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第53章 第 53 章

從醫院離開,禪院直哉回到本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衝去父親的書房,頂着屋裏熏人的酒氣進行求證。

他心裏埋了許多問題,生怕再慢一秒便會忘記幾個,即便被空氣中快要實體化的味道嗆出幾個噴嚏,男孩也只是用袖口死死按住口鼻,並無退縮之意。

“老爸!我有事要問你!”

禪院直哉飛快地蹬掉鞋子爬上軟榻,本想像平時聽人讀書時靠得近些,又因辛辣的刺鼻氣味退了回來,只在不近不遠的一處盤腿坐下。

飲酒是禪院直毘人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今日恰逢他成為家主後為自己劃定的休息日,難得肆無忌憚地享受一番,面上便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也不知究竟聽沒聽清。

禪院直哉天然對禪院直毘人持有一種強大信任感,他自顧自地問道:“去年冬天的那場宴會上,加茂伊吹對你說過什麼?”

男人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間曾變得清明,但眨眼間又變回了那副迷濛的模樣。

“什麼?”他低聲哼道,“什麼加茂伊吹……我叫你去探望他,你怎麼還沒去?”

禪院直哉雙手支着軟榻,又朝前爬了一步,仗着受寵便去揪父親才蓄起的鬍子,有些氣惱地重複一遍:“老爸,別再喝酒了!我說——加茂伊吹和你提到的‘目標’是什麼?”

“目標?”禪院直毘人含糊地念叨了幾遍,似乎是在揣摩這個詞語的具體含義,然後扶着額頭仔細想了幾秒,在禪院直哉的忍耐到達極限時,終於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應當不太重要吧。”

他語氣輕飄,像是馬上便要一頭扎進軟塌,昏睡到明天早飯時才醒。

這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讓禪院直哉摸不清他究竟是真忘了還是不想說,見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男孩皺着眉苦苦思索一陣,只好換了個問題。

“那你告訴我,加茂伊吹為什麼說我們要改變御三家、甚至改變咒術界?”

這句話像是個靈敏的開關,立即觸碰到了禪院直毘人腦內的某處神經,使他總算不再說些離題萬里的醉話,而是反問道:“他和你說了這話……是否有叫你去做什麼事?”

“當然了!不然我怎麼會立馬跑來問你!”禪院直哉沒發覺父親的警戒與防備,只露出單純至極的疑惑表情,似乎是真的摸不到頭腦。

“還知道先來問問家裏人,看來不是太笨。”禪院直毘人鬆了口氣,露出懶散的笑容,甚至正朝着幼子的臉打了個酒嗝,“說說吧,加茂伊吹叫你去做什麼?”

禪院直哉的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固定在一個不知是羞澀還是惱怒的情緒上,吞吞吐吐幾句,不明所以地答道:“他、他叫我做個善良的人。”

搖晃酒杯的動作微微一頓,禪院直毘人忍不住摳了摳耳朵,在確認自己的確沒聽錯什麼后,忍不住大笑起來,甚至房間裏都盪起了迴音般的響動。

他撫着胸口,似乎很是暢快,在笑聲的間隙趕人:“出去!快出去!別拿小孩子間的過家家叫大人煩惱!”

“誰在過家家!”禪院直哉攥緊圓圓的拳頭,“我們此前一直在談論和加茂家的家主之位有關的事情,是認真的!”

禪院直毘人才不聽他的辯解,手腕微微一抬,一杯清液便又順着喉管滑進了胃部,身周酒氣變得更加濃重,人也重新陷入了極為混沌的狀態。

他樂道:“那你說說,你去了這麼久,談出什麼來了?”

“加茂伊吹說禪院家收到的消息是假的!加茂拓真尚且有所保留,次代當主之事都未能敲定,更何況家主!”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禪院直哉一口氣吐出談話中他所認為的最關鍵之處,希望能得到父親的認可,然後解決積攢已久的全部問題。

可禪院直毘人只不緊不慢地為自己又斟了杯酒,口中胡亂應着,全然不在意幼子的話。

禪院直哉盯了父親一會兒,意識到對話根本再沒有進行下去的可能,終於氣鼓鼓地翻身下榻,踩着鞋子飛快跑出了書房,甚至沒來得及彙報兩人對話中的其他內容。

好在禪院直毘人一向精明,即便禪院直哉不說,他也已經能夠猜出大半信息。

書房的木門被重重合攏的瞬間,男人合目揉了揉眉角,再睜眼時,臉上的醉意已經一掃而空,連臉頰上因酒精而產生的紅暈都散了許多。

他將已經喝凈的酒杯倒扣在手邊的托盤上,沒有繼續下去的想法,轉而來到了書桌前,從一旁的抽屜中扯出一張密報,其上字跡分明,內容簡短。

——側室流產,加茂拓真有意恢復加茂伊吹次代當主之位。

又讀了幾遍,男人一把將薄薄的紙張揉成一團,丟進了茶杯之中。

泛黃的茶水迅速將筆墨暈染成一團看不清的字樣,等信件被徹底泡透后,他又端起杯子,把其中的東西盡數倒進花盆,撥弄數下便用土壤蓋得嚴嚴實實。

御三家彼此間埋藏暗線一事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從幾百年前延續至今,在反覆變動的利益糾葛之中,密報所能提供的價值遠大於通過明面之爭鋒獲取的信息。

