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晨,天剛蒙蒙亮,送祭的車隊便已整裝待發,等到第一縷陽光落到春苑大門前,車隊陸陸續續離開巷道。
經歷這番變故,李頭領是一刻都不想在安平鎮多呆,三日期限一到,立刻指揮車隊離開,越快越好。
曾經裝載着十五名少女的三輛獸車此刻也變成了兩輛,每輛車上都靜悄悄的,根本不像是乘坐有活人的車輛,反倒像是拉載屍體的運屍車。
也許這真的已經和運屍車沒有任何區別,到了今時今日,十名少女大部分已經接受事實,都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不是運屍車又還能是什麼?
宋良宵四女自從被抓回春苑后,就一直被禁錮在屋子裏,由兩名婆子嚴加看管,寸步不離的守着。豆蔻肩膀上的傷也是草草治療一番后,便丟在屋內任由她一個人自生自滅,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兩名婆子根本就不會管她們死活,只吃喝拉撒全程監控着。
宋良宵、白篙、丁香也都是一言不發,精神狀態十分不好,沉重的死氣瀰漫在每個人臉上。渾渾噩噩又度過一日後,她們又再被塞入獸車,踏上最終旅途。
一路上,宋良宵除了昏睡,便都在想嚴箐那一夜對自己說的話,她不斷的問自己真有本事能夠搶到一枚所謂的赤色厘子嗎?那麼珍貴的果實怎麼看都不像會是無限供應的東西,否者也不用舉辦什麼豐收祭,大家一人分一個不好?要怎麼去爭奪自己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
接着她又想到了那些穿越小說里的天選之子,說不定自己也是?那個什麼嚴小將軍不是說了這具身體的奇人資質千年難遇嗎?就像修仙小說里那種什麼極品靈根一類。
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壓了下去,壓得很低很低,總感覺這樣的想法就和求神拜佛似的投機取巧,令人感到悲涼,也許心底卻依舊會剋制不住去期望,但若是放任這麼胡思亂想下去最後恐怕會完全寄託於縹緲虛無的妄想之中不可自拔,並非什麼好事。
宋良宵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迷惘與恐懼卻無孔不入,每次命令自己鎮靜或者冷靜時,曾經發生的那一幕幕可怕情景會不期然的浮現於腦海,讓她的心跳呼吸再次紊亂。蕭璉的話就如像時跗骨之蛆,牢牢的吸附在自己腦海:
他才是真正要送你上路的……
從安平鎮到中荒山區域並不遠,不到三日,車隊便抵達因豐收祭臨時搭建起的祭祀場地。
場地面積很大,不止有祭祀台,還建有二、三百頂類似蒙古包的大帳篷,帳篷與帳篷之間多半只有差不多兩人寬的距離,唯獨中央有一條能供車輛行駛的主幹道,在主幹道的盡頭是一座在天然巨石上搭建的祭台,祭台四周圍有高聳尖利的柵欄,將數百頂帳篷和後方一望無際的草叢山林分割開來,這一大片草叢與山林區域便是普通人十分忌憚的中荒山異獸區。
世間存在異獸,異獸們群聚而居,大望領土之上,大大小小、零零種種總共有一百零九處異獸區域,這些區域數量看似不少,實則成群狀分佈,基本可以劃分為五大群塊,分別是東荒山區,南荒山區,中荒山區,西荒山區,以及北荒山區。若用類比,這五個荒山區其實就異獸們群居的大部落,中荒山區便是屬於大望中部區域的異獸部落。
而說到異獸就不得不說奇人,因為兩者都與神明有關。
傳說這方世界自古便有神明,而海陸空中存在的各種異獸則是神明們的使者。直到某一日,神明因未知的原因突然消失不見,只留下神使還在這片土地上。神使壽命悠長,伴隨着歲月流逝,一直都在尋找神明,欲幫助神明重新返回這方世界。
然而經過無數歲月變遷,直到人類誕生,神明自始至終都不曾再出現過。隨着人類不斷繁衍發展,一次意外的偶然發現了神使供奉給神明的寶物——血礦。據說神使體內流淌着部分神明的血液,血礦便是經由神使的血液與汗水經曆數萬年澆灌方才形成的一種至寶,人類也在不斷實踐中發現通過某些手段加工這些血礦並服食后,部分人類便能夠成為半神,不但壽命平均增加至五百載,甚至還擁有了神明的部分手段,能夠增強力量擊穿巨石,又或者頭腦變得聰穎清明操控人心,甚至於獲取五行呼風喚雨!於是人類開始不斷開採血礦欲製造更多的半神,但身為神使的異獸卻認為人類的此種行為乃是瀆神,開始捕殺人類並以人類為食,雙方開始了沒有盡頭的爭鬥。經過不知多少歲月的鬥爭演變,至今時今日,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各自在世間佔領各自的領域,只要不踏入對方領域,基本上大家互不打擾,形成了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傳說雖年代久遠,早已不可考究,但其中部分卻是與事實相符,比如奇人的壽命至少是普通人壽命的三至五倍,有些特殊能力的奇人甚至可以活得更久,目前已知活得最久的奇人壽命近千載;又比如大部分異獸確實會吃人,特別是嬰孩和皮膚嬌嫩柔軟的少女,但異獸卻不吃奇人,它們或許會攻擊奇人,但絕不會將奇人當做食物;最後,如今絕大部分異獸都分佈在各異獸區內,若無特殊情況基本不會離開異獸區。
所以很多人都信奉這一傳說,覺得這是異獸與奇人的起源。
這會,送祭車隊行駛在營地中央主幹道上,有不少好事者都從帳篷里出來駐足觀望。
人群里有人問:“這是運送坤祭的車隊吧?”
