露在燈光下之後,鴉透才反映過來,這個人就是程司年。
身旁的npc小聲驚呼道:“基地長!”
程司年是基地長?
這個認知讓鴉透悚然一驚。
他的制服和其他人略微不同,白色的衣領上是一層淡藍色的邊,他衣服上的徽章是一個不太規則的圖案。
在視線與那個圖案相撞時,腦海里驟然浮現出大量畫面,很零碎並不連貫:有的是黑夜下的大海,狂風暴雨下波濤滾滾;還有的是一隻向他伸來的巨大機械手臂,拽住他的身體把他帶上海面。
像是觸碰了魔盒的開關,裏面被鎖住的東西在盒子打來的瞬間飛散出來。
等這些畫面消失之後,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耳邊是程司年的聲音,但大腦已經無法處理這些信息,他不明白程司年在說些什麼。
中間好像還夾雜有001和戀愛系統着急的呼喚。
鴉透只感覺自己現在飄飄忽忽的,身體像是飄在空中無法觸地,大腦察覺到了異常但又很快被麻痹,放棄了思考。
直到小腿上的灼熱將他神遊在外的意識拉了回來。
四周都是巡查的人,鴉透不太敢低下頭檢查自己的腿,只能大致判斷出那股灼熱的位置好像是早上長有鱗片的地方。
程司年在人群中找到了有些發獃的少年,唇邊的弧度往上挑了幾分。
“我們的實驗可以帶我們走向更美好的未來,時刻做好為實驗獻身的準備。”
薄唇一張一合,聲音一如既往的十分溫和,響徹在這個悶熱緊閉的空間裏,只是說出的話有幾分不寒而慄。
鴉透迷糊間覺得這些話自己之前好像聽過。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有些猶豫道:“我們這麼做真的好嗎?真的合法嗎?”
他雖然猶豫,聲音卻格外大聲,正好問出了在場人員內心的疑惑,因為他的出現,那些有疑問卻沒膽子問的人紛紛附和。
一時間會場喧鬧起來。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助理臉上也適時露出一分惶恐。
巡查的人立即反應過來,想上前把他拉走,卻被程司年喊住。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鏡片在燈光下有些反光,也遮住了程司年此刻眼裏的情緒。
程司年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那你覺得呢?”
“我……”那人支支吾吾,有些說不清楚,“我不知道。”
程司年繼續道:“那你是因為什麼才加入的基地?”
“錢還有地位。”
研究基地發展到現在,需要大量的人員來搬運和研究各種生物,所以從五年前開始,就改變了招收模式。
從原本的只招收top5高校的學生到面向全社會的適齡青年,通過筆試面試來確定最終合格人員,而這些一般都是研究員的助理。
雖然是助理,但工作在基地,每個月的工資豐厚,在親朋好友面前也能顯擺一番。
種種優點加在一起,每年都有很多人削尖了腦袋往裏面擠。
而且助理也不只是助理,只要積分足夠且通過基地內的
考核,就可以轉成研究員,然後再一步步晉陞。
每一步的晉陞,帶來的都是翻天覆地的改變。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地位,他們可以使喚比自己低的研究員或者助理,享受地位帶給自己的便利。
有了奔頭,也就有了無數的人競爭同一個崗位。
坐在這裏的助理中,大部分都是這種想法,他們的心並不純粹,但也不壞。
所以他們也是最需要參與學習大會的人,程司年笑笑。
程司年作為基地長並沒有因為他這個略有些世俗的回答生氣,“那你想要更多的錢和地位嗎?想要別人的追捧嗎?想要過年回家時別人的巴結與崇拜嗎?”
“當你研究出了世界上不存在的東西,當你發現了別人不知道的真理,當你把人類帶向了另外一個高度,你們想過那個時候你們會是怎麼樣嗎?”程司年說的很輕,卻猶如巨石一樣落在了所有人身上。
“會有一座功德石立在那兒,你們的名字會被記在上面,你們以後可以拉着你們的父母或者你們最愛的人,驕傲地對他們說,你們是先驅,是你們親手打開了那扇大門,為人類的進步出了一份力。”
“這世界上最誘人的詞,不就是達成心裏一切所想后衣錦還鄉嗎?”
“所以回歸最開始的問題,我們的實驗當然合法。”程司年唇邊的弧度就沒有下去過,“如果不合法,我們就讓他變成合法。”
他的語調不高,全程說的都很清,不像那種激昂的演講,就好像是隨便說了說他最真實的想法。
聲音依舊溫柔,恍惚間好像又聞到了那股香味,大腦越來越沉,冥冥之中好像有個聲音告訴他就這麼做吧,你的名字會被刻在功德石上,你會被所有人感激,你會是先驅。
輕柔溫和的話卻像是陰冷的風,滲進皮膚里扒在骨頭上,讓人背後不住泛冷。
程司年為他們構建出美麗的未來,全場安靜下來,隨後最先站起來的那人突然道:“為了實驗獻身!為了人類獻身!”
“為了實驗獻身!為了人類獻身!”
在場的人高聲重複着他的話。
“願意跟我一起創造未來嗎?”
“願意!”
那個站起來的人撕心裂肺吶喊,“基地長是我們的希望!”
“基地長是我們的希望!”
鴉透眼裏浮現出一點掙扎,隨後又在耳邊振聾發聵的聲音中被震得粉碎,原本的光突然暗了下來,逐漸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