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知珞執劍站起身。
燕風遙表面與平時並無二異,除去周身魔氣,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被魔種控制。
歷代魔種皆是殘害蒼生的天生惡人,久而久之得來人人喊打的名聲,不過魔種修魔,比魚落入水中還要愜意。修行一日千里不說,每殺一人就會增強、武器每染上一點鮮血,就更加鋒利。
所以即便人人喊打,人人警惕,也照樣攪弄三界。
左手臂還很疼,無法發揮正常的力度。
知珞設下結界,以防他人誤入,離玉看見結界想必也知道不能打擾。
兩人在窄小的房屋內對立而站。
知珞緊盯着他,想在他動手的瞬間制止住。
“………”
“………”
系統還在驚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麼辦怎麼辦,加油啊!加油啊!你上!宿主你上!】
燕風遙黑黝黝的眼睛就這麼看着她:“………”
知珞嚴陣以待:“………”
系統:【上!上啊宿主!趁他還在混沌意識時刻,搶佔先機,上勾拳!下勾拳!你刺一劍!再刺一劍!……別把他殺死了啊。】
知珞聽得煩不勝煩:“休眠。”
系統:【——#@?*%±!】
幾縷魔氣在縈繞,從他身體裏飄出,輕飄飄地緩慢移動,漂浮,時不時穿透他的身體。
知珞的左膝蓋處、左手臂、腰間,都有類饕餮帶來的魔氣在侵擾,帶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靈力不斷周轉對抗,阻止它進入筋脈。
首先,得阻止魔種,讓他昏迷或者控制住他。
其次,不能讓別人發現,也不能讓燕風遙自己發現。
魔種之所以為魔種,就是指修魔修仙不是你來決定的,燕風遙不知體內種子倒還維持着平衡,但他一旦“看見”了它,感知到了它,就將陷入更大的引誘圈套,提前入魔的可能性會更大,知珞不會去賭。
比如這次的類饕餮,他如果得知有魔種,有另一條生路,焉知是否會在那時候情不自禁去激發它。
知珞還想觀察他到底是何種情況,誰知他就安靜地站着,一直沒有動靜。
知珞:“?”
她往前走了一步。
燕風遙還是在看她。
沒有起勢。
沒有殺意。
知珞無法摸透現在的狀況:“?”
魔種魔氣會放大人的慾望,他本性嗜血,應當會想要殺人。
她再向前一步。
燕風遙死水一般的黑眸終於動了動。
他定定地盯着知珞的左臂,似乎因為那裏的血腥味更大。
距離再次縮短。
知珞仔細端詳片刻,還是用傀儡線把他定住。
因為二人修為差不多,所以傀儡線在他沒有反抗意識的前提下能堅持幾分鐘。
知珞幾步走近,他的視線就跟着她,眼帘低下。
怎麼消除魔氣?
知珞用靈力覆蓋劍尖,戳了戳他手邊魔氣。
沒有用。
“聽得見嗎,反應一下。”
知珞抬起頭,少年黑瞳微動,貌似是與本能拉扯了片刻,費力地移動眼珠,與她對視。
然後目光又滑過去盯視她的左臂。
聽得見還是聽不見。
幾分鐘之內知珞嘗試了各種辦法,他靈台充滿魔氣,恐怕她的靈識一進入就得被污染,魔氣支撐的身體如同銅牆鐵壁,她的靈力無法進入洗滌筋脈。
……好煩,常規的解決魔氣的辦法都沒有用,知珞去過十二月宗的藏書閣,對於魔種描述就是天生魔修,
修魔強大,然後就沒了。
問系統它也不知道,還在說不懂的話。
【就像考試里的附加題一樣,不在書本範圍之內啊,更別說宿主你還不喜歡讀書。】
系統剛剛被放出來時驚叫到一半才戛然而止,發現宿主在像維修工一樣在反派身上敲來敲去,而反派一直看着她的傷口,像是被骨頭吸引的犬,又謹慎地沒有上前。
——發生了什麼?
——哦,傀儡線啊。
——可是反派看起來沒有對抗的樣子啊,他的慾望不應該是鮮血嗎?
