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乾脆交給離玉好了。
知珞看着說個不停的女孩想到。
她把女孩提起來。
女孩一點兒都不怕,還興奮道:“仙人是要帶我飛嗎!”
“算是吧。”
江雪劍出鞘,帶兩人飛上高空。
燕風遙眺望兩人離開,安靜了一會兒,隨即短促地笑了下。
……
離玉正摘掉面具,躺在樹上遙望月亮,忽而聽見一小孩子的聲音。
她翻身,知珞剛好降落,把提着的女孩遞給她。
離玉驚道:“怎麼了嗎知珞道友?莫非妖魔傷害了小梅!”
她連忙把小梅放在地上轉了一圈,沒發現傷口。
小梅:“是仙人帶我飛!”
知珞:“是她哭了,我就帶給你。”
“……哭了?”離玉愣愣地看向頭髮一團亂、笑得燦爛的小梅。
沒有一滴眼淚,還挺高興的樣子。
知珞看一眼,不在意道:“可能被風吹乾了吧。”
“……”
“……”
這下連小梅都仰頭望着知珞,忽然從崇拜仙人的一頭熱里掙脫出來。
……這個姐姐,感覺從沒有見過這種人,好奇怪,但是好好。
知珞催促:“好了嗎,我走了。”
離玉回過神,忙道:“好了好了,知珞道友先回吧,我會把小梅送回去的。”
知珞點了點頭。
小梅立刻喊:“仙人能救救神女嗎!”
離玉一愣。
知珞困惑地問:“神女到底是什麼。”
離玉羞紅了臉,沒有面具遮擋,幸好是黑夜,她慢慢說:“沒、沒什麼,只是些虛名而已。”
小梅抓住她的衣擺:“所以仙人能救救神女姐姐嗎?”
離玉:“小梅,不要為難仙人。”
知珞把離玉端詳了一遍:“她身體沒有危險,不需要救。”
小梅急道:“可是神女姐姐就要離開了——”
“小梅!”離玉冷下臉,“不要再說了。”
小梅被呵斥,閉上了嘴,眼睛立即潤出一層水光。
離玉心底嘆了口氣,正要蹲下與她道歉,再好好解釋一番,就聽到知珞的聲音。
“壽終正寢,是一件幸福的事。”
知珞垂首,與小梅的淚眼對視,語氣平靜。
“也是最難的事情,她完成了。”
離玉愣怔,幾乎是詫異地看着她。
小梅也愣愣的,只覺那一瞬間那股悲傷好像真的少了很多。
寧靜中,離玉忽覺淚湧上來,她忙制止住,反而笑了出來:“……謝謝。”
“?”
這又是在接哪句話?
知珞根本不覺得自己在安慰人,更別說她是在對這小孩說話,又不是跟離玉說的。
無言片刻,知珞沒有發問,乾脆道:“不用,我走了。”
“知珞道友慢走。”
知珞乘劍飛速離開。
“……神女姐姐,仙人好不一樣,每個仙人都這樣嗎。”小梅抬頭,對她說。
“不是啊,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人都獨一無二,”離玉蹲下,輕聲對小梅講,笑得眉眼彎彎。
“只是那個姐姐的獨一無二,更加的不一樣吧。還有,下次不要一個人出門,很危險。”
………神女啊。
離玉把小梅送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想到。
她都快忘了是誰第一個這麼稱呼她了。
*
稻時村的神女放在修仙界,就是一眾天賦平平的弟子
的一員罷了。
可是對於村民來說,離玉就是神女。
他們的村莊很偏僻,遷移出家鄉對於世間的任何人來說都是不願意接受的,他們對土地有濃重的感情,況且他們對外界完全不知情,百姓也沒有地圖這種東西,每一次外出都是一次危險。
在這裏他們生活得也剛好,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直到三百年前,一個心善的女人收養了流浪過來的一對姐妹。
再後來,妖魔襲擊村莊,姐姐與養母死亡,妹妹留下,被路過的一個修為低微的修士拯救。
妹妹悲痛欲絕,在走出傷痛后,就因窺見修仙界的一角心生對力量的嚮往。
她想要變強。
