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這怎麼會呢?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方夫郎有些迷茫地看着荷葉包里那幾個圓圓胖胖的饅頭,難以置信地呢喃道。
“怎麼就不可能?叔,您該不會要說,他偷賣了你的銀鐲子,就為了買這幾隻饅頭吧?雖說這裏邊是饅頭,我也有些意外,但不論如何,打也讓您打了,查也讓您查了,他確實是沒偷東西,您二位要是再在我家裏鬧,那我可就。。。”
吳林雙手環抱,整個人斜靠在門邊的柱子旁望着二人,她正兒八經板着張臉,那不苟言笑的樣子,竟然還真有些一家之主的模樣,叫人望而生畏。
方夫郎還想再辯解些什麼,可方大姐卻已經無法任由着他胡鬧下去,剛剛吳林可和她說了,再鬧下去,是要鬧到官府的!
“你這蠢男人!快別胡攪蠻纏了!我告訴你,鐲子是我自己拿走的,我拿去當了換錢,隔壁村的阿綠給我又生了一大胖丫頭,我不能對不起人家!你現在就給人家小吳賠不是,然後趕緊和我回家!”
平日裏夫管嚴的方大姐難得硬氣一回,拉住方夫郎的衣袖就要帶着他往外走。
“什麼?你說什麼?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你還要撕爛我的嘴?我做錯什麼了!你也不看看你這公老虎多少年沒給我生過丫頭了,我再娶個小侍怎麼了!”
二人一下子吵得不可開交,眼見着就要到拳腳相向的地步,卻被聞風趕來的村長等人連罵帶勸拉了出去,這才避免這對婦夫在大夥面前丟盡老臉。
這一出鬧劇終於結束,吳林的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凈下來,她如釋重負般長吁一口氣。
老宅又再度靜如一潭死水,門前無人,有風吹過,只吹得院裏的野草沙沙作響。
方夫郎走之前,好歹還沒忘了將手中那包饅頭仍在了長廊下的椅子上,那荷葉包里的饅頭露出一面來,在陽光下還不斷冒着白霧般的熱氣。
廊下的氣氛,卻有些尷尬。
魏亦明站在那裏,如同一樽石像般,他只感覺自己面頰有些發燙,手腳也不聽使喚,只要稍微做出一點動作,便會讓他自己覺得扭捏不堪。
愧疚?那般的情緒他是沒有的,他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糊弄不住別人的一天。
他側眸偷瞟身旁的吳林一眼,只是還未望過去,他的雙眸便和吳林投來的視線撞上,吳林那帶着玩味探究似的眼神叫他眉心一跳,驚得他猛一轉身,背對着吳林思索半刻,才不可察覺地嘆口氣,自己踱步過去將那包饅頭拾起來,垂着頭捧到吳林面前。
“瞧奴的記性,奴今日早起特意為妻主買了饅頭呢,只是方才忙忘了罷了,妻主快趁熱吃。”
魏亦明向前傾身,頭也是低到不能再低,語氣恭謙柔和,聽不出半點不悅。
他的命還掌握在這個女人手裏,現在只能將這一包饅頭獻出去討好她,免得因着這事將她得罪,平白又生出事端來。
熱乎乎的饅頭被送到了嘴跟前,裊裊升起的熱氣噴洒在吳林的眼眸上,叫她不得不微眯起眼睛來,她伸出手閃一閃面前的熱氣,隨後眯着眼,歪着頭瞧一瞧此刻一副低眉順眼模樣的魏亦明,不由得嘖了一聲。
“行了,別裝了,再裝,就要令人作嘔了。”
末了,吳林並未拿走魏亦明所有的饅頭,只隨意挑過一個最大的,在手裏掂量一番,隨後滿意地點頭道:“我拿一個,算是剛剛保護你得到的報酬,咱暫且算互不相欠,平了。”
平了?報酬?
他裝地令人作嘔?
