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城
花國,粵城。
夏末,天邊第一縷晨曦綻開,緩緩照亮已經喧鬧起來的市場。
市場門口的榕樹已經有兩人合抱粗,枝葉伸展開來,彷彿一位老者靜靜地注視着人們的活動。
腸粉店、包子鋪、牛雜小推車……從入口開始,吆喝聲不絕於耳,新鮮的食材不斷湧入這裏。
一個約莫十四五的少女也提着籃子擠入人流。
她有一頭醒目的酒紅色長發,穿天青色窄袖棉布裙子,蓬鬆柔順的長發編成粗粗的麻花辮垂在腦後,只在最末端系一隻大大的銀白色緞帶蝴蝶結,嘴角輕輕抿起,鳶紫色的眼睛認真地巡視着攤位上的食材。
這位少女,正是前來遊學的丸井文奈。
丸井文奈,現年16歲,遠月茶寮料理學園的高等部學生。
遠月學園是霓虹名門料理學院,有着殘酷的競爭機制,畢業率在10%以下,但能夠畢業就能一生都享受料理界人氣明星的榮耀,可謂是無數年輕料理人的夢想殿堂。
在相熟的攤位上挑選到了合心意的食材,文奈又買了一份滷水鵝,才踢踏着夾趾涼拖離開熱鬧的市場,轉而走進一間小巷深處的——
糖水店。
*
“早,文奈。”
看着已經圍上圍裙的少女,店長手裏搬着新鮮的水牛奶,笑道。
“今天也買到好東西啦?”
“嗯,今天看到了不錯的雞蛋,還有鮮海帶和苦瓜噻。”
文奈的花國話已經很是流利,這只是和這兒韻味多變的粵語相比,她的花國話總是帶點不自覺的川味。
……這可能要歸咎於她的同級同學兼花國話老師,一個在川城修行過的川菜廚子,久我照紀。
“不愧是遠月的高材生,一下子就把最好的食材挑走了吧。”
店長是位鬢角微微發白的女性,平日裏就和她的糖水一樣,溫柔清甜,一笑眉眼彎彎。
如果不是她單手抬着幾公斤重的水牛奶的話。
“文奈也在我店裏待不少時間了吧,”店長把牛奶哐一下放到廚房地面,揉揉微微發紅的手,“學校那裏沒事嗎?”
身為花國人,她天然地擔憂着未成年少女的學習。
“沒關係的,”文奈已經在攪拌解凍的紅豆,“我提前交代好了。”
*
文奈在取得遠月十傑的位置后,為了能夠看到更多的風景,走向了前往世界各國遊學的道路。
而第一站,便是臨近的花國。
由於同級生中有個以川菜見長的久我照紀,文奈有意學習不同的菜系,於是她最終決定前往花國粵城學習。
然後——
整整半年過去了,她還沒能走出粵城。
*
“對了,”店長看着把麻花辮盤上後腦勺的少女,“昨天晚上我家那位讓我和你說件事。”
“最近有個來澳門的外國人,想請酒樓的人去做飯,但是老公他通行證到期了,文奈你應該有護照的吧?”
店長的丈夫正是粵城這兒一家有名酒樓的主廚,也是文奈剛到粵城時前往的第一家餐館。
那位主廚教了她許多東西,文奈也已經口稱他為“師傅”。
所以當師傅讓她幫忙時,文奈也是義不容辭,當即答應下來。
“沒問題,”文奈爽朗一笑,“讓師傅放心好了!”
於是店長給文奈放了假,但她還是留在店裏幫忙把早上的準備工作完成。
紅豆煮到微微出沙,西米燜到內部的白點剛好消失后浸入涼水,陳皮剜去內層的饢,切做細細的絲……
以芒果西柚為首的水果全部剝出果肉,文奈手腳麻利,一把銀亮的小刀在她手裏像是手指的延伸,靈活地遊走在皮肉之間。
店長在一旁也不閑着,芋頭洗凈切塊,文奈買的新鮮海帶絲洗去粘液切絲,小小一家糖水店,配料一張大大的流理台都快擺不下。
畢竟是動輒百十幾道糖水的粵城糖水店。
一直到高壓鍋內的綠豆海帶陳皮粥散發出誘人的清香,文奈才停下手中的活計,取了一小碟嘗味道。
味道清甜不膩,綠豆爆開后融入粥湯,沙沙綿綿,偶爾尋到一顆完整的,舌尖一捻,便化開來,海帶煮透后如同凝固的鮮甜汁水啫喱,又帶有彈性,牙齒一壓,便在口腔中炸開。
彷彿一瞬間進入了矢車菊藍色的海底,海水帶着淡淡甜味,一張口就往嘴裏涌去,身旁有小魚兒在遊動——不,不是小魚,而是綠豆!
