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小姐停更第九天
江戶川亂步自有一份讓別人聽從他的辦法。
比如胡攪蠻纏,胡攪蠻纏,以及胡攪蠻纏。
當然,這只是從被脅迫者的角度看。
要他本人評價的話,這應當屬於一些“以理服人”。
他江戶川亂步就是唯一真理。
船長被煩的不行,不得不喊來親信。
“務必讓這位少爺,安安生生地,度過這個平靜的晚上。”
他強按下自己的不耐煩,咬着后槽牙囑咐着親信。
他這親信倒也實誠。
自從領了命就跟在江戶川亂步一步之後。
就連上廁所都守在他門外。
江戶川亂步快要被這個人煩死了:“暴風雨什麼時候來啊?”
他悻悻地趴在欄杆上,眼看向收起的船帆和光禿禿的桅杆。
那是船長臨睡前向船員們吩咐的事,隨着它的完成,船上的油燈也一盞盞熄了下去。
於是深沉的黑夜裏,只有猩紅的月勉強給出一點光亮。
那點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出一種超脫的漠然。
“早點來吧。來了,那傢伙就會知道我才是對的。”
站在旁邊的坡小姐不接茬,反而指了指房間的方向。
當動作被親信注意到后,她又窘迫地收回了手,囁嚅着嘴唇小聲說:“該回去了。”
到時間了?
江戶川亂步立即轉身,卻又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沉靜無波的大海。
就是現在嗎?
遠處,海天交際之處的一道淺色橫線解答了他這道疑問。
他再顧不得回頭去看,着急忙慌地拉住坡小姐便往回房的路上沖——他還能是傻子嗎?當坡小姐指向房間的時候,他就知道那是此刻唯一的逃生機會。
江戶川亂步拉着坡小姐衝進房間。
他剛把門合上,都來不及找什麼東西把兩個人固定住,那浪頭便已經撲到了船上。
他倆手牽手,在江戶川亂步的房間裏東搖西晃地撞成了一團。
海浪很大。
大得水近乎是灌進了船里在的。
哪怕是船上位置最好的房間,也完全逃不開水漫金山的現狀。
因為沒有船帆,風浪又過於大,整艘船都在浪里“翻滾”着。
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無論是誰都顯得格外渺小。
縱使有超凡的智慧,又能有什麼用?
江戶川亂步此刻只覺得自己彷彿洗衣機里的衣服,在這個房間裏不斷翻攪。
他憋住一口氣,右手仍然抓着坡小姐的手腕,左手牢牢地按住自己臉上的眼鏡。
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不會死在這裏。
至少坡小姐不會,那麼他肯定也不會。
與狀況還算良好的江戶川亂步不同,身為創造這個世界的人,坡小姐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她不小心嗆了一口海水,本能地想要咳嗽,卻又因為張開了嘴,嗆進去更多的海水。
缺氧讓坡小姐逐漸失去意識。
在昏迷的前一秒,她勉強感覺到自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她揪住有着熟悉質感的披風一角,安心地陷入黑暗。
畢竟是亂步君啊……
即便水浪可以卸掉絕大部分的衝擊力,江戶川亂步也還是被坡小姐撞得向牆的方向飛去。
他本來就憋氣到了極限,又被卷席着撞到了牆。
兩相疊加之下,他便也抱着坡小姐昏了過去。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江戶川亂步已經躺在了救生船上。
他緊緊抱住差點被人從他懷裏扒拉出去的坡小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以最快速度搞清了現狀,他鬆開手:“坡小姐嗆到了。”
“先生,請交給我吧。”同在一條救生船上的女船員應聲接過坡小姐,垂着眼道謝,“多謝您的提醒。不然我們不知道要失去多少夥伴。”
他們旁邊是船長和船長的親信。
這兩個人搶救着漂浮在海水裏的貨物,抽空才回過頭應道:“是的,多虧了您。”
“那不然呢?我可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大人!”