利用好自家的暗線不算本事,操縱別家的暗線為己所用才是動真格的爭鬥。

即使是禪院直毘人也不得不承認,加茂家的現任家主加茂拓真雖然在大局觀上並不出眾,卻的確精於此道。

能與總監部維持良好關係的人總歸不是簡單角色,加茂拓真同樣也並非蠢材。

看來禪院家安置在加茂家的眼線已經暴露,加茂拓真還有意散佈假消息迷惑旁人,若不是加茂伊吹特意向禪院直哉挑破了這點算計,恐怕禪院家邁出的下一步便是加茂家埋下的陷阱。

雖然此刻還想不出加茂拓真為何要突然發難,但禪院直毘人隱約意識到,身處於跟隨領頭羊而動的獸群之中,加茂伊吹似乎真是個值得託付的優秀人選。

他說御三家的關係不該是這樣,就大方地提醒禪院家不要入套。

他說要改變御三家、改變咒術界,就不顧姓氏與立場之分,要拉攏禪院直哉加入他的陣營。

至於他說要讓禪院直哉做個善良的人——

無法否認的是,禪院直毘人之所以不願對幼子透露太多內容,正是怕加茂伊吹心思叵測,引誘年幼不知事的禪院直哉成了他行事的擋箭牌,牽扯禪院家也不得不與他站在同一戰線。

咒術界的毛病繁多且雜亂,千百年間早已積重難返,絕非一個人乃至一代人能輕易改變的小問題。

若加茂伊吹只是為命運不公而一時熱血上頭,只怕最終連骨頭都會被盡數啃食。

禪院直毘人明白,加茂伊吹所謀求的好處實則再簡單不過。他說要改變咒術界,本質上是要為自己爭取到容身之所——若他真能成事,天下大同的好處還在後頭。

所有不被咒術界所接納、卻又無法輕易抽身逃出泥潭的人們終將能夠在加茂伊吹開闢出的新天地下生存,即便做不了咒術師,也不必卑躬屈膝當個奴隸。

咒術界終將和現代社會接軌,主從尊卑總有一天將會消失,這是人力所不能阻攔的整體趨勢,是歷史洪流席捲而過的必然結果。

——但成事者不會是禪院直哉。

禪院直毘人輕嘆一聲,重新回到軟榻上假寐。

身為父親,說他胸無大志也好,說他自私自利也罷。

——他寧可禪院直哉在加茂伊吹有所成就後分不到一點功勞,也不願幼子成了先驅中見不到黎明曙光的微末炮灰。

但正如禪院直毘人認為咒術

界中腐朽的現狀正吸引着勢不可擋的變革一般,加茂伊吹溫柔平和的表面下所掩藏的憂鬱與成熟,同樣正吸引着禪院直哉飛蛾撲火般追尋。

加茂伊吹就像是本殘缺卻深奧的書,禪院直哉越是讀不懂便越要去讀,越讀便越能體會到某種於他而言幾乎致命的魔力,叫他忍不住不斷靠近、交付信任、變得馴服。

“請一定要做個善良的人”像是句咒語,無時無刻不迴繞在禪院直哉腦內,讓他一會兒覺得加茂伊吹是在為他着想,一會兒又懷疑這隻不過是個淺顯至極的借口、對方實際上別有所圖。

可他還是這樣做了。

他開始約束自己,學會收斂情緒,嘗試尊重他人。

事實證明,只要他想去做,努力的效果就會非常明顯——禪院甚爾並非是禪院直哉的變化的直接受益人,卻已經第無數次聽說了他轉了性后做出的“壯舉”。

上上次是賞了家中老母重病的傭人一筆現金,上次是為無意中打碎了花瓶的兄長說了句好話。

再聽聽院牆那側的議論聲,禪院甚爾得知:禪院直哉這次竟然為了他最瞧不起的女人家出了頭,替位被丈夫打了兩巴掌而頭破血流的侍女罰了人。

懶散地靠在被太陽烤熱的牆壁上,禪院甚爾無意識地撫摸着身下的草地,手心被柔軟的草尖搔癢,使他忍不住發笑。

——加茂伊吹。

禪院甚爾默念着這個名字。

——聽說加茂伊吹已經回了京都,也不知道他在得知這事以後,會不會和自己一樣覺得好笑至極。

而此時此刻,加茂伊吹的確已經從京都高專搬回了加茂家的主宅。他沒時間再關注發生在禪院家的事情,一起傷亡慘重的咒靈襲人事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遞交到加茂拓真書房的死者報告中,有個名字格外顯眼。

一家四口在旅行返程途中遭遇襲擊,僅有一人因身份特殊而被優先救出,其父親、母親與胞妹則遇難身亡。

倖存者正於京都高專接受治療,身體狀態良好,精神狀態極差。

被記錄在案的名字是……

——本宮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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