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帳篷外,青天白日,萬里無雲。

今日天氣不錯,曜日即為盛陽,此時祭祀最合適不過。

周喆五更天便已起身,換上了主祭的明黃色祭袍,頭戴白羽冠。

待巳時一到,跨步登上祭台。

祭台之上所有祭祀用品都已準備完畢,祈禱果實豐收的祭文也已端端正正擺放在祭台中央的黃金支架上。

祭台下方右側的空地上,站着五十人,皆是今次豐收祭爭奪赤色厘子的祀者,而祭祀台前方則擺放着一排排的桌子與座椅,上邊坐着的則是祀者們的親眷又或者族中長輩,這些都是各城郡中身份不凡的人物,身旁還跟着不少僕役丫鬟們在旁伺候。

而另一側,所有的祭品也都被趕到了一塊,乾祭從囚車上下來,手腳上戴着鐐銬;坤祭則被婆子們從帳篷里拉出來,排成了五排。乾祭在左,坤祭在右,均立在關押祭品的圍欄內,後方有一群守衛將他們團團圍住,和祀者一樣,祭品都能夠前無遮攔的看到祭台,不過祭品與參加豐收祭的祀者中間都隔着一大群圍觀者,彼此都無法看到對方。

周喆拿起高香,朝着天地跪拜了三次,起身凈手后拿起祭文面對眾人開始高聲朗讀。

宋良宵站在下方,如同按下靜音件,一個字都不曾聽進。她獃獃站着,腦海中正在不斷回放着自己前二十八年的平凡人生。

她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工薪家庭里,上邊還有一個哥哥,父母還算恩愛,家裏不窮也沒有大富大貴,這樣的家庭在國內一抓一大把,沒有任何特別。

而宋良宵本人也非常普通,普通的樣貌,永遠是在中游的學習成績,沒有特長,什麼都學過一些,但都只會皮毛,沒有一樣精通。磕磕絆絆考上一個普通二本,分數只夠選個普通的專業,畢業後面試了十幾家單位才找到一份銷售助理的工作,三年裏跳了兩次槽后才找到一個比較穩定有一定上升空間的崗位;在感情上她的經歷則更簡單,與戀人唐城青梅竹馬,從小學起就是同班,大家都住在一棟家屬樓里,關係非常好,等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彼此都互生好感,高中畢業后兩人迅速確定戀情,大學他們都在同一座城市但不同學校,經歷了四年的大學戀愛后,迎來的是五年工作四年異地的磨合與考驗,等克服了零零種種的困難,經過深思熟慮后他們終於決定了要結婚,緊接着買房裝修,挑選酒店婚紗,整個過程可以說順其自然一氣呵成。

像她這樣平凡的人生要是寫成小說,大概只能用乏善可陳去形容,滿大街相似的人,根本不會有人願意去翻閱。

但宋良宵卻並沒有覺得這份簡單平凡有什麼不好,相反她非常滿意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在她看來人生不是小說並不需要很多的起伏與精彩供人去欣賞,在隨着年歲的增長,她更是越來越體會到平淡就是種福氣,沒什麼能比家人、愛人、自己的平安健康更重要了。

就連單位里的一些同事也會坦言羨慕自己,好友更是直言在當今如此複雜浮躁的社會中能擁有一份簡單平淡的幸福生活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宋良宵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有愛自己的父母,還有一個願意與自己攜手一生共同奮鬥的唐成。她甚至還規劃好了結婚後的生活,和唐成每個月去看幾次電影,每年什麼時候去旅遊,又要在什麼時候要個孩子,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繼續過好這樣平淡又幸福的生活,哪怕會遇到波折,大概也不過是生命在走向衰敗過程中每個人都要面對的生老病死罷了,但她不害怕,她要慢慢的陪着父母唐成一起變老,直到走完自己的一生躺到棺材裏。

可現在呢?命運卻是給她開了個非常可怕的玩笑,不過是在出租車上小睡了一會,再醒來時天地置換,她被命運無情的丟到了一個既陌生又可怕的異世里!

