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通過觀看採訪視頻就斷定是“連環殺人犯”……幾位警官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說“厲害”還是該說“離譜”。
但既不是有警察違反規章泄露了信息、也不是和兇嫌相關的人,僅僅只是依靠於推理——應該也算是一種推理吧——和公眾信息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這種情況下麻生三墓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報案人而已。
“那麼,那位跟蹤你的人士,麻生君為什麼會認為他是連環殺人案的兇嫌?”目暮十三繼續詢問。
麻生三墓的手指在桌上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只要將這段時間的入室殺人事件排列在地圖上,就能夠發現那些點雖然零零散散地遍佈在各個縣市內,好像沒有什麼規律,可是按照時間進行連線的話,那些點實際上可以串連成一條迂迴的曲線。如果是連環殺人案,那麼兇手就是在邊遊盪、邊尋找着他的目標。那位跟蹤我的人士不是很符合這個居無定所的形象嗎?”他回答說,“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因為他的表情就是預謀犯罪的表情。”
又是“表情”兩個字。
這種不能算作是證據、甚至沒辦法證明其真實性的一點也不可靠的線索根本就沒法讓警方相信。
麻生三墓歪了歪頭,“不相信的話直說就好了,雖然你們的表情已經在‘直說’了。”
“也不是不相信……”目暮十三想要組織委婉些的語言。他將目光投向了在這方面非常有天賦的萩原研二。
“我個人是想要相信小麻生的啦,‘直覺’這種東西就是沒辦法解釋得通的嘛。”萩原研二說,“但是警方如果要獲得行動許可的話,是需要按照規定具備一定條件的。”
“不是直覺。”麻生三墓試圖向萩原研二傳遞他認真的態度,“他的表情非常清楚地向我傳遞着消息。眉毛壓低而向中心聚攏,眼瞼抬高,臉部肌肉緊繃。這是明顯的攻擊傾向,並且不是一般的想要搶奪某樣東西的攻擊傾向,而是普通人所不可能具有的攻擊性。”
他從旁邊那堆文件中抽出一張照片。
那堆文件是在剛進到討論室時被一位警官整理起來的,也不知道麻生三墓什麼時候注意到了文件堆中的這一張嫌犯的臉部監控截圖。
“互相靠近的眉毛和眼瞼。”麻生三墓指着照片上的人說,“就像這樣的表情,只是這張照片中的人的預謀的攻擊傾向並沒有那麼強烈。”
萩原研二看了看那張照片,笑道:“原來是這起事件……這張照片是兩天前我參與處理的一起事件的證物。啊,就是在小麻生坐飛機回來的那一天,有人報案稱辦公室內發生了輕微的爆炸、公司一人受傷。事件確實是和照片上的人有不淺的關係,但是,已經證實了是意外噢。”
兩天前的下午,警視廳接到報案稱某寫字樓內發生爆炸,而爆炸源卻是一個公文包。或許是藏在公文包內的炸彈。因為有這個可能,所以機動隊派出了爆裂物處理班的萩原研二作為增援。但是調查之後很快就發現引起爆炸的是公文包內裝着的小型煙火,並不是什麼炸彈。
“如果和照片上的人有關的話,這是有預謀的犯罪的可能性非常大。”麻生三墓直直地看向萩原研二,“其實,警官先生也是這麼想的吧?”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子,卻在最後關頭制止了自己的動作。
但他那個動作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摸鼻子是在掩飾什麼的,如果麻生三墓說得沒錯的話。
“這起案件具體是什麼情況?”目暮十三問。
一旁負責了此次案件的警員小心翼翼地舉手回答:“其實這起事件很快就解決了,最後的結論確實是意外。發生意外爆炸的起因是,椎木先生為了能和病床上的女兒一起慶祝祭典而購買了手持煙花等小型煙火,裝在公文包中帶去了公司,想要等下班之後再帶去醫院。但沒想到的是,他的上司在抽煙時不小心引發了煙火內的火|葯的爆炸而意外受傷。因為發生爆炸時椎木先生並不在附近,監控拍到他去了洗手間,直到爆炸發生后兩分鐘才出來,所以這起案件被定性為意外。受害者和椎木先生的關係很好,也沒有要追究椎木先生的連帶法律責任的意圖。所以……”
所以這起案件就這樣草草了事了。
用“草草了事”這個詞也太主觀了一些。沒有造成嚴重傷害、受害人又大度地不予追究,既然找到了發生事故的原因,那麼案件可以說是圓滿解決。沒有任何可以挑得出錯誤的地方,似乎這確實就是一起意外事件。
但萩原研二其實也還抱有着疑惑。
“我只是覺得微妙地有些違和而已,說不上來,大概算是直覺、什麼的吧。”
在松田陣平露出“哈啊?直覺算什麼啊”的表情的時候,萩原研二趕緊擺了擺手說,“因為沒有緣由,所以我也就沒有和其他人說起啦,不用理會我就好。”
麻生三墓說:“很多時候,直覺都是通過無意識的信息整合所得出來的結論,只是大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將之歸類於玄妙的直覺。警官先生很擅長觀察人的表情和行為,所以與其說是‘直覺’,倒不如說是警官先生觀察到了一些隱晦的信息。”
“唔。謝謝誇獎?”