系統再用放大鏡看了下。
噢,就是鮮血,這不還在看宿主逐漸滲透出鮮紅的手臂嗎。
所以反派你為什麼這麼安靜?不掙扎一下?——算了,不管了,肯定是宿主的功勞,雖然不知道宿主做過什麼,但就是做過了。
系統放棄觀察,掃描一遍原著,的確沒發現有用的辦法。
畢竟……反派去魔界的場景原著里根本沒有寫啊……只在劇情扭曲的大結局提了一嘴這人是燕風遙。
【可是十分鐘之後怎麼辦?】
“休眠。”
系統沒有用,焦慮的系統聽話地再次休眠了。
用靈力探查途中,知珞一個不察,指尖碰到縈繞在他身邊的魔氣,被刺了一下。
她忙後退一步,皺眉警惕地盯着那縷魔氣。
那紫黑色的霧氣因為碰到她的手指而停滯了片刻,在她收回手的瞬間還有跟着她、向她飄過來的趨勢。
紫黑霧氣在原地漂浮着,茫然一瞬,找不到目標,又慢悠悠地回到原地軌跡,繼續穿過燕風遙的胸腔,浸染他的筋脈血管。
時間快要到了。
沒有辦法了。
知珞企圖把他打暈,修仙者身強體壯,壓根不是能夠憑藉力氣打暈的,靈力又沒辦法進去。
知珞又給他灌了幾大瓶迷藥,麻痹身體的葯。
少年沒有再看她的傷口,反而看着她的眼睛,她忙碌得很,還把燕風遙的儲物袋拽下來,要找軟骨散,卻找到一大堆毒藥。
她想了想,把毒藥給放回去了。
少年額頭的冷汗愈發的多,渴血的衝動快要衝破柵欄,魔氣在體內橫衝直撞,意識模糊。
想要看鮮紅的肉綻開。
想要嘗嘗鮮血的味道。
魔種在催促,它本能地想要汲取人類的心頭血滋養。
可是無法動彈。
知珞見他眼角緋紅,眉頭緊皺,眼眸濃稠的惡念在翻滾。
殺意鋪天蓋地,蜂擁而至。
周圍霧氣炸開,桌椅破碎,木屑紛飛,知珞立刻翻身後退,江雪劍出鞘,錚錚微響,冷光在屋內月輝下一閃而過。
錚!
劍與打下的長槍相碰,發出震耳顫動。
少年越想要血,就越冷靜,眼睛是化不開的黑墨,在長槍后安靜地與她對望。
劍鋒之上是少女的琥珀色眸。
葯竟然沒有起作用嗎?
武器分開一瞬,又相接對抗,短短几息已過了十幾招。
不知為何,他沒有殺招,明明內心已經被嗜血惡念佔據,卻不自覺想要她左臂的血,不需要新的。
他心境動搖的源頭在影響着他。
不想看見她左臂的血,他又需要血……那就收下她手臂的紅就好。
屋內已沒有一處好物,窗戶被破開,知珞躲過他刺來的一槍,一腳踢中他的胸口,燕風遙悶哼一聲,內臟似有破損,也跌出窗戶,來到屋外。
她沒有留情,緊隨其後,腿帶着破空聲專門瞄準他傷勢重的背部,狠狠一踢,江雪劍的劍背擊中他的膝蓋。
少年脫力,長槍掉落,他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幾圈,撞裂一棵大樹,吱呀一聲,樹轟然倒地。
他吐出幾口鮮血。
長槍受到隱隱約約的牽引,要回到主人手中,忽的被一隻腳猛然踩住槍柄。
知珞左臂已經無法使力,腳底覆蓋靈力,碾壓,長槍頓時陷入土壤一寸,它在顫抖,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急切,亦或者是其他。
知珞抬手將江雪劍刺穿玄塵的紅纓,入地三寸,劍身靈氣波盪,一圈一圈以它為中心蕩開,就連不遠處的綠葉都被震得簌簌搖動。
江雪鎮守住了落敗的玄塵。
知珞這才空手走向燕風遙。
他的魔氣消耗了大半,魔種不是覺醒狀態,只是爆發時產生了魔氣而已,現在只能安靜蟄伏,少年終於受到身體傷勢的影響,沒有力氣站起。
“恢復了嗎。”知珞問。
他沒有說話,想要扶着斷裂的樹站起。
知珞:“房子毀了,我們還要賠錢,就用你的錢。”
他還是不語,無法站起來,馬尾垂下遮住少年側臉,只露出染血的唇與漂亮的下頜線。
知珞解決問題只會用直接的辦法,她皺了皺眉,乾脆坐在他身邊,猶豫了一下,把他的手腳綁住才安心。
少年面色近乎透白,黑眸沒有焦距,他仰躺再草地,似乎茫然地眨了眨眼,沒有神思,竟顯得脆弱無比,仿若一隻找不到目標的獸。
他眼前忽然出現一少女垂首湊近看,燕風遙再次緩慢地眨了眨眼。
知珞沒有辦法了,只能耗時間,她又無聊得很,就問他:“血有什麼好的,殺人就殺人,喜歡玩殺的人的血幹什麼。”
沒有回答。
魔種遲遲得不到澆灌,宿主又沒有主動催生它的意識,它終於停歇下來,可是少年一時半會兒回不了神。
“很難吃,看着也不好看。”知珞誠懇道。
他黑瞳微動,看着她頭上的藍色髮帶,又安靜地看着她說話。
知珞用指腹沾了沾他胸口濡濕的鮮血,仔細看了看,沒發現什麼有用的。
雖說修仙界有心頭血的說法,但心臟流出來的血,為什麼比其他地方的血還具有精氣?
