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啊,程先生和孟星河的名字都在這句詩里呢!”一個女生驚喜地說,把同時沉浸到過往思緒里的兩個人又拉回現實。
程醉微笑着點頭:“是,我跟星河有緣。”
孟星河捧起杯子喝水,雪白的面容隱在裊裊茶煙后,讓人無法窺見他的表情。
“交流會”結束,孟星河和同學一起離開會議室,儘管他不是很想聽,但那些亢奮熱烈的聲音還是不斷傳進他的耳里。
“程先生太大方了,以前還沒有人給我們捐過空調呢!”
“因為我們這裏沒有電啊,程先生還要建一座發電廠,那需要很多錢。”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啊,又英俊心地又好,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
孟星河被滿滿的對程醉的稱讚與崇拜包圍着,他深深覺得自己了解的程醉和其他人看到的程醉、他前世第一次遇見的那個程醉和如今出現在他眼前的程醉,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宛如妝前妝后的女人的臉。
程醉到底想幹什麼?
他打算放棄那些惡劣卑鄙強取豪奪的手段,扮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不走武戲走文戲、不來硬的來軟的、不再逼迫而是試圖軟化自己了?
不是孟星河非要自作多情,他能篤定程醉是衝著自己來的。
如果這樣的話……孟星河倒生出一絲慶幸來。
程醉的弱點無疑是他的機會,無論如何,面對一個懷柔迂迴的程醉,總比直面他的霸道蠻橫要來得容易。
孟星河正思索着,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後面喊:“孟星河”。
是程醉追出來了。
孟星河停下腳步,看着程醉向他慢慢走過來。
有同學停下來等孟星河,程醉揮揮手讓他們走,他說自己跟孟星河有點事說,林蔭道上就剩了他們兩個。
孟星河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裏,手指微微有些發顫,但他開口的聲音卻很平穩:“程先生,您叫我有什麼事?”
程醉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衣,質地良好的布料在樹蔭的暗影里流動着水樣的光澤,襯得人長身如玉,溫潤柔和。
他眼裏含着光,笑意淺淺地望着孟星河。
如果不是已經認識了他一輩子,孟星河一定也會被這副表象迷惑,以為他是個溫和無害的謙謙君子。
頭頂上,“謙謙君子”的聲音有些緊巴巴的,帶着明顯的乾澀和局促,他說:“孟星河,我在甘泉鄉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會逗留很長一段時間,是這樣,我在這裏不認識別人,只認識你……”
“程先生,我們也不太認識。”孟星河提醒他。
“那是你這麼覺得,我覺得我認識你很久了。”
很好,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這很程醉。
孟星河偏了下頭,額前稍長的幾根髮絲遮在眼瞼上方,隨着清風微晃,程醉抬手想碰他的頭髮,他往後一閃,程醉捉了個空,訕訕地放下手,他捏着自己襯衣下擺搓了搓,繼續說:“嗯,我得在這裏待一段時間,所以我需要一個……嗯,一個嚮導,對,嚮導……”
“程先生,”孟星河好笑地直視他,“我是一個學生,我馬上要參加高考。”
“我知道,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你該上課上課,該考試考試,就吃飯睡覺的時候陪陪我……”
孟星河的額角劇烈抽搐了一下:“程先生,這個事情您應該跟我們校長說,他會安排人陪你的。”
“我不喜歡,”程醉直筒筒道,“這裏閑人是不少,但我不喜歡,他們的普通話不標準,說的方言我都聽不太懂,而且他們長得也不好看,又黑,不像你白凈凈的這麼漂亮,看着就討人喜歡,所以我不想讓他們陪着,就找你。”
“……”孟星河不得不承認,程醉這人混賬歸混賬,但他有個不可多得的優點,他很少說謊話,一句一句大實話不要錢地吐嚕,怎麼直白怎麼來。
反正他也不用管別人愛不愛聽,愛不愛聽的都得給他聽着。
不要與他硬碰硬,不能讓他知道,我也回來了——孟星河腦中轉過無數思緒,最後給自己捋出了最核心的那個部分。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耽誤你學習的,我還能照顧你,還能幫你補習,我數學英語都很好的……”程醉搜腸刮肚地給孟星河安利自己的優點,可惜因為底氣不太足,說得那個費勁。
孟星河忽然想起前世程醉逼迫他就範時他說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喜歡程醉,程醉那時候跟炸雷似地吼:“老子又帥又有錢又有大|丁|丁,你憑什麼看不上我?”
眼前這個憋得面紅耳赤推銷自己的程醉跟那個二百五的楞流氓一比,好像就沒那麼面目可憎了。
程醉看孟星河一直不搭腔,不由有點心慌,又見他清晰的眉目和頰骨線條已然分明,但兩腮滿是膠原蛋白,竟顯出一點少年筋骨未成的幼態,漂亮得驚心動魄。
程醉一時無從抵擋心旌蕩漾,急得抓耳撓腮,心裏直罵他娘的,這是我媳婦啊,老子還得從頭開始追,還是先把人扛回去,一邊上車一邊買票吧……
“成啊。”
程醉腦子裏還盤算着一邊上車一邊買票的可行性,冷不防聽到輕飄飄的兩個字,霎時一愣:“你說什麼?”
