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瘦男子姓陳,名廣乾,乃是陳郡大理寺少卿。
他看着俏麗少女道:“傅六姑娘,在我趕來之前,你與戚雲薇之間發生之事能否與我說說?”
陳廣乾口中的傅六姑娘,本名傅嫻,是陳郡武將傅都尉獨女,族中排行第六。
她自宋良宵離開后就一直在旁沉思不語,看樣子似乎已經有些猜測,不似早前那般煩躁。
聽陳廣乾問起,傅嫻從沉思中回過神,俏麗的小臉上帶着不少疑惑道:“晚飯後,戚雲薇在房間裏又是哭又是喊,吵着要見我,直到最後被帶到院中,一切都還正常,我能確定那時還是她本人。直到後來她老是話里話外陰陽怪氣嘲諷我和芝瑤,我便命人潑了她一臉涼水,讓她冷靜冷靜,可等她再睜眼時無論是氣場還是神態就全都變了,再開口時更是嚇我一跳,說的根本就不是官話,我吃不准她是裝瘋賣傻還是真出現變故,便立即派人去找大人,整個過程我一步都不曾離開過,能確定這個身體未曾被掉包的確是戚雲薇,她耳朵后那顆紅色小痣可以為證,但其它……實在是發生太快了,幾乎就是眨眼間的事情,是否真的神魂換人,眼下尚不可下論斷,還需要證據來佐證。”
說著她神色帶上了幾許厭惡又道:“早就猜到他們必有後手,不然以戚雲薇的脾性這一路上就該夾着尾巴不可能還和以前一般矯揉造作,頤指氣使。我記得很清楚她陷害芝瑤姐姐的惡行敗露后,自知是死罪時臉都嚇白了,眼淚鼻涕橫流,直接腿軟在地哭喊着饒她一命,一副嚇破膽的模樣;但到了押送當日她突然變得不害怕了,還處處挑釁我;就是因她的行為反常,我才傳訊給芝瑤姐姐,一路跟着也是想看她能弄出什麼花樣;本以為會是望京那邊有人求來赦令,誰想卻發生了如此詭異之事,看來我們還是小看她了,不,應該是小看了那位戚三夫人。”
陳廣乾手負於身後安靜的聽完,亦隨着她的話開始復盤:“幾日前芝瑤郡主收到姑娘的消息后,也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為以防萬一便讓我從陳郡過來看看。本想着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會會這位戚九小姐,誰想剛放好行囊,洗去風塵便出了這等詭事,這一系列事情發生未免過於巧合,給我的感覺似乎與我到來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傅嫻美目盯着眼前油燈跳躍的芯火,認真想了下道:“不是沒有可能,少卿大人身為四階魂奇人,乃是郡中人盡皆知之事,以大人的奇術要引導戚雲薇說真話可謂易如反掌!假設這換魂一事是真的,那位戚三夫人可能收到了大人要來的消息,便將換魂提前,否則換魂既然能夠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完成,她何不等到祭品進入異獸區時再交換,等祭品獻祭那才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覺,查無痕迹;而現在離祭祀還有近一月,進行交換不是等於直接告訴我們戚雲薇逃了,那位戚三夫人總不至於傻到認為我們這些人分辨不出真假戚雲薇吧?情急之下迫不得已確實更合理。”
“傅六姑娘說得不無道理,”陳廣乾認同並提出了其他的可能性道:“還有一種可能,或許儀式途中出了什麼岔子,導致魂魄提前進行了交換;說起換魂之術應該是屬於巫族禁術,我記得曾在一本名為《南疆異聞錄》的雜書中有看過一些關於換魂術的介紹:此術非常複雜,只有南疆地位最高的黑巫才有能力施展,且每個黑巫一生只可施展一次,成功概率極低,只有不到三成。還有,若換魂是真,那位被換魂的宋姑娘似乎對換魂一事完全不知情,我用奇術對其做了引導,她說的很多都是關於自己的事,自己是在回家的車上遭遇不測,根本就不認識也沒見過什麼奇怪的人,換魂術施展時大巫必須在場,她沒見過戚三夫人和戚雲薇可以理解,但對大巫沒任何印象這就很奇怪了。”
傅嫻深吸口氣,又開始煩躁起來,就算已經成為人人艷羨的奇人,她也還是名十四、五歲的少女,無法很好克制自己的情緒。
“少卿大人,那位宋姑娘會不會還隱瞞了一些事情?我並非是不相信大人,只是奇人的神通奇術五花八門,讓人防不勝防,保不齊有人會從中作梗。”
陳廣乾倒也不覺得對方冒犯,他雖為魂奇人,但神契只有四成,只是一名四階奇人,在各郡城中確實算鳳毛麟角,但放到人才濟濟的望京可就不夠看了,他不敢自負道:“我奇術幾次引導那位宋姑娘都無問題,但若有五階魂奇人出手,我就未必能夠探查出來;還有換魂會不會被抹去一些記憶此事我們也並不清楚。所以剛才陳福出去時,我已讓他迅速將此事上報給芝瑤郡主,相信郡主那邊定會徹查,我們不如先在此地略做停留,等待望京里的消息。”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魂奇人稀少,五階魂奇人那都是京中高官,不太可能參與到此事。”傅嫻也注意到自己此刻就想要個答案太操之過急了,於是點點頭道:“大人說得很對,是我冒進了,那明日還要再問那位宋姑娘么?”
