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任務進度
蕭青冥說得太多,嗓子發乾,低頭喝了口茶,眼也不抬,半垂的眼睫在眼下拓出一小片陰翳。
他漫不經心地道:“安延郡王的父親蜀王殿下,不知近來可好?”
安延郡王再也不敢小覷面前的皇帝,打起十二分警惕地盯住他:“父王甚好,多謝陛下關心。”
“哦,那就好,幾年前蜀王聲稱西南邊陲頻遭南交國夷族犯邊,境內又連年發生災害,糧食歉收,所以無力向中央朝廷上繳賦稅。”
安延郡王鎮定道:“確有此事。”
蕭青冥也沒有深究,頷首道:“今年風調雨順,蜀王近來又甚好,想必當沒有南交夷族犯邊的煩惱了吧,不知蜀王什麼時候把拖欠朝廷的賦稅補齊呢?”
安延郡王當然知道不可能補,但還是耐着性子裝傻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給父親去信將陛下的話帶到的。”
“只不過南交夷族之患非數年可以拔除,蜀州境內百姓困苦,父王殫精竭慮實在不忍心看百姓挨餓,還請陛下多寬限時日。”
蕭青冥哦了一聲,裝作沒聽出話外之音,微笑道:“那就明年補齊吧。明年若再拖欠,朕可就要親自去找蜀王要了,畢竟,蜀王也應當體諒國家的艱難,為朕分憂才是。”
安延郡王臉色微變,勉強想要擠出一點笑意,最後卻只是嘴角僵硬,連說了三個“好”字,強自按下不斷閃爍的目光。
蕭青冥滿意地點點頭,又去跟宗室們商量贖罪券的事。
寧越郡王早就等不及了,二話不說表態,給十倍補償就十倍,只希望陛下高抬貴手放過他的獨苗兒子。
蕭青冥面帶微笑地安撫一番,甚至看在對方是第一個購買贖罪券的份上,十分和善地給對方打了個九折優惠。
有了寧越郡王帶頭,好幾個不差錢的宗室嘴上埋怨着,最終還是很誠實地捏着鼻子去買贖罪券。
其中一個宗室,竟然異想天開地問皇帝,能不能一次性多買幾張,留着以後再用。
蕭青冥沉默半晌,眼神意味深長望着對方,緩緩道:“下次嘛……又是另外的價錢了。”
最後,成功兜售出一大半贖罪券的皇帝,帶着大把的收穫,滿面春風地離開了寧德宮。
臨走前還不忘向太后盡孝:“朕特地為您留下了五張贖罪券,就當是兒臣孝敬母后的。”
陳太后一口老血哽在喉頭,伏在案上咳嗽半天,臉都咳紅了:“哀家不需要!”
什麼意思?叫她堂堂一國太后贖罪不成?
蕭青冥也不強求,立刻把券收了回來,彷彿所謂的孝敬真就只是客氣一下。
眼看皇帝走遠,郡王妃遲疑地看着丈夫,極小聲道:
“我娘家還有些親眷被關押着,不如就拿着這個贖人,抄家和我父親的事,我看還是算了,這位陛下不是好相與的……”
安延郡王拍拍她的手,暗自觀察着殿中諸人神情,見大多數宗室依然滿心不服,略笑了笑。
“夫人放心,為夫會寫信給父王,這位陛下如此冷血無情,刻薄寡恩,為了些個泥腿子武夫,與宗室結怨,根本不是明智之舉,日後自有後悔之時。”
※※※
不出數日,皇帝讓宗室花錢購買贖罪券的事,朝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朝臣吵得不可開交。
京城的宗室和勛貴們急得火燒火燎,四處奔走串聯,聯絡朝中大臣,企圖集體抵制皇帝如同搶劫般的“惡行”。
他們嘴上雖口誅筆伐,但是從兜里掏銀子的速度,卻一個賽一個快,無論如何,先把自家親眷撈出來再說。
幾部尚書和御史大夫天天來御書房報道,苦口婆心勸說陛下收回成命。
刑部尚書常威武本就蒼白的臉色跟數月沒見陽光似的,眼下俱是青黑,一副愁眉苦臉的神情,標誌性的公鴨嗓倒依然中氣十足:
“陛下,這個贖罪券實在不合祖宗禮法,哪有公開花錢贖買罪行的呢?”
“一旦開此先例,那以後犯了法,是不是都可以靠贖罪券來抵過?”