孟星河笑着說:“您想讓我做您的嚮導,可以啊。”
“你、你答應了?”
孟星河點頭。
“你答應了!”程醉高興地繞着孟星河轉了兩個圈,像孟星河家養的那隻每次得了肉骨頭就會繞着主人轉圈答謝的狗。
正好放學的鈴聲響了,烏泱泱的學生從教學樓里衝出來,像熱烈的海潮湧到十字路口,一半往食堂一半往校外的方向分流。
“哎,你們放學了,”程醉笑得跟個花痴一樣地看着孟星河,“學校附近有什麼好吃的?我請你吃晚飯。”
孟星河把程醉帶到校外。
校門口集中了各種小攤,賣小吃賣文具賣小禮品的,連着四五個小攤子上還擺着水淋淋的花,有穿着校服的男生買了送給女生,女孩子露出比鮮花還燦爛的笑靨。
程醉在花攤前踟躕,他也想送花給孟星河,但又嫌這些花太廉價,配不上他高貴的感情……
“您想吃什麼?”孟星河問。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星河,你別跟我用那個‘您’字,好像好像咱倆岔了一輩兒似的,我就比你大四歲。”程醉要求。
孟星河淡淡笑道:“好。”
程醉看得有點發獃,手指情不自禁往孟星河臉上一戳:“你這裏,有個酒窩。”
前世他第一次見到孟星河時這孩子瘦得在風裏能打擺,那時候孟星河沒有酒窩,現在因為臉上有肉,才笑起來有渦。
程醉眼神痴痴的,又是一戳:“真可愛。”
孟星河抬頭看向前面的店鋪招牌,不着痕迹地避開咸豬手:“我晚上要上自習,我們吃米粉,快一點,行么?”
“行,你說吃什麼就吃什麼。”
孟星河率先走進店裏,手背往頰上用力蹭了下——這個死色|胚,逮住點機會就占自己便宜,孟星河真想撓他一爪子。
程醉進了這家小店,又不滿意了,裏頭實在太簡陋了,粗糙的牆壁只刷了層白灰,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七八張塑料桌子,一切看上去都油漬汪污的,竹制的筷筒里插滿歪七扭八的筷子。
吃飯的人太多,程醉看到有幾個人甚至把碗擱在凳子上,屁股下墊一小板凳,跟蹲在地上差不多,心說這是吃飯呢還是喂狗呢?他剛想跟孟星河說換一家,孟星河已經跟老闆娘點單了:“兩碗牛肉米粉,大份。”
他回頭問程醉:“你有什麼忌口的?”
程醉想換地兒的話就被堵了,但他一想自己可是為了孟星河才留在這小破店裏的,得邀功,於是他往孟星河背後一貼,毫不客氣地說:“我不吃蔥、蒜、姜,香菜也不要,辣椒不要,你記着,這些我都不要的。”
那個語氣里衍生的涵義儼然是“我為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你也得記住我的喜好來報答我啊”。
孟星河忍住罵“記你大爺的記愛吃吃不吃滾”的沖|動,對老闆娘道:“一份米粉里什麼都要,一份除了米粉和牛肉什麼都不要。”
程醉又補一句:“你也不要加蒜,不要吃香菜。”
萬一吃完飯有機會親下嘴呢!機會只光顧有準備的人!
不過就算孟星河吃了大蒜來親他,程醉也是願意噠!
孟星河只覺自己多看這傻逼一眼都要減壽,正好有張桌子空下來,他走過去坐了,程醉巴巴兒跟過來,高大的身軀窩在一張小凳上,長腿彆扭地蜷在桌下,怎麼看怎麼透出幾分彆扭和可憐。
程醉撇着嘴,一臉嫌棄加委屈,但他看孟星河很閑適地拿桌上的壺倒出熱水燙勺燙筷子,心裏又快活起來。
在哪裏吃飯不重要,跟誰吃飯才最重要。
只要孟星河在身邊,別說吃米粉,吃|屎他都覺得香。
倆人的凳子本來是面對面放的,程醉憋了半分鐘,挪着屁股把凳子搬到孟星河右手邊,挨近了人,眼睛深深地凝視着他,輕聲問:“你平時吃飯都來這裏嗎?”
“不,一般在食堂。”
“你們食堂伙食也不怎麼樣,這裏的東西好難吃,你能吃得慣嗎?”
“我吃得慣。”
“那是你還沒吃過好東西,”程醉心疼地說,“等你畢業了,我帶你去京都好不好?那裏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保管你喜歡。”
孟星河轉過頭,臉上又露出困惑的表情——這個表情其實還挺考驗演技,演淺了對方get不到,演浮誇了容易OOC。
程醉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有多麼怪異,但他根本無法佯裝出才剛剛認識孟星河的樣子,他急切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奇怪?我不是跟誰都這麼自來熟的,你千萬別覺得我交淺言深……你、你很像我一個故人,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他……”
程醉眼圈驀然發紅,他扭過頭去深深吸了口氣,頸側的青筋暴|露在孟星河的視線下,猙獰地震顫着。
他一點都掩飾不了。
孟星河心想。
不過短短時間,他就把自己的底牌在孟星河面前揭了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