江戶川亂步從他們已經搬上船的貨物里翻出椰子糖,扒開油紙,塞進嘴裏。
“我的推理才不會出錯。”
他沒有再關注船長和船員們的舉動,只是撥開坡小姐濕漉漉的劉海,順帶着把她臉上的水也抹掉。
在女船員的救助下,坡小姐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忙不迭地趴在船頭,吐掉胃裏的海水。
她本能地接過女船員遞來的水,漱口擦嘴一氣呵成。
下一秒,一顆芳香異常的糖果就被人塞進了嘴裏。
坡小姐側頭看向給她塞糖的江戶川亂步,抿起嘴角,彎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她對他未出口的話心照不宣地回道:“……甜的。”
這塊糖散發著醇正濃厚的椰子清香,又擁有着足以提供熱量的糖分。
是再適合不過的,能夠用來恢復體力和腦力的補給品。
江戶川亂步又伸手抓了幾把椰子糖,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他十分滿意坡小姐對口味的把握。
不管是上次的曲奇和小蛋糕,還是這次的椰子糖,都很符合他的胃口。
“接下來我們要回到那條船上嗎?”江戶川亂步問道,“回去很麻煩誒。”
他當然猜得到坡小姐原先的大綱。
沒有人值夜的船,定然會在暴風雨中損失慘重。
船長和船員們應當會在睡夢中死去。
而遊客們也會被海水卷出房間,沉進大海。
只有主人公自己,或者包括主人公在內的兩三個人能夠倖存。
而這裏應當就是體現“地球空心論”的地方。
會是……
江戶川亂步還沒順着自己摸索出的大綱,推理出下一段劇情,卻見海水的顏色忽然加深了許多。
他連忙又抓了一把椰子糖,用坡小姐的斗篷抱起來,抱在懷裏。
“是漩渦。”坡小姐咀嚼着椰子糖,補充着他未盡的推理。
而那塊深色的海水,也正如坡小姐所說一般,生長出一道道向下延申的紋路。
海里飄着的碎布轉眼間就被吸了進去。
遊船上損壞的木板也跟着轉個不停。
“快,向外划!”船長如是命令着。
他忠誠的船員們也奮力划動船槳。
可人力又怎麼比得過海里的暗流涌動?
那漩渦越卷越大,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將這附近的數條救生船都吸了過去。
在眾人驚聲尖叫時,江戶川亂步反倒安分極了。
他看向漩渦外那輪昏黃而無力的太陽,只覺得這一切原不該如此。
就算他拯救了船上部分人的性命,這漩渦也不該來得這麼及時。
要知道,它及時得就好像被召喚了一樣。
至於召喚它的人是誰……
江戶川亂步無聲地轉動着脖子,隔着左眼前碎裂的鏡片,看着坡小姐。
除了她,不作他想。
不然總不可能是他“想要翻到下一頁”的心情太過強烈導致的吧?!
漩渦繼續生長着。
幾乎要連太陽也裹挾進來。
它披着風和浪,把懷裏的人類當作浴缸里的橡皮鴨子一樣玩弄。
等到它變得能夠遮天蔽日時,那些小船就只能在浪尖和低谷之間打轉。
這可比遊樂園裏的海盜船刺激多了!
江戶川亂步緊緊抓着救生船的邊緣,渾身上下都在用力。
他第一次懷念起偵探社的某位同僚——把太宰身上的繃帶拆下來,絕對夠做安全帶,還得是兩人份的。
在巨浪對比下更顯嬌小的救生船被甩到浪尖,比飛鳥還要接近天空。
隨即它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再次掉回漩渦中心的波谷。
江戶川亂步在這一次“飛躍”中未能幸免於難。
他被向心力甩出小船,背向大海地向下墜落。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
坡小姐自然而然地鬆開雙手,同樣離開了那條小救生船。
她對接下來的劇情了如指掌,更不至於產生畏懼。
哪怕她很清楚,劇情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掌控。
坡小姐伸出手,握住偵探先生的手腕,和他一起,墜進漩渦下的深海。
根據坡小姐的原稿,他們本應該在第六天——或許第七天——時被漩渦波及。
失去了時間觀念的主人公對天數的判斷僅能支撐他分清楚已經漂泊了五天。
而在漩渦里,他又一次被風浪扔到了另一艘船上。
那艘船是傳說中的飛翔的荷蘭人號。
在她的構想中,這艘著名鬼船應當是四千噸位左右,並且在這樣超乎想像的巨浪中也能行駛如常,並且就像是在風浪里飛翔一樣。
這才不負“飛翔的荷蘭人”以及它“註定在海上航行,永遠無法抵達故鄉”的詛咒。
可是……
誰能告訴她,眼前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黃綠色光芒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它長着一張人的臉,有着人類才有的蓬亂鬍鬚,以及漫畫裏才會出現的下垂的鼻子。
要是只看它的上半身,那簡直就像是什麼影視作品中的經典的海盜。
它的下半身又像是飄渺的青煙,和傳聞中的幽靈也差不了多少。
——說不准它就是幽靈呢?
坡小姐忍不住嗆了一下。
她可不記得自己有寫過這樣超現實的東西!
“嗯?這也是你想像中的場景嗎?”
江戶川亂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黃綠色“生物”。
只說話的瞬間,他立刻理解了這一切變故的根源。
如果坡小姐沒有給予他改變的許可,或許他還不會擁有把幻想變成“現實”的機會。
“原來如此。”偵探先生幼稚地鼓起臉頰,“果然很有意思!”
他牽住坡小姐的手,從同樣散發著黃綠色光芒的船上跳了下來。
落到地上后,他便雀躍地唱起歌來:“哦——是誰住在深海的大菠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