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蘇承耀的名字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是不是瘋了”的表情。

眾所周知，苟晟的名字是個不能提的忌諱。

據說苟駿在給兒子起名字時，是找大師算過的，最終算出了“晟”這個字，取旭日光明的美好寓意。

光明不光明蘇承耀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位小晟總恐怕不是他爹親生的。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生怕城門失火卻殃及他們這幾條魚。一時間，房間內落針可聞。

汪成周身為投資人、導演兼編劇，是這個劇組裏說了最算的人，自覺有義務承擔起打破僵局的義務來。

他清了清嗓，試圖緩和僵硬的氣氛：“二位，那個……”

然而，苟晟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他陰陽怪氣地笑道：“喲，蘇大編劇，還記得我呢？”

苟晟一開口，這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全都驚掉了下巴。畢竟按照苟晟的性格，應該是直接把人大卸八塊，而不是在這裏開玩笑。

汪成周一句打圓場的話到了嘴邊，卻生生咽了回去，而且默默退後了一步。他有點看不懂現在的形勢了。

而蘇承耀的第一個想法是，雖然苟晟確實不太聰明，但現在看來，莫不是個真傻子。

短暫的質疑過後，他立刻意識到，不對，這是陷阱。瞬間，他全身的細胞都戒備起來，彷彿貓咪炸毛一樣。

“怎麼可能不記得，”蘇承耀冷笑道，“欺男霸女，仗勢欺人，畢竟這樣的人也不多見。”

四周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但別人畏懼苟晟，蘇承耀可不怕，他不等苟晟回應，就視而不見地坐下了：“我們繼續。”

看着蘇承耀的背影，苟晟摘下了墨鏡，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眼神。

此時，白沐已經慌了。

他的經紀人將他介紹給了苟晟，稱這位小晟總最是喜歡他這個類型的。

白沐糾結再三，一邊是爆紅后卻逐漸消失的人氣，一邊是所剩不多的堅持和尊嚴。最終，他再也無法忍受對從頂峰跌落的恐懼，現實的價值戰勝了虛幻的道德，他一咬牙一跺腳，就答應了下來。

但他沒想到的是，苟晟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就先給他介紹了這個角色。後來，他提心弔膽去陪苟晟喝酒，苟晟卻意興闌珊，對他提不起半點興趣。

白沐既惶恐又驚喜，雖然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還是抱着一點妄想，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子，白撿了一個便宜。

只是今天這個場景，他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兩邊哪個他都不敢惹，只能默默地找了個角落坐下，聽着蘇承耀跟別人過劇本。

聽了十分鐘，白沐就覺得有哪裏不一樣。

無論是他之前拍的小成本網劇，還是那部讓他爆紅的耽改，在這些劇組裏，編劇都沒有什麼存在感，在原著的框架下寫劇本，根據導演、演員甚至是資方的各種需求加戲刪戲。改來改去，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但蘇承耀完全不一樣，明明這個劇本不是他寫的，他看劇本的次數甚至比在場演員都少許多，但他的理解卻比所有人都深。

他的理解是完全是從文字本身的角度出發的，如果沒有足夠的文學功底積累，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

正如現在，他指着一句台詞，皺着眉頭念道：“你這句台詞‘男兒百年且榮身，何須徇節甘風塵’，這句詩出自哪裏，知道嗎？”

被問到的小演員搖了搖頭，有些緊張。

“為什麼不查？”蘇承耀語氣平靜，但小演員卻好像上課溜號被老師抓包一樣，低着頭不敢說話。

蘇承耀說：“這是李白的《少年行》，前面還有一句‘男兒百年且樂命，何須徇書受貧病’，這首詩表達的是豪爽倜儻的少年壯志。你飾演的角色正值青春，十八九歲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他們沒有經過社會的險惡，不知人間疾苦，你覺得是你現在這個苦大仇深的樣子嗎？”

“台詞讀的磕磕絆絆，遇到詩詞連斷句都斷不明白。我猜你連人物性格都沒分析過吧？演員這行就這麼好乾？錢就這麼好賺？”

小演員羞愧得滿臉通紅，蘇承耀卻環視一圈，對着所有人說道：“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該回爐重造一下，從小學讀起，學學到底什麼叫認真。”

一群或有名或無名的演員都被蘇承耀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汪成周見狀，連忙說道：“正好白沐來了，要不過一下主角戲份？”

蘇承耀的視線冷冷地掃過來，白沐不禁打怵。他手忙腳亂地翻開劇本，開始過台詞。

白沐是科班出身，而且有一些演戲經驗，台詞功底和情緒都是不錯的，起碼比在座的其他人都好出一個台階。

汪成周對白沐很是滿意，畢竟這個價格請到這個流量的男演員已經算是撿漏了，而且這個撿漏來的居然演技還不錯，那四捨五入就是血賺。

但蘇承耀的表情卻很凝重，他盯着劇本，沒有說話，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直到一段過完，汪成周見他還沒有反應，才叫他：“師兄，有什麼可指點的嗎？”

“啊？”蘇承耀恍然回神，見白沐一臉緊張，像是在等着被他噴。他搖搖頭：“沒有，繼續吧。”

白沐先是錯愕，而後又赧然一笑，高高興興地往下讀了。

蘇承耀卻被他笑出幾分愧疚來。

他方才根本沒有認真聽，被那群渾水摸魚的演員一氣，他的思緒突然就飄走了。

白沐演的角色是一個背負着沉重的負擔，卻被迫要表現出八面玲瓏油腔滑調的人，而這個人設他剛剛看別人演過。

《集中營》中，邊錫飾演的主角就有類似的設定，為了保命而被迫圓滑，作為集中營中唯一一個亞裔，在納/粹和猶太人之間儘力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邊錫的處理，要比白沐好上太多。