“警官先生既然也感覺到了不對勁,那為什麼還會堅定地稱那是意外事件呢?”他疑惑地問。
萩原研二揚起笑臉,“因為我是相信調查的結果的啦。”見麻生三墓似乎還有繼續追問“問什麼”的意向,他趕緊岔開話題道,“話說回來,不是想要否認小麻生,但是‘表情’這種可以控制的東西,很難說能準確地體現出一個人的內心想法吧?比如說不想笑的時候還是能夠微笑什麼的……”
“由情緒主導的表情的顯露是一瞬間的事,通常在一秒鐘之內就會完成‘浮現在臉上又消失’這個過程,是無法通過簡單的肌肉控制而模仿的。”麻生三墓垂下眼睛,第一次將視線停留在沒有任何信息量的自己的手指上,“但是人類的情緒非常複雜,很多時候謊言與真實並不是可以隨意用某個標準來進行簡單區分的。就比如說警官先生剛才所說的那句‘相信調查結果’,這句話就是謊言和真實的結合。關於這方面我經常會出現判斷失誤,所以還在學習當中。”
“真是嚴謹呢……”
原本以為是出於感官上的直覺,結果似乎是基於一套完備的科學理論而進行的“表情分析”,可信程度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至少萩原研二已經下意識地相信了。
“關於那位跟蹤者,畢竟也有連環殺人犯的嫌疑,不如再多進行一些調查吧?”他和目暮十三建議道。
目暮十三無奈地說:“如果搞錯了,我們可是要被批評的……但是,”他還是點了頭,“如果能夠阻止犯罪的發生,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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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警視廳開車到公務員宿舍只要八分鐘,到麻生三墓的住處卻要半個小時。即便如此,萩原研二還是不容拒絕地說要送麻生三墓回家。
萩原研二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什麼,手指有節奏地點着方向盤。
在等紅燈的時候,他突然轉過頭問松田陣平:“小陣平,願意把這兩天的休息時間奉獻給我嗎?”
“不要說那麼噁心的話。”松田陣平露出嫌棄的表情,“剛好沒有別的事要做,就勉為其難地和你一起去好了。”
以他們之間的默契,不用萩原研二一字一句地解釋,松田陣平也能明白他想要做什麼。
麻生三墓一直看着窗外的風景,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們的話題上。
萩原研二卻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這件事情,可以拜託小麻生一起幫忙嗎?”
“誒?”麻生三墓歪頭。
“只是找時間去那邊的公司看一眼啦。之前調查的時候,公司的職員們都說椎木先生和受害者岩久先生並沒有什麼摩擦,甚至可以說是相處融洽,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和諧的地方。嗯……或許就是小麻生說的那種‘直覺’。如果是小麻生的話,一定可以發現點什麼。誰在說謊、誰在隱瞞,如果能看出來的話,就能找到調查的切入點了。”
“身為警察偷偷去調查已經了結了的案子,這樣算是違法調查嗎?”麻生三墓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看得出他並不是對此產生了什麼負面的情緒,只是單純的好奇罷了。
這句問話讓萩原研二大驚失色。“怎麼會!沒有的事!現在是休息時間,所以是出於個人的行為啦!”他耐心地解釋道,“工作時間要做工作時間該做的事,已經了結了的案子再去調查只會耽誤正常工作的進度,但是休息時間就不一樣了。只要能找到足夠有說服力的證據,就可以重新對這起案件進行調查,就像是報案的普通市民做的那樣啦。當然!一定會在規定允許的範圍內進行調查的!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想能不能讓小麻生來幫幫忙……”
明明只要給萩原研二足夠的權限和自由度,他一定可以調查出他想要的結果。但卻有“規定”這種東西約束着他。
對麻生三墓來說也是一樣的。他確定那位流浪漢絕對會做些什麼,殺人也好、搶劫也好,在他還沒有開始做違法的事情之前將他抓起來,這不就阻止了一次案件的發生嗎?可正是因為“規則”,警方無法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採取相應的行動。
“所以規則這種東西,到底是在約束什麼呢?”麻生三墓看向萩原研二,向他尋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