哪怕至今已在鬼門關前走過幾次,她也還在恍惚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噩夢。

接下來要怎麼做,宋良宵不知道。

嚴箐是給她指了一條活路,但就憑她現在這副身軀,以及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一切都無從下手。不是說喊喊口號,咬咬牙就能夠意志堅定猶如神力加身在絕境中找到出路,正常情況下一個人所有的底氣皆源自於自身正確的認知與匹配的實力,最後再加上一點點的運氣。

宋良宵沒有,對這方世界既不了解也無實力,可能連那一點點的運氣都不存在。

自己真的能搶到赤色厘子活下去嗎?

祭台上周喆祭文吟唱完畢,護衛上前將所有的祭品都趕到最前方,拉開分隔中荒山異獸區的柵欄,宋良宵被人推擠着,只能被迫停止思考。

“呈祭品!”

伴着周喆的一聲高喊,前方柵欄被打開,身後守衛用刀劍在後方指揮着,將近百名祭品全部都趕入了中荒山異獸區內。

柵欄關閉,一排排弓箭手從後方魚貫而出,整齊劃一的站在柵欄後方,將手中的弓箭舉起,瞄準了所有的祭品。

“所有人!統統都往前走!後退一步,殺無赦!”

兇狠的聲音響徹在所有人耳中,如同待宰羔羊的祭品們不敢不當一回事,哪怕帶着鐐銬,也都默默的在往前走,不少乾祭開始暗自打量起四周的環境,尋求任何可以逃跑的機會。

宋良宵也被迫跟着人群在動,她越走越是心慌,最後忍不住的略微回頭看了一眼,在看到柵欄後方整齊劃一舉着弓的弓箭手后,是驚得趕忙收回視線。

別看現在所有祭品走在一片看似開闊平靜的草叢中,但這裏生長的野草足有半人高,層層疊疊累加在一塊,下邊也不知隱藏了多少看不見的危機。而且這裏也實在太安靜了,明明是異獸區,可他們行走已經有小半柱□□夫,就連一隻昆蟲都看不到,詭異的氣息撲面而來。

宋良宵精神高度緊張,她不斷左右張望,試圖從周圍人群中找尋前幾日看到的那個眼神明亮的少年,只是不知是野草太高還是少年所在位置比較偏,她始終沒能從那些戴着鐐銬的男子裏找到少年的身影。

她還看到了豆蔻,受傷的豆蔻雖然在帳篷里養了幾日,但是卻未得到很好的治療,她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化膿,此刻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神志似乎不也是很清醒,看樣子應該是發燒了。她拖着身體在走路,被野草絆着每一步都搖晃不穩,落在坤祭隊伍最後的位置,盲從的跟着大隊伍。

白篙與丁香則在隊伍中間處,她們和宋良宵一樣緊張的環顧四周,面露驚惶之色,應該說所有的少女都非常的緊張恐懼,生怕草叢中會冒出什麼奇怪的野獸一口將她們給吞噬!

沙沙,沙沙……

似乎開始起風了,野草隨風搖擺,發出細細聲響,原本寂靜的草叢好似活了過來。

也是此時,有什麼在草叢下從四面八方穿梭而來,很快一聲凄厲慘烈的尖叫劃破耳膜:

“啊啊啊啊!!!”

是豆蔻的聲音!

宋良宵猛的回過頭,瞬間她看到了宛若恐怖電影裏的一幕:

數十隻小臂大小的的透明老鼠不知從何處鑽出,全部都壓在豆蔻身上啃食着她的身體!

它們身軀都是透明的,能夠看到肌肉下汩汩流動的血管與內臟還有森森的白骨,既噁心又恐怖!也正因為它們身體是透明的,透過皮骨間的間隙依舊能夠清楚看到壓在它們下邊的豆蔻身軀被一點點啃食的過程,血肉坑窪不平的在減少,然後是內臟,眼睛,腦漿,每一口都是鮮血飛濺,血花全都濺在老鼠們透明的身軀以及地上,滲出了一灘血紅色水窪。

短短數個呼吸功夫,宋良宵見證了一個妙齡少女活生生被啃成一副白骨的地獄景象,她腦海中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斷了。

“啊啊啊啊!!!”