“正是如此!”御史大夫贊同地不斷點頭,“陛下,這世上哪有皇帝往宗室身上斂財的呢?還請陛下快快停止,收回贖罪券。”
蕭青冥坐在御書房的書桌后,桌上雪花般的奏摺全是反對贖罪券,以及少量抨擊皇帝以整頓禁軍為名掀起株連大獄,使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要求皇帝立刻停止,恢復“秩序”。
他看也不看那些廢話連篇的奏摺,隨手一揮,全扒到一邊去,往梨花木椅後背懶散一靠。
“常尚書,朕沒有破壞法度的意思,這贖罪券嘛,也只發這一次。不許囤積,囤了也沒用。”
“你們都反對此法。莫非……”蕭青冥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輕快地敲擊着。
他做出恍然大悟狀:“沒想到愛卿如此剛正不阿,希望那些犯了事的宗室和勛貴子弟牢底坐穿嗎?”
嘖,真壞呀你們。
刑部尚書和御史大夫神情僵硬:“……臣等絕無此意!”
蕭青冥:“那你們倒是說說,用什麼辦法既能安撫宗室,又能維護軍法,平息眾怒。說呀,不要老是只會反對這個,反對那個。”
青年帝王冷酷地壓低了眉骨,一拍桌子,怒道:“朕要的是能想出解決問題辦法的人,不是只會挑毛病的庸臣!”
禮部尚書崔禮滿臉無奈:“陛下若想顧全宗室的顏面,完全可以利用大赦天下的權利,民間也不會有人說陛下徇私的。公開以此斂財,傳出去,多不好聽……”
蕭青冥挑一挑眉,嘴角一勾,管他好不好聽呢,看看一窮二白的國庫和內帑,兜里有錢才是正經事。
“說來說去,你們就是看不慣朕賺錢。”
蕭青冥想了想,道:“贖罪券這個名字有點不好聽,不如改個名字。”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名字是重點嗎?皇帝故意搞事才是重點吧!
蕭青冥逐一掃過他們的臉,慢吞吞道:“就改成丹書紙券。”
御書房裏幾位大臣齊齊愣住。
他們還來不及開口,就聽皇帝繼續振振有詞說著他的歪理:“諸位想想,歷朝歷代都有皇帝賜下丹書鐵券給臣子,作為免死金牌使用,赦免這項權利,本就是皇帝的特權吧。”
禮部尚書崔禮張了張口,結結巴巴道:“可那是——”不要錢的呀!
蕭青冥直接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總而言之,從法理上講,朕動用的只不過是所有皇帝都擁有的赦免權,丹書紙券不會濫發,是否發放,發給誰,都由朕來決定。”
“所以常尚書不用擔心會破壞法度的問題。”
話雖如此,怎麼還是覺得皇帝在強詞奪理呢?
蕭青冥懶得與大臣們廢話,一錘定音道:“就這麼辦,朕意已決,不用多說了。”
戶部尚書錢雲生嘆口氣道:“陛下既然執意如此,臣等只得聽從,不過贖買丹書紙券的錢,是否應該交給國庫?”
蕭青冥一聲冷笑:“哦?然後再從國庫支出俸祿給宗室?休想。”
想讓他把兜里的銀子吐出去,別做夢了!
贖罪券賺來的錢不屬於國家財政收入,直接歸入皇帝內帑。
系統面板上顯示,他的內帑最開始只有可憐的一千兩,後來從皇叔那騙來了二十萬兩,但花在戰事和補貼士兵的賞賜上,已經用的七七八八,餘額只剩三位數。
賣了贖罪券后,一下子有了五六十萬兩銀子進賬,不愧是國家養了好幾代的宗室,從手指縫裏漏出來一點,都富得流油。
這些錢除了給士兵們一些補充外,接下來招兵買馬,擴建軍隊,研製新裝備,農田水利,新辦學校培養人才,哪兒哪兒都要錢!這點不夠塞牙縫的。
戶部尚書本來也沒覺得皇帝會把錢吐出來,點點頭道:“臣還有兩件事事上奏。”
“說。”
錢雲生清了清嗓子:“淮州淮寧府的知府上奏,說是去年淮州水災頻發,糧食歉收,希望能減免今年稅額。”
“另外一事是蜀王上奏說受蝗災和西南邊患影響,不但今年無法納稅,還要……”
蕭青冥緩緩眯起雙眼,呵的一聲,不咸不淡地問:“還有是不是蜀州王家的豬圈生崽,要求朕隨份子呀?”
看皇帝陰陽怪氣的聲音就知道肯定是生了大氣,錢雲生頓時頭大如斗,胖胖的肚皮都汗出一層膩子。
他還是硬着頭皮道:“還希望朝廷出五十萬兩銀子賑災。”
話音剛落