陳廣乾思忖了一會後道:“將事情捋順后,我覺得問不問意義都不大,那宋姑娘要真是因換魂而來,不過是名可憐的受害者罷了,除非‘宋姑娘’就是戚九小姐裝的。”
但二人都清楚這個概率不會很大,自始至終他們都是立足在換魂的假設下去討論,失憶裝傻這些根本就不做備選,起疑是因為事情發生太突然所以匪夷所思,要知道這戚雲薇犯的乃是死罪,哪怕她全身癱瘓沉睡不醒,甚至是咽氣,她這具身體也都會被丟到異獸區去做祭品,裝瘋賣傻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想着傅嫻袖下是捏緊了拳頭:“我相信少卿大人的判斷,戚雲薇簡直太可惡了!陷害芝瑤姐姐還不算,如今可能拉了一個無辜魂魄替其擋災!這次真要讓她逃了,我,我當真是意難平!”
陳廣乾則寬慰她道:“傅六姑娘莫急,一切還未有定數,我們且看看芝瑤郡主那邊消息,就算郡主在望京勢力有限,不是還有嚴小將軍么,相信此事嚴小將軍不會坐視不理。”
還是嚴小將軍三個字讓傅嫻神情逐漸放鬆下來,失笑道:“對啊,我怎麼就忘了芝瑤姐姐那邊還有嚴小將軍呢。”
看了眼窗外濃濃的夜色,她重重吐口濁氣道:
“那便等吧!”
……
再說宋良宵被兩個婆子帶走後,直接來到二樓西廂。
兩名婆子將她推進西邊最角落一間空房后,便在門外落了鎖,一左一右守在了外邊。
宋良宵全程慌亂得不行,她不停的問兩名婆子要帶她去哪,但兩個婆子就跟鋸嘴葫蘆似的一句話也不答。宋良宵不停想要掙脫,可這具身軀力氣小得出奇無論她怎麼掙扎都難以脫開婆子們的鉗制,相當於被二人架着拖着丟入了房內。
房內逼仄,只有一張十分破舊的小床,佔據了大半房間,床前還有張更破的小桌,桌上點着盞油燈,床底下還有一個看上去很髒的木桶,讓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難聞的霉味與臊味。
宋良宵雖然一直都生活在城市裏,不過每年她都會回幾次鄉下老家,哪怕是老家最破的祖屋也都沒有這麼老舊不堪!
她這下子更委屈了,而這具不爭氣的身體走這麼幾步路掙扎了一會就覺得十分疲憊,她只好走向唯一能坐的床榻。
剛坐下,床榻便發出咯吱的聲響,床底還傳來些細細索索的動靜聲,很快幾隻老鼠迅速的從床底竄了出去,沿着樑柱直接爬上了屋頂!
宋良宵甚至都還來不及發出驚叫,動靜便已結束,她胸腔狂跳,獃獃的看着昏暗的屋頂,聞着發霉混着臊氣的空氣,淚水忍不住又流了下來,好想回家啊!
一直哭了好一會,待發泄完畢后,她終於平靜了下來,理智也逐漸的回歸。她沒有再喊叫着要出去,因為門外那兩個婆子根本就不理會自己,而且就算被放出去了,自己現在又能到哪裏去呢?這是穿越而不是被綁架,看這個地方很像是生產力十分落後的古代,逃無可逃。
也是直到現在她才半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實,這種只在小說里出現的事情居然真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完全顛覆了她的世界!她不明白,自己生活幸福美滿沒有什麼凄慘的身世,更沒有什麼強烈穿越的願望又或者偉大的宏願,為何上天卻偏偏選中了她?!
大概穿越本身就是一件不講道理且毫無邏輯的事,可自己並不想認命,她明天馬上就要結婚了,她想要回家!
既然能來那便應該能夠回去,對不對?!