白沐的一舉一動都是演出來的，眼神、動作、語氣、節奏，他都把握得很好。

蘇承耀能感受到，他在表演上已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模板，需要不同情緒的時候，調動五官和肢體套進各種模板就行。

不得不說，這樣的方法確實是很高效且實用的，起碼在新生代演員中，能做到這點已經能稱得上一句“演技好”了。

但有邊錫的珠玉在前，白沐的表演就難免顯得匠氣起來。

邊錫從不為喜怒哀樂設定模板，他會將自己融入角色本身，每個角色的情緒都有獨特的表達方式。光是悲傷就有很多模式，山河破碎的悲哀、朋友被殺害的悲痛、生死面前的絕望，每種感情下，他的表現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對於白沐來說，要想改掉套模板演戲的壞毛病，既要靠天賦，又要靠強大的意志力去學習、去克服人性的懶惰，這絕非容易的事。

到了最後，蘇承耀也沒有給白沐提出什麼意見，因為他知道，對於白沐來說，在細節上扣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只要不改掉表演方式，都是在做無用功。

圍讀會結束，蘇承耀鴨舌帽一扣，準備默默離開。卻被汪成周叫住，邀請他晚上一起吃個飯。

蘇承耀笑了：“一場戲都沒拍呢，飯就先吃上了？”

“就當戰前動員了，師兄一起吧。”

蘇承耀想都不想，直接就搖頭。他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社交上。

但汪成周早有預料，在蘇承耀拒絕前搶先說道：“老師也來了。”

汪成周所說的就是湯文廣，對於蘇承耀，湯文廣不僅是授業恩師，更是他的恩人。

“老師很想你。”見蘇承耀態度鬆動，汪成周連忙再添一把火。

蘇承耀頓時覺得被道德綁架了，但他僅存的一點道德讓他點了點頭：“好，我會去的。”

汪成周得到承諾后，笑着離開了，留下蘇承耀煩躁到咬牙。一想到要跟一群不熟的人尷尬地坐一晚上，他就覺得渾身難受。

而偏有人要往他的槍口上撞。

“蘇大編劇？怎麼一個人在這啊？”一個痞里痞氣的聲音在蘇承耀身後響起。

苟晟，這人還真是如跗骨之蛆般陰魂不散。

蘇承耀懶得搭理他，戴上降噪耳機，全拿他當空氣。

但苟晟這人沒臉沒皮，快走兩步擋在了蘇承耀的身前，伸手扯下他的一隻耳機。

那擾人清閑的聲音再次傳到蘇承耀耳朵里：“蘇大編劇別走得這麼急啊，晚上我載您一程。”

“滾遠點。”蘇承耀沒那好性子陪着他過家家。

“哎，這話可就不合適了，”苟晟又貼了上來，“蘇老師，我承認我們之前是有點過節。但是吧，這俗話說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結，您是不是也得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蘇承耀停下了腳步，微微偏頭看着苟晟這副不正不經的樣子，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小晟總。”他喚道。

苟晟卻面露喜色，聽見蘇承耀這麼叫自己，就以為他氣已經消了。

但蘇承耀卻緊跟了一句：“你在我這沒什麼可改過的，想要道歉你知道該去找誰負荊請罪外加磕三個響頭。至於你跟我之間，你最好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否則我不保證會做出來什麼事。”

說完，他推開苟晟，自顧自地往前走了。他的背影單薄，像是一陣風來就能吹倒。

而苟晟則盯着這個背影，臉上露出了晦暗不明的表情。

起初，他是恨蘇承耀的，恨蘇承耀壞他好事，更恨蘇承耀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從小到大都沒人敢讓他受過這種屈辱。

他氣急敗壞，當即跟苟駿狠狠地告了一狀。果然，蘇承耀的事業立即受阻，新戲幾大投資人紛紛撤資，眼看着剛建起來的劇組就要黃了。

只是沒想到，邊錫居然會自掏腰包給他救場。

邊錫身家不錯，這在圈子裏不是個秘密，但他卻神秘至極，無數人挖地三尺也沒能挖出他的背景來，這已經能足以體現他的身份之重。

而苟晟這個紈絝子弟，各種吃喝玩樂都早早見過了，能引起他興趣的事情很少。所以他忍不住好奇，邊錫這種人為什麼要幫一個小編劇。

他當即派人去查，幾乎將蘇承耀的祖孫三代都查了個遍。隨着調查報告一起被遞上來的，還有蘇承耀360度無死角的高清偷拍照片。

而這一看，他就愣住了。

他居然從沒注意過，蘇承耀居然長得這麼美。

他有着讓人過目不忘的長相，他的眉眼柔和，下頜卻鋒利。鼻樑高挺，鼻尖卻小巧。這些看似矛盾的特質卻在他臉上完美地融合了，讓無論什麼審美的人，都能感覺出他的好看來。

再配上他半長的，總是有些凌亂的頭髮，這讓他的身上縈繞着一種脆弱感。

他有種長期浸淫在文字中的書卷氣，苟晟見多了明星藝人，如今卻覺得在他面前都變成了庸脂俗粉。

苟晟的腦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他要得到他。

但蘇承耀簡直深居簡出到了一定程度，除了合作過的人，不少圈內的人竟然只聽過他的名字而沒見過真人，所以直接約出來是行不通的。

最後，還是他的狐朋狗友給他出了主意，讓他“曲線救國”，直接的不行，那就迂迴着來。只要蘇承耀還在影視圈混，就不怕他跑了。

看着蘇承耀的背影，苟晟的眼中露出了濃烈的貪婪：“蘇承耀，你可不要讓我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