魏亦明只感覺一陣怒火直竄腦門,這些女人不就是愛看男人這副小意溫柔的模樣么?不就是愛看他卑躬屈膝的樣子么?他辛辛苦苦練出來的一顰一笑,如今這個女人竟還說他令人作嘔?
給她好臉色,她竟如此不識相!
她以為魏亦明不知道么,若不是害怕他臉上的傷會讓她惹人誤會,賠錢進大牢,若不是害怕他被打到兩腿一伸,一命嗚呼,她自己白花一兩銀子,這女人會肯站出來保護他?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還好意思提什麼報酬?
魏亦明臉上控制的恰到好處的笑容悉數消失殆盡,他嘴唇緊抿,迅速將手中的荷葉包收好,像是害怕吳林反悔,要多拿他饅頭一般,隨後一把拽過自己還未縫補好的裏衣,冷着臉揚長而去。
吳林剛低頭咬一口饅頭的功夫,便突然感覺身邊一陣香風飄過,那脂粉和皂角的味道嗆得她咳個不停,待到她再抬起頭時,身旁的男子早已無影無蹤。
——
魏亦明一進屋,映入眼帘的便是滿屋的狼藉,他床上疊得如豆腐塊般整齊的被褥散開來,床單上全是褶皺,顯然剛剛被人扒拉過,他衣櫃裏的衣服也有大半倒了出來,盡數癱在灰撲撲的地上,沾染上不知從哪來的泥土。
不用細想,魏亦明知道,這是方才那個嚷着進來搜屋的老男人乾的好事。
他一憶起這件事便要生氣,今早上他去買饅頭,明明是那姓方的女人自己好色,想要湊近他沾點便宜,怎麼到她夫郎口中,便是自己勾引人呢?還不由分說給了他一耳光,污衊他偷了銀鐲子,到最後還亂翻屋子,害他被吳林羞辱,少了個饅頭。
魏亦明有些頹然地坐下,好看的桃花眼聳拉下來,他將手中的衣物扔到床上,依靠深呼吸平復自己的情緒,待到冷靜下來,才從自己昨日帶來的行囊里小心地拿出張銅鏡來,放在桌上,對着鏡子仔細端詳自己受傷的那半張臉。
被打到的臉頰已然有些腫起來的跡象,只要輕輕一碰,便酸疼不已,那紅印現在還越發明顯,若是不遮掩一下,出門必然會“引人側目”,被人指指點點。
消腫止痛的葯他沒有,前陣子還沒被賣出去前,那葯就被他用完了,不過不消腫也無妨,等上兩天,它自己會消腫,現在,只需要多塗些脂粉消腫即可。
魏亦明剛從抽屜里翻出自己的脂粉盒子,耳邊就傳來“吱呀——”一聲,他側過頭一瞧,發現是吳林推門而入,手裏拿着嚼剩的半個饅頭,逕自坐到椅子上。
“妻主不是不喜歡同奴靠近么,現在坐進來,又是幾個意思。”
魏亦明放下手裏的粉撲就開始冷言冷語,他心中有氣,又因吳林講他令人作嘔在先,現下是無論如何也講不出好話來了。
吳林將椅子挪得離他遠遠的,隨即嗤笑一聲:“什麼坐進來,這是我家,我昨夜好心把這屋子借給你住罷了,這屋子是我的,我愛呆哪就呆哪,你可放心好了,我對你是沒半點意思,若不是家裏只有這間屋子白日裏暖和些,我是不會進來的。”
吳林也不想進來,可她人站在院子裏,一口饅頭吃下去,起碼要吞大半口的冷風。
為了吃進肚裏的熱饅頭要比冷風多,她只得找個暖和點的地方用早飯。
她昨晚在庖屋生火,已是把家裏能用的柴火都用盡了,宅里的堂屋她方才待過,也是一面通風冷如冰窖,如今宅子裏只有這一間屋子是不漏風的,想要暖和點,她就只能坐這裏。
昨晚是她草率了,輕易就將屋子借給魏亦明住,結果卻苦了自己一個晚上,現如今,她倒是巴不得能把魏亦明趕出去,自己住回來。
聽見她這麼說話,魏亦明倒也沒有再反駁,斜她一眼,便開始自顧自地擦起粉來,脂粉的甜膩香味瞬間四散開來,飄得滿屋子都是。
吳林有些不悅地皺皺眉,加快了咀嚼饅頭的速度,這間屋子裏,如今全是魏亦明身上的那股甜香,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只一個晚上的功夫,被褥,床單,柜子裏的衣服,全都換成他的了,若不是地上還有到處亂擺的書本與紙張,吳林都快要認不出原主的這間屋子來。
他東西倒是多。
“你準備的倒是齊全,從被褥到床單,再到那些衣服,再到今早上的大饅頭,你這日子過得滋潤,半點也不肯苦了自己,可見,雖說是唱戲的,身上卻也有幾個錢。”
吳林悠悠地說著話,往自己嘴裏塞一塊饅頭。
魏亦明敷粉的手一頓,他輕拾起一縷碎發別在腦後,看看自己重煥光彩的面頰,隨即譏笑一聲道:“妻主說這個做什麼,該不會是盯上了奴的錢,往後想靠奴過日子,吃軟飯吧?”