調皮的綠豆,溫順的綠豆,繞着人遊動着,帶來不同的層次感,讓風味更上一層樓了。
“今天的綠豆海帶陳皮粥也煮得很棒吧,”店長輕輕一拍手,將文奈從海底拉了回來,“馬上老公過來開車送你去口岸,在那之前——”
“店長我買了滷水鵝,你要嘗嘗嗎?”
文奈背後一涼,擠出笑容。
“逃不掉的哦小文奈,”店長和煦的笑容似乎帶上了陰風,“來,趁熱喝就不苦了,清熱明目,養生的哦。”
一杯棕褐色的汁液,冒着裊裊熱氣,啪一下立在文奈面前。
文奈:痛苦面具。
她大抵是難以與涼茶和解的。
*
店長的老公姓陸,大家都喊他老陸,是個精幹的小老頭,在擁擠的街頭愣是把車開出風一般的感覺來。
“你到了那兒只管做前菜,”他一手掌握方向盤,閑適地靠在椅背上,“剩下的交給其他人就好,那洋佬還請了其他國家的廚子,好像蠻厲害的。”
“聽起來像是一場災難。”
文奈聳肩。
對一個后廚來說配合極為重要,猶如軍隊,定是不能有兩個統帥的,難怪師傅讓她去。
“有錢人的想法你別猜。”
老陸咳嗽一聲,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所以他這把老骨頭就不去遭這個罪了么。
“到了地方記得給我報平安,”車子一個擺尾停在路邊,老陸朝着文奈擺手,“也別被別人給看扁了,你可是我老陸看重的小徒弟!”
“知道了——”文奈拖着聲音跳下車。
*
澳門。
這場宴會居然是在幾百米高的大廈頂樓上進行。
由於安全和消防要求,所有烹飪都只能在樓下進行,食物則是通過特殊的電梯送上去。
文奈背着小背包跟在帶路的姐姐身後,聽她介紹此次宴會的流程以及這棟建築物的佈局,宴會主人居然還在樓頂建了個臨時的空中花園以供客人們賞玩。
不知不覺,便走到更衣室了。
“丸井小姐可以在這裏更換衣物……廚房就在前方,在完成美食后,boss也非常歡迎各位大廚參與到宴會中來。”小姐姐笑得官方,盡顯專業素養,“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便先行告退了。”
“多謝了。”
文奈告別小姐姐,卸下背包走進更衣室,包里是她的廚師服和圍裙,以及幾把慣用的廚刀。
換上雪白的廚師服,酒紅色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好,她拎着刀具包,站到了中央廚房門前。
“我可沒興趣陪你們一群烏合之眾玩廚藝過家家……跟不上節奏的,通通滾出去給小狗切肉骨頭好了(英語)。”
未進廚房,先聞其聲。
文奈挑眉,裏面似乎有個態度強硬又陰陽怪氣的人在啊……但她腳步不停,推開了大門。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她看向廚房正中央唯一一個單手叉腰背對大門,將其他廚師訓得有如鵪鶉的人,“——似乎?”
“閑雜人等麻煩離開廚房,我可不記得名單上有什麼小丫頭。”
那人緩緩轉過身,文奈見那囂張的粉色頭髮,白色反光square邊框眼鏡,以及不可一世的金色瞳孔……
啊,這不是遠月的前輩,四宮小次郎么。
巴黎的法國料理店SHINO\''S主廚,被稱為“Légumes(蔬菜料理)的魔術師”,第一個獲得的”普魯斯普爾勳章“的霓虹人……和他出眾廚藝齊名的,是其惡劣的性格。
“怎麼是你?”
順帶一提,他也曾擔任文奈在住宿進修時的考核官。
“不好意思啊四宮前輩,”文奈攤手,“我的師傅陸有事來不了,所以讓我來代替他。”
“別開玩笑了,我們要的是Monsieur陸*,而不是你這樣的紅毛丫頭,”四宮一揮手,身後的廚師們瞬間做鳥獸散,但無不悄悄斜眼觀察新來的小姑娘和主廚的交鋒,“就算你是遠月的人,難道能比得上Monsieur陸?”
因為兩人都用上了霓虹語,廚師們就算豎起了耳朵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從四宮漆黑的表情上也能窺見一二,有幾個信基督的已經在胸口為文奈畫十字。
“師傅既然讓我來,自然是覺得我能夠勝任,”文奈也不是好揉捏的,“區區前菜,放馬過來好了!”
四宮推下眼鏡:“口氣倒是不小,聽說你現在已經是十傑之一了?”
他打量着文奈,良久輕哼一聲。
“中央廚房距離宴會大廳30層距離,也就是說從出菜到上餐至少間隔五分鐘,這是其一。”
“我為前菜準備的餐前酒是榛子風味的香檳,甜味突出,這是其二,”他背過身去,聲音上揚,“要製作能夠與這款酒搭配的前菜,同時保證上餐過程中食物風味不會流失,你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