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鄰居搬家很快,颱風天過去后,隔了幾天,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員就幫忙把大件傢具搬走了。
冬川隨意站在走廊上,看着來來去去的搬家公司員工,有些發愣。
【這種悶悶的感覺,應該就是“離別”那個破玩意兒吧。】
她越想越覺得悶,在一周后,隔壁搬來一個喜歡發酒瘋的三十多歲男人時,她這種悶悶不樂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她面無表情地在露台上看着對面陽台上那個喝醉酒大聲打電話的新鄰居。
【真想和他一樣發瘋。】
不過冬川隨意冷靜得可怕,也沒有隨地發瘋的習慣,她決定辭職,然後順理成章從這棟公寓搬走。
畢竟她的前鄰居也正是這樣:辭職,然後搬家。
她真是把有樣學樣詮釋得淋漓盡致,她有點好笑地想。
冬川打電話給松田,問:“我的下一個工作做什麼好?”
松田陣平:“你喜歡什麼?”
她聽到隔壁砸牆的聲音,腦門上冒出三丈火焰,語氣卻平靜無比:“我喜歡發瘋。”
松田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哈”地笑了出來。
他笑了很久,她納悶:“有那麼好笑嗎?”
他收斂了笑:“你覺得你的汽車維修學得怎麼樣了?”
“……還可以。”
“那麼,考慮一下吧,畢竟是你喜歡的。”
她想了想:“如果我成功跳槽,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松田:“也叫上你的鄰居。”
“他搬家了。”她的聲音失落下去。
他不再說話了。
好久,他才頗為笨拙地安慰她:“會再見的。”
她點頭:“我被安慰到了。”
冬川隨意很快就得到了拆車廠的一份工作,內容是初步篩查報廢汽車中的有用零部件。
和松田陣平在居酒屋碰頭的時候,她點着頭,一副深沉的模樣:“我很滿意這個工作。”
松田看了一眼她手邊那件敘.利亞戰損版外套,笑了出來。
“拆車廠的工作很適合發瘋。”她一臉認真地補充道。
他手裏的啤酒杯都端不穩。
末了,鬈髮青年恢復平時懶散而冷淡的樣子,灌下一大口啤酒,一字一句地說:
“冬川,你真是我的笑料。”
笑料本人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她皺着眉抱怨:“我是真的要發瘋了。”
她比任何一刻都能感知到【發瘋】,甚至已經能體會到【癲狂】這種精神狀態了。
“我的新鄰居,好可怕。”
喜歡在大晚上唱歌,時不時發酒瘋,生氣了會砸牆,平時門前會有一群來來往往的小混混,在門口大聲喊他出去打牌。
因為珠玉在前,才顯得更加惡劣。
“怎麼不搬家?”松田問。
“捨不得我的露台。”
他們在燈光昏黃的居酒屋喝了一點酒,點了一些炸串,各自都不再多說話,靜靜地待着。
“松田警官,我覺得你也離發瘋不遠了。”她說。
“你看起來就和我一樣。”
平靜,甚至平靜得可怕,但是崩潰。
松田陣平放下啤酒杯,捏住她的臉頰,扯:“冬川,不準再提這個詞——”
“你像剛學會一個詞就天天亂造句的小學生。”他不客氣地批判道。
她揉了揉臉頰。
可是心裏真的好空啊。
一個人上班下班做飯吃飯睡覺起床,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裏生活,也不知道會走向哪裏要走向哪裏,一天一天,永無止盡,卻又轉瞬即逝。
兩個人慢吞吞地從居酒屋出去。
走到路口,分別。
*
拆車廠的工作意外地合她的心意。
不需要面對來往的人,也不需要擺出營業用笑容,甚至不需要努力的工作,她一件舊外套,一隻口罩,一雙手套,在報廢汽車堆成的爛鐵山中尋寶。
午休時間,冬川拿着帶來的便當,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
【關卡挑戰者[墨鏡是本體]已經來到,請應戰。】
她大手一揮:【冬川:過吧過吧。】
給墨鏡小哥過了之後,她又大方地給其他玩家也過了,包括那個好感度只有負數的玩家[小上司今天call我了嗎]。
【她決定把這天定為冬川BOSS的“大赦之日”。】
她本來是最後一關的BOSS,因為第60關的關卡戰BOSS精神力耗盡,才過來兼職的,現在害得玩家屢次不能通過,心裏還是挺過不去的。
她收拾好便當盒,在拆車廠的車間裏發獃。
昔日在路上奔跑的金屬馬車最終被大卸八塊,成為破碎的鐵片。今天送進來報廢的是一輛水泥罐車,車頭和車身連接處被剪斷,一輛叉車把碩大的車頭帶離。
她想起松田陣平對她說過的【死亡】。
“你正在觀賞的不是死亡嗎?”