修士帶着妹妹離玉長途跋涉,去收徒的小宗門測試靈根,很幸運,她有天賦,但也很不幸,天賦很低。
修仙是為逆天而行,理應不受天賦所限,可是天賦高低也包含着道運、悟性、根骨,後天可以彌補,但是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還必須要有機遇。
離玉奮發修鍊,可是心性不足,總是急功近利,修為也堪堪停在練氣期。
她太嚮往飛天遁地,她太想要長生不老,沒有人能抗拒這些誘惑。
離玉在得到修士的幫助后,由草藥藥丸堆砌,也才在六十多歲的年紀勉強邁入築基期後期,從此停滯不前。
許多人選擇留在宗門,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在修仙界的生活可比人界瀟洒多了,玩個幾百年壽終正寢也是幸福的。
離玉不是。
她起初和眾人一樣,抓緊最重要的百年修鍊。
修士在最初百年最為關鍵,因為那時候身體還在變化,變老變差。
她偶爾也會回去,可是修仙界緊湊的修鍊,進秘境爭奪材料,一進就是幾年。
直到接到一個遠方的任務,完成之後突發奇想,回到稻時村看看。
路途對於當時的她來說也是夠嗆,好不容易才到達。
那時的稻時村正被妖魔侵擾了一陣,死傷慘重,人們在重建村莊,一次又一次。
離玉一個人斬殺了妖魔,遙遙看着村莊,看了五天五夜。
她依舊對長生不老、飛天遁地有渴望,但她也對村莊有依存的留戀。
天道幫她做出選擇,她的心性幫她做出選擇。
“離玉,你如此急功近利,浮躁心雜,實在不適合修仙。修仙修的是心,對抗天道、增強道運都需要一顆信念堅定、強大的心臟,而不是學不會心法就忙不迭去學其他,你本就天賦不足,註定了無法走遠。”她的師父說道。
“靈根是入門的條件,但是天賦心性不是,天賦高的人反而死得更多,遇到的危險更大,我們宗門上一個天才被抽筋拔骨,只因他人追求仙道,信了根骨能轉移的謠言。”
“而那些走得遠的,偏偏是那些天賦各異,但都心性絕佳的弟子。”
“離玉知錯,”她頭叩地,“請准許弟子離開宗門。”
她回到了稻時村。
一守就是三百年。
第五十年,壽命到盡頭的修士給予她最後一顆極其珍貴的丹藥,讓她的身體回到二十多歲的盛年。
第五十一年,離玉突然變年輕的容顏令一個小孩子嚇得哭泣。
她戴上了面具。
第一百年,一個走出村莊追求刺繡技藝的女人給她帶來了低級法器,是一個白鳥面具。
第一百五十年,她與其他向著她的村民第無數次戰勝了背叛他們,想要出賣礦脈消息的同伴。
她知道了一個道理。
一件事、一處地方、一個人群,總是有好有壞的,她因為村莊裏的善人而留下,也在時間洪流中學會了不為了惡人而獨自傷心。
第一百六十年,她決定將礦脈一事永遠隱藏下去,因為他們不能引來更強大的敵人。
第兩百年,最後一個知道礦脈消息的普通人壽終正寢。
……
第三百一十一年,她老了,修仙也逃不過生老病死。
一村民偶然誤入礦地,將這個消息賣給他人,幾天後,妖魔進入礦脈啃食。
每每入眠,離玉都會夢見修仙界的天高海闊、丹藥的清香、充盈的靈力、壽命增長的狂喜。
一睜眼,眼前的卻是高掛夜幕的明月,樹林幽靜,清風拂面。
她不認為自己高風亮節,值得神女稱呼,因為但凡她在修仙界能有所建樹,她很大可能不會回來。
但後退一步,離玉在修仙界逍遙餘生和在村莊裏生活中,選擇了後者,她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她只是喜歡兩條路,走了一條,對另一條也抱有遺憾。
就像她的姐姐。
修士在她離開宗門時才說道:“你的姐姐,大義凜然地讓我帶着你離開,但我聽見了。”
在妹妹逃出去后,她也曾害怕恐慌,求天地、求神佛。
她曾對離玉說過凡事靠自己,世間沒有神,可是那時候,她卻瘋狂地希望真的有仁慈的佛降臨,是神仙最虔誠的信徒。