宋良宵不斷的安慰說服自己不去想最差的結果,她記得之前那個說話挺客氣的高瘦男子有說明天會再來詢問自己。她想到時候問問對方看能不能想辦法將自己送回去,就算做不到告訴自己回去的方法也可以,自己可以慢慢想辦法;還有看他們的態度似乎對自己這具身體的主人頗為看重,不像是朋友更像是仇敵?尤其是那名俏麗的少女對自己似乎有着很大的敵意……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困意漸漸上來,她眼皮不斷垂下又撐開,迷迷糊糊間腦海浮上一個美好的想法,這一切說不定只是個荒誕的夢,自己一覺睡過去再睜眼便又回到了出租車上,然後,等下車她一定要給唐成電話,告訴他這個無比可怕的噩夢,在他溫柔的安慰聲睡去,等第二天醒來穿上婚紗去做一生一次那最美麗的新娘……
次日,宋良宵是被生理需求給憋醒的,感覺有光照在眼皮上,她瞬間從床榻上跳了起來,環顧四周。
透過窗欞的陽光比昨夜的油燈更亮,整個房間也看得更為清楚,灰色的木地板上滿是灰塵,屋子角落裏結着幾張蛛網,有一張上邊還掛着一隻拳頭大小的黑蜘蛛,床榻同樣破舊,木頭上有不少裂痕,頂上的帳子也不知原來是什麼顏色,現在只能看到不均勻的黑灰。
她沒能回去,這一切真的不是在做夢!
宋良宵垂下眼眸失望極了,昨夜壓下的恐懼與茫然再度浮上心頭,加上生理需求的雙重刺激下她馬上要去廁所,於是着急上前拍打着房門大喊道:
“外邊有人嗎?讓我出去一下!我想要上廁所!”
只是外邊靜悄悄的,無一人回應她。
宋良宵用力推了推門,只能將門推開兩指寬大小,透過這兩指寬的門縫她發現大門被鏈條鎖着,門外兩個婆子已經不知去向。
她不得不繼續叫喊,但自始至終都沒有人過來。直到快憋不住了,她回頭看了眼床底那隻臟臭的木桶,咬了咬牙,用腳把它從床底撩了出來,踢到背光角落裏,拉起讓人行動不便的長裙速戰速決。
原主裙下穿着的是條開了襠的短褲,此時連褲子都不用脫,安靜的房間裏只有嘩啦啦的放水聲,只是放完水后,宋良宵發現這裏並沒有草紙可用,瞬間便鼻子發酸紅了眼眶。
她本身並不怎麼愛哭,也不是很嬌氣之人,可不知為什麼進入這具身體后,總感覺情緒一旦出現波動,便容易酸鼻子紅眼眶,淚水跟不要錢一樣往下掉。身體也特別柔弱無力,還不如自己那具因為長期坐電腦前有些亞健康的身體強,唯一好的好處大概便是年輕不近視,她已經很久沒能在不戴眼鏡的情況下將所有東西都看清了。只不過眼下這個環境裏可能近視眼更好,所謂眼不見為凈,至少看不清還能在心裏安慰自己不至於腦子裏不斷去注意和回想。
解決完生理需求,宋良宵抽泣着繼續到房門前拍打喊人,等過了差不多十多分終於有人來了,聽到腳步聲后她喊得更大聲了,只聽鎖鏈掉落的聲音后,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
還是昨天晚上的兩個婆子,她們其中一人手中拿了個簡陋的食盒,另一人進屋后則直奔她剛才方便的木桶,麻利的將那個木桶給提了出去。
很快另一人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往外開始拿東西。
宋良宵忙上前客氣問道:“兩位……大嬸,我想問一下昨天那個高瘦男人說今天還會再來詢問我,大概在什麼時候?”
婆子卻充耳不聞從食盒中拿了一碗白粥和兩個大白饅頭出來,隨後麻利將食盒收拾好抬腳就要離開。
宋良宵慌了,她一把拉住婆子哀求道:“阿姨,大嬸!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幫我和那個男……那位大人說一下,我現在想要見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他說!”
熟料婆子一點也不為所動,反手接甩開她,目光嫌棄道:
“#@¥¥#&&@#@#&&*……#@¥%#¥@#¥¥&&……*#@*!”
宋良宵被驚得直接呆在原地,趁這會功夫,婆子出了門,另一名婆子也回來將剛才拿出去的恭桶放回了房間。
直到大門再次被鎖上后,宋良宵也都還在震驚中!
對方說的話她根本就聽不懂!
是了,她已經穿越了,聽不懂古人說話也很正常,對方的發音太古怪了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語系!是一種從未聽過的混合語調,聽在耳中特別的怪異!
可也不對啊!昨日與自己說話的高瘦男子與少女用的都是再純正不過的普通話,難道他們說的是官話,這些大嬸們說的是方言?!
古代有普通話嗎?一種毛骨悚然感爬上了宋良宵的頭皮,她又開始感到害怕了!現在自己就像一隻落入牢籠的羔羊,只能被動等待着,無論那邊查到的結果是什麼,現在她都無比迫切的盼望男子和少女立刻再來找自己。
她焦灼不安的等待着,整個過程煎熬且難捱。
但這一日直到天黑她都沒能等到那兩人的召見,她就像完全被遺忘了一樣,在逼仄的房間中渾渾噩噩的渡過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