汽車的死亡和人類的死亡又不一樣,她想。
在這之前,她聽從鄰居“多上網”的建議,一度成為網癮青年,大量觀看電影,試圖從那些虛構的故事裏找到她腦中那些文字的真正意義。
但她發現她很難共情。
逐漸在她腦中建構起來的圖像,像一幅機械構造圖,宏大而缺乏溫度。
“下班了,冬川,明天見。”她的同事對她說。
“明天見。”她禮貌地回應。
天氣開始變冷,她買了圍巾和帽子,把自己厚厚地包裹起來。
她把手抄在外套口袋裏,低頭看着路,一步一步地走着,隱隱可以看見自己呼出來的熱氣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無聊】
【死寂一樣的無聊】
這些詞在她腦中有了實感。
活着就是很無聊。工作就是很無聊。
冬川推開厚重的大門,進入一間小酒吧。
她對那個淺金髮小麥膚色的調酒師說道:“請調一杯你最擅長的酒。”
那個淺金髮的青年她看着很眼熟,似乎在某處見過似的。
淺金髮的調酒師笑着擦拭杯子:“請讓我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當然。”
“女士,你來這裏見什麼人嗎?”
“不,我來紙醉金迷。”
淺金髮的調酒師唇角挑起來,笑意擴大:“女士,你說話很有趣。”
她看向他那雙紫灰色的下垂眼:“你也很有趣。”
【經精神力檢測,這位調酒師身上帶着形似.槍.支的物件。】
淺金髮的調酒師帶着笑意,並未回答她,他的動作很靈活,用冰錘擊碎冰塊,加入金色的酒液中,不斷攪拌着。
她看到了酒瓶上的字樣,是一瓶日本威士忌。
“水割威士忌。”淺金髮的調酒師把高腳杯推到她面前。
“兌水假酒。”她無情地評價。
所謂的水割威士忌,就是兌水威士忌。
淺金髮的調酒師再次笑起來,下垂眼讓他顯得乖順又溫和:“你真的很有趣。”
杯子外壁已經有了霜,這杯水割在冰塊的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
她喝了一口,被凍到了,瑟縮了一下。
有時候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人類喜歡喝酒——雖然她自己也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淺金髮的調酒師招待了另一個客人,又回到她面前:“感覺怎麼樣?”
“太冷了,我應該多穿幾件衣服過來的。”
他笑着盯着她看,他的眼神讓她有種狐狸的感覺,紫灰色的瞳孔在燈光下顯得幽暗而誘惑。
半晌,淺金髮的調酒師看向另一個方向。
她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在角落裏,兩個男客人正在騷擾一個女客人。旁邊的客人卻無動於衷。
“在這裏是司空見慣的事。”淺金髮的調酒師淡淡地說,臉上的表情卻變得冷而沉。
在某個瞬間,她感覺到了調酒師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意,但很快又隱沒下去。
其中一個男客人抓着手裏的酒杯,往女客人身上倒。
她微微皺了皺眉。
那個男客人口袋裏的手機閃出火花,隨着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放在他口袋裏的手機報廢了。
另一個男客人的手機也不能倖免,甚至他手裏的酒杯也應聲而碎。
周圍的客人驚慌而散。
淺金髮的調酒師手機收到了短訊,低頭一看。
“抱歉,我必須走了。”淺金髮的調酒師放下手裏的活計,離開了這裏。
看起來是有什麼急事。
聯想到他身上的槍.支,冬川決定跟上去。
路過那兩個男客人時,她聽到他們一邊慌慌忙忙地收拾,一邊咒罵那個女客人。
她瞥了他們一眼。
放在桌上的報廢手機燃起一簇火焰,更響更猛烈的聲音轟然而起,將小茶几.炸.得粉碎,這是真正的手機.爆.炸。
“這是報應。”她雙手抄在兜里,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這是來自低維世界的遊戲NPC冬川隨意,性格惡劣,無情無義,破壞力強,被稱為“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