她問了出來。
驀地,少年虛弱的聲音響起:“…因為靈力和精氣的流轉都會經過心,再分散到各處,與丹田的待遇一樣,自然就比其他地方的血珍貴。”
燕風遙才清醒過來,沒有失控時的記憶,但這場景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下意識先解決了她的問題。
知珞立刻認真地說:“類饕餮身上有魔修的魔氣,恐怕是由魔修豢養,而你因為心境不穩被魔氣控制了,我沒有,所以我們打了一架,你輸了。”
“……”體內的確有殘留的魔氣。
燕風遙:“……抱歉。”
知珞解開綁住他手腳的繩:“你儲物袋東西太多了,我手臂疼,葯在哪裏。”
燕風遙應了一聲,下意識掙扎着要起來,渾身是血,腹部與背部的疼痛感一陣一陣,他呼吸微弱又急促。
知珞看着他,她傷勢也很重,臉上有血,藍衣裙被紅色浸染,那雙眼睛卻還乾乾淨淨,似乎在觀察他。
“你沒有魔氣了對吧。”
“對,”他坐起來,低頭,“你身上……有魔氣。”
沾染的那個魔修的魔氣還在她膝蓋處逗留。
知珞:“因為要跟你打架,靈力沒辦法用在這上面了。現在靈力還沒有恢復。”
“抱歉……”
他抬手,手背指尖都是血,少年抬眸看了看她,知珞只盯着他的手指,沒有阻止的意思。
她坐在他側邊,兩人離得很近,鼻尖都是血腥味,
少女的面容細膩白皙,少年鴉睫顫了顫,再低垂下去看她膝蓋,指尖碰到她膝蓋,將魔修的魔氣抹除。
然後他正身,沒再面對她。
“……”
知珞苦惱道:“我動不了了。”
戰鬥之後,身體徹底報廢。
燕風遙沉默片刻,“……我也是。”
他很快又說:“歇息一時辰就好。”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燕風遙幫她紮好左臂傷的布:“結束任務應當去找谷主治療。”
知珞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她很累,見燕風遙沒了魔氣,在潛意識裏已經把沒有魔氣版本的他當做可以信任的對象和可以交付安全的人,知珞就墊着他散在草地的衣擺,躺下疲憊地閉眼。
燕風遙猶豫片刻,伸手輕輕碰了碰她沒有受傷的地方,撫了撫,像是安撫她入眠。
知珞陷入沉睡。
燕風遙再過了一會兒才停手,用所剩無幾的靈力探查她的左臂。
幸而沒有損害修鍊經脈。
他凝視了知珞許久,環顧四周。
……到底發生了什麼。
現在的他怎麼可能會被魔氣侵擾到沒有任何意識記憶的地步。
燕風遙垂眸又看向知珞,在他身側安然入眠,即使才與他經歷慘烈的一戰。
她其實撒謊很自然,但又很笨拙,很輕易地以為他信了,就高興地翻篇。
“……”
他沒有再移開目光,也沒有再去探究真相。
事實上他除了這一條命,也沒什麼好算計的,更何況她把握着他的命,也不是算計。
只是想要隱瞞而已。
……那就隱瞞好了。
他不也隱瞞着魔界嗎?
不如說,正是因此,他內心竟詭異地感到愉悅放鬆。
以她的性格,本就不會主動去想着騙人,可知珞卻欺騙了他。
隱瞞的東西可能會牽扯到她的性命前途——他很快便得出這個結論。
那還是隱瞞最為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