尖叫聲如同風暴瞬間炸裂開來,不是一個人,是幾乎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少女們都在尖叫!

亂了慌了!失去理智的祭品們四下瘋狂逃散,還有不少祭品因為恐懼而亂了方向直接朝後方跑去,但在下一刻,一支支利箭橫空出世,貫穿了他們的腦袋與胸膛,僥倖沒被射中的是嚇得立刻轉換方向,而倒下的屍體則被一群群蜂擁而至的骨鼠群瞬間給淹沒。

宋良宵這會亦是發了狂的朝前奔跑,早在被趕入草叢時,她還心懷僥倖,天真的妄想會有那麼一線的生機,她妄想可以冷靜,妄想着有勇有謀……直到豆蔻被分食慘死於眼前時,她才真正領悟到祭品的含義以及死亡降臨時的絕望,什麼冷靜,什麼計劃,什麼狗屁奇人統統都被拋在了腦後,剩下只有恐懼在驅使着本能去逃離!

在現代和平社會建立起的安全感一刻完全被顛覆!理智瞬間被摧毀!

但這不能怪她,她已經很努力在調整自己了,知道穿越時她還能撐,遇到異獸襲擊時也還能撐,就算被人威逼壓迫時她也還在硬撐着,哪怕思想已經搖搖欲墜,終究也還是跨過了這些檻,如今在直面了更殘忍的死亡后,她終是撐不住了。

慌不擇路中她能感覺到四周一個個的身影都在不斷被撲到,救命聲慘叫聲,聲聲刺激着她的耳膜!很快就連最後的思考的能力也都喪失,腦海中只留下一個絕望的:跑!

快跑!無論去哪裏,只要離開這個恐怖的草叢煉獄怎麼樣都行!

她宛若一隻受驚的獵物橫在草叢裏沖直撞,看到骨鼠就躲避,失去思考的她自然也就沒有察覺四周的骨鼠似乎在有意識的在驅趕她,將她朝着着草叢最深處引去……

骨鼠的捕獵已經開始,後方那些祀者早藉著第一個祭品倒下的間隙,紛紛都跨入了異獸區,朝着山林深處趕去。

祭祀一般會在果實成熟前幾日舉行,以給大家充足的時間尋找奇樹。祀者手中都握有地圖,能夠清楚知曉奇樹的位置,等赤色厘子成熟那一霎,便是真正殘酷的鬥爭開始之時。

草叢內活祭品不斷被撲倒啃食,祀者們一步也不敢多留,鉚足力氣穿梭於其中,敢於到異獸區闖一闖的人多少都有功夫在身,運氣不好被骨鼠纏住的也就只有三、五人,骨鼠們不但喜歡嫩肉鮮美的少女,也喜歡奇人資質高的人類,不多會這三五人在與骨鼠周旋中出現了傷口,只要身上被咬傷口超過三處,他們便迅速撤離,毫不留戀立刻逃出異獸區回到營地進行包紮治療。

逃離也就意味着失敗,失去了競爭的資格,保住小命同時這幾名祀者也倍感喪氣,但最終他們還是沒有勇氣再沖入異獸區,奇人雖好,但也得有命去爭,實力不濟就該及時退出保命。

不到一刻鐘,那些借祭品擺脫骨鼠的祀者都陸續脫離骨鼠地界,進入到更深處的山林。

草叢處的啃食聲逐漸開始減小,直到許久后所有野草停止晃動一切又都恢復平靜,除了某些區域的野草上能夠看到各種不規則的紅色液體,與最初進入時沒有任何的區別。

至於那些散落在草叢深處近百具屍骨將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沉入爛泥中被掩埋腐蝕,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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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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