“應該是,運送乾祭用的可是囚車,條件沒這麼好。”
“恩?這車隊怎麼只有兩輛運送車呀?好像比其他坤祭車隊要少一輛。”
“這還用問,肯定是遇到特殊情況折損了不少,之前安平鎮那邊不是說有送祭車隊遇到了異獸襲擊嗎。”
“異獸不是都在異獸區不會出來的么?怎麼會在人群生活之地襲擊人?”
“誰知道呢,也不是所有異獸都那麼安分,少數強大的異獸不是也會越界么,我只擔心坤祭數量若是太少,會影響到今次爭奪赤色厘子的難度。”
“開玩笑吧,祭品還能影響這個?”
有人明顯不信,對方斜眼看他笑道:“這第一次來觀看豐收祭吧?祭品若是不重要,何必大費周章不惜違反人倫用到活人祭?告訴你吧,別看現在對面那片草叢山林風平浪靜,活物都不見一個,實際這裏邊隱藏着一大群的骨鼠,這些骨鼠數量又多又難纏,雖說它們不會離開異獸區,但卻喜歡人肉,尤其喜歡吃細皮嫩肉的少女,你看到的所有祭品都是為了分散這些骨鼠注意,替爭奪赤色厘子的祀者們爭取時間,坤祭若是太少,祀者們面臨的風險就會越大,你說有沒有影響?”
“原來如此,是在下孤陋寡聞了,這位兄台是祀者還是陪同親眷來此,似乎對豐收祭特別了解,不如到我帳下坐坐,我請兄台小喝幾杯,怎麼樣?”
“呵呵,我哪有那能耐成為祀者,不過是陪同親眷來過兩次罷了,這會祭祀尚未開啟,閑着也無事,那恭敬就不如從命了。”
“兄台,請。”
看熱鬧的人群一直持續到車隊都停穩,方才三三兩兩散去。
祭祀場有專門關押祭品之地,就在祭台前用一圈柵欄圍出了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上只有一頂數十丈長的帳篷,其餘空地則停着十輛囚車及九輛與宋良宵她們乘坐一模一樣的獸車,獸車裏有沒有人暫時不得而知,但囚車本就是稀疏柵欄所圍,車內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任何的私隱,每輛囚車上都關着五個男人,年紀從十多歲到二十多歲都有。相比一直有人照料的坤祭,這些乾祭手上腳上都戴着鎖鏈鐐銬,穿着統一的囚服,也不知多久沒換過,是又臟又臭,十分邋遢,就像要被拉去屠宰的牲口一樣。
宋良宵從獸車上下來一眼便被這些囚車所震懾,不需要任何人替她解釋,從人數與處境看得出來這些囚車裏的男人應該和自己一樣也是祭品。
只是相比少女們的麻木無神,周身充斥着一股死氣,男人們的生存條件雖然更差,大部分神志都還算正常,目光或多或少都帶着陰冷或是凶意……不對,竟然還有人眼裏透着光!
那是個略顯瘦弱的少年,看着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臉上有不少灰塵與黑泥,眼睛卻格外的黝黑明亮。
宋良宵目光掠過所有的囚車,只一瞥便記住了這個少年,她被他眼裏的光所吸引,那是一種面對絕境之依舊坦然平靜並不屈服的光亮,好似一縷陽光透向她令她忍不住從羨慕到渴望。
如果可以,她想要靠近那個少年一些,期盼從他身上汲取一丁點的勇氣與希望。
很可惜,婆子們根本就不會給她機會,下車不一會她們便被婆子給趕入那座長長的帳篷里。
帳篷里住滿了和她們年紀差不多的少女,這裏邊就是一個加長的特大號通鋪,加上宋良宵她們一共有四十多人,所有人表情不是麻木就是害怕絕望,啜泣聲不絕於耳。
如此壓抑的氣氛之下,宋良宵沉默的坐到一處角落裏,環抱着自己看着帳頂怔得出神,腦子明明在轉動,卻完全想不到任何一個解決眼前困境的辦法。
一切如同凌遲般的煎熬。
帳篷之外,交接完祭品的李頭領是神清氣爽,慶幸總算有驚無險將這些坤祭全部送到。
只不過他是開心了,清點的人卻是為難起來。
周喆是五個城郡推選出來今次豐收祭的主祭,在清點過最後一批坤祭后,他眉頭緊擰詢問道:“李頭領,你送來這些坤祭怎麼折損得如此厲害?我記得傳來密報可是只有一名坤祭在襲擊中喪命。”
李頭領之前離開安平鎮時不曾將安平鎮之事上報,已預料到會被盤問。但他早有準備,迅速將在安平鎮中發生之事向周喆敘述了一遍。
因為有嚴小將軍兜底,他沒有太多隱瞞,只是有技巧的在敘述過程中強調了事發時他的無奈以及危險性,還有蕭璉的背景,甚至還將嚴箐留下的黃副將也拉扯進來表明自己並未說謊。
前有異獸襲擊後有身居高位的大人物要人,哪件不牽扯到望京,周喆自然也沒辦法苛責李頭領,待李頭領離開,他心裏還是有些打鼓。
坤祭損失慘重的事好解釋,但帶來的後果卻有些嚴重。今次的坤祭只剩四十人,堪稱最少一屆,要是影響到城郡那些身份不凡的祀者直接死在骨鼠這一關上,他估計也很難交代。
得找個方法補救才是。
這時候再想從城郡裏帶來新坤祭填補,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倒是乾祭,安平鎮也是有監牢的,實在不行多增加些乾祭吧,只要給他們帶上笨重的鐐銬,同樣亦可拖住那些骨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