聽見這話,吳林倒覺得新鮮,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要吃軟飯,吳林轉過頭瞥他一眼:“我可沒打算靠你的錢過日子,我只是希望你還有錢,你也瞧見了,我窮得叮噹響,家裏也沒多少糧,我養不起你,你能自己解決自己的一日三餐,那我真是感激不盡。”
昨晚上數清楚自己還有多少糧食后,吳林就在心裏做了些盤算,若是她和魏亦明兩個人吃,只能勉強撐過三日,若是只她一個人吃,那或許能撐過一周。
短短一周的時間,卻足夠她做許多事情。
所以如果這些食物只她一人吃的話,那日子必定會好過很多。
可女尊國里許多女人都要承擔起養活丈夫的衣服,吳林雖不是個講面子的,但到底也曾擔心過,若是真不養魏亦明,把他餓死了,便算是白花了原主這一兩銀子。
可幸好,這魏亦明還買得起饅頭,自己還有點積蓄,養得起他自己,吳林這才完全放心下來,和他開誠佈公,把話講清楚。
“若是如此,妻主大可放心,奴在外邊做活這些年,一點私房錢還是有的,養得起自己,就是不知,妻主你要如何養活你自己呢?做苦力?拉車?還是。。。要繼續讀書考取功名吶?”
他轉過身來,嘴角帶着絲譏笑,語調上揚,就彷彿是在認真地問一個問題一般。
誰人不知,這書生二十好幾,連個秀才都沒考上,靠着讀書也養不活自己,他這就是故意想要戳人傷疤,嗆她一句。
吳林聽見這問話,不氣反笑,輕飄飄留一句:“這又關你什麼事。”隨後將最後一塊饅頭放入嘴裏,起身朝屋外走去。
魏亦明見她這副反應,卻是被逗樂了,捧腹笑了半天才覺得爽快,還不忘假惺惺地起身挽留:“妻主去屋外頭做什麼呀,不是捨不得這間房嗎,怎的又不肯留下了?”
“房間給你了,一股子膩味,我不樂意老呆。”
吳林走至長廊邊,只留下這一句話便闊步離開。
房裏又只剩魏亦明一人,他又哧哧笑了好一會,等到笑夠了,才開始打掃凌亂的屋子。
昨晚他沒敢動吳林那一堆的廢紙,今日她既然說了這屋子是他的,那他便第一個就要把這些廢紙掃地出門。
只是他才剛掃開幾張破紙,一張紅線黑字戳上印章的舊紙便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魏亦明看見這張紙,眼眸頓時一亮,旋即伸手,將那張紙鄭重地拾起來,張望一眼門外,隨後悄無聲息地將那張紙塞回自己的衣袖內。
到底是個草包書生,連一張賣身契都看不好。
很快,他就用不着和這個女人同住一屋檐下了。
他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