那一刻她的心神里沒有任何人,只有恐懼。
那些為別人付出生命、最後欣慰的含笑九泉而不是失態恐懼的故事,太過稀少。
那些走一條路,對被放棄的另一條路完全不留戀的人,也太過稀少。
至少她姐姐不是,她也不是。
……
*
送完小梅,離玉回到樹林,忽然駐足,驀地回想起知珞的話,在原地停留許久。
半晌,離玉又兀自笑了笑,繼續躺回樹枝。
想必以知珞道友的心性,定能走遠吧。
……
第二天,知珞與燕風遙去往礦地埋伏類饕餮,離玉留在村莊裏保護村民。
的確很難打,皮糙肉厚的,還時不時散發瘴氣麻痹身體,幸而二人早有準備,沒有再中老圈套。
但是那浮雲谷評級明顯錯誤,類饕餮中途發狂,這遠遠超過了任務等級。
刮痧一樣打了一天一夜,因是知珞主導戰場,戰力偏強,燕風遙全程配合她。
經歷持久戰後,她使用的靈力消散太過,在類饕餮撕咬過來時躲閃不及,被咬住小臂。
“……唔。”
“知珞——!”少年黑瞳微擴,但距離太遠無法及時趕到。
他無法說清那時的感受,滿眼都是眼前的場景。
知珞沒有等他,脫手的江雪劍發出錚鳴,忽而被她隔空驅使,刺向它的眼睛,造成一瞬間的空擋時間。
她舉着小臂抵擋它,血滴到她的臉頰,知珞移動瞳眼,望向燕風遙。
燕風遙瞬間領悟她的意思。
他應該按照她暗示的那樣做,刺它的弱點,那才是最好的,能夠救她,可是會受傷更重——那是手臂,是劍修的手臂,即使是左臂,也是極其重要,但錯過了這次一擊必殺的機會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他理應聽她的,理應那麼做。
……可是她會受很重的傷。
下一刻,少年心底猶豫,身體卻毫不停留地要刺穿它的嘴部,讓它鬆口。
他糾纏於軟綿脆弱的意志,外表鋒利,內心殘忍,對她卻近乎於軟弱。
知珞可不是。
有血滴進知珞的右眼,浸染眼白,她沒有閉眼。
他在幹什麼啊?沒有領悟到嗎?
知珞沒有任何躊躇,傀儡線發動,立刻控制住他的
身體,也沒有因他的傷勢而有所收斂,她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
“……等等…!”燕風遙只覺身體不受控制,長槍被迫拐彎,刺向類饕餮的弱點。
他想要抵抗,第一次想要反抗。
燕風遙咬緊唇,唇角染上鮮血。
縱然少年的手背青筋微突,額角神經在跳動,也無法抗拒傀儡線的驅使,一擊刺中類饕餮的弱點。
類饕餮這才被破腹剖開,轟然倒地,它留下的魔氣痕迹消散。
知珞早已渾身狼狽,左手手臂血肉模糊。
燕風遙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靈力枯竭,傷勢很重,還被控制着進行全力一擊,更是雪上加霜。
他驟然鬆開手,長槍滾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
少年在劇烈地喘息,下一瞬卻撐着走過去。
知珞躺在地上無法動彈,他扶起她。
疼痛太過,知珞的身體發出預警,眼前發白,她看燕風遙還能動,就道:“塗藥包紮。”
他一直沉默着,聞言拿出儲物袋裏的藥膏,有幾次還拿錯了,他似乎很冷靜地放回去重新取。
剪掉衣袖,血肉翻出。
知珞看了眼傷勢,沒怎麼在意。
畢竟浮雲谷的谷主寧赤連人腿斷了手斷了都能接,恢復如初,只要修鍊的主要筋脈沒被廢就行。
他包紮的時候,動作過於緩慢了,少年指骨還在輕輕顫動。
知珞這才注意到他的異樣,望向他。
燕風遙垂眸盯着傷口,瞳眸黑如濃夜,唇色蒼白。
仔細一看才發現他渾身都是汗水,面部肌肉緊繃到控制不了的微顫,彷彿脆弱的透明晶,一碰即碎。
知珞看了他半天,他都沒發現,沒有及時與她對視。
知珞疑惑問:“你怎麼了,你受傷太嚴重了?”
燕風遙頓了頓,聲音帶着微不可查的僵硬:“為什麼……要讓我先殺它。”
“?”知珞更疑惑了,“這樣更好,你不是也知道嗎。”
他還更聰明。
“……對,說的也是,這樣才能快速結束戰鬥,這才是更大可能的保護你。”燕風遙一遍一遍講述這個選擇的好處,一籮筐的好處,誰都知道怎麼選。
他在說服自己,可是心底的那一點壞處在無限放大,天秤已經無法公平衡量。
眼前幾乎出現重影,少年的心臟跳動得太過強烈,牽動着身體每一處震動,連血液流經血管的觸感都密密麻麻的浮現。
突然,一隻冰涼的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燕風遙猛然回神。
他一抬頭就是知珞染着血的臉,她在提醒:“包紮專註一點。”
“……我知道了。”
包紮結束,知珞揉了揉眼睛,血滴進眼睛真的很不舒服。
燕風遙看了一陣,盯着她先愣怔出神,他反應比以前慢很多,過了會兒才拿出手帕。
燕風遙又遞給她丹藥:“這是祛除瘴氣的。”
知珞吃下,再休息了片刻,恢復了一些行動力,至少能走路。
他們離開這裏,把武器收回儲物袋,知珞中途想撐着燕風遙的背偷懶,卻摸到一片泥濘。
他沒有感覺到疼痛,一直在觀察四周,似乎處於驚弓之鳥的狀態,她一摸,他就望過來,語氣鬆緩了些:“怎麼了?”
“……”知珞看了下手心的血,又看了下他血肉模糊的背,跟她手臂一樣,血肉綻開。
“你背沒事?”
“沒事。”燕風遙取出手帕,低頭幫她擦乾淨被他的血弄髒的手。
知珞見他能走能說,傷勢和她差不多,就道:“好吧。”
兩人回到村莊,沒有被打擾,燕風遙也笑着禮
貌卻不容置疑地拒絕了離玉的幫忙。
“不必了離玉道友,我們休息一日即可。”
“…好,多謝了。”門口的離玉擔憂地看一眼屋內的知珞——沒看見,被燕風遙擋完了。
她隱隱接觸到少年的抗拒。
知珞沒有受傷時,他尚且可以分析利弊好壞。可她受傷了,燕風遙也才剛經歷過惡戰,他緊繃的內心瞬間浮上表面,警惕得如同虎視眈眈的獸類,盯緊一切試圖靠近的生物。
離玉沒有再停留,離開了。
四周沒有其他人,燕風遙所剩無幾的安全感才稍微迴流一點。
他甚至想離開村莊,一想到周圍的村民就身體緊繃,可是這裏太荒涼,他還好,知珞會不舒服的。
燕風遙看着塗過葯的知珞入眠,幫她捻了捻被褥。
他沒有離開,就在知珞房間的桌邊入睡,經常被風吹草動驚醒。
知珞入睡后,那股疼痛才遲緩地到來,當時疼痛太過,彷彿被大腦屏蔽了一大半。
她被疼醒,才睜開眼,就有一少年來到她床沿:“很痛嗎?”
分明他背部也是一樣的疼,可他神色沒有半分影響。
知珞慢吞吞嗯了一聲,“身體反應,控制不了,睡不着。”
燕風遙緩慢地應了一聲。
知珞感覺到他在用止痛散輕輕灑在她傷口上,一直看着她,陪着她,輕聲問她。
過了會兒,知珞閉上眼睛入睡。
……
【宿主……】
【宿主——】
【宿主!!】
知珞驚醒,系統焦急的聲音傳來。
【宿主!你們沾染上魔修魔氣,反派魔種有反應了!怎麼會這樣……明明不會那麼容易被激起,難道他心境動搖了嗎?】
知珞身體的表面有幾處沾染魔氣,正試圖鑽入她體內筋脈,影響她的心境。
知珞立刻轉動靈力驅逐。
怎麼會有魔修的魔氣?那類饕餮是魔修養的東西?
哐當!
茶杯摔碎的脆響。
知珞咬着唇,抗拒耳邊因魔氣產生的低語,她循聲望去,少年立在桌邊,只看得見背面。
他很鎮定,死寂一片,魔氣縈繞在他四周,卻找不到破綻。
【幸好幸好……這是魔種短暫爆發,還沒有被完全激發,劇情沒崩,但是這也會引起反派嗜血的本能,偏激一點他萬一把宿主你殺了吃掉怎麼辦啊!主僕誓約再一啟動,這是雙雙赴死啊!】系統崩潰了。
【第一要義是要活下去啊宿主!】
話音剛落,少年偏過頭,漂亮的面容和以前一模一樣,甚至神情更為冷靜,可他的眼睛映不出人影,沒有神思。
他產生了惡念,主僕誓約在顫動。
劇烈的違約疼痛理應讓他無法動彈,可少年的身體不再是骨與肉在支撐,而是魔種爆發的充盈魔氣,抵抗住了主僕誓約的第一關。
知珞握住了劍柄。
才打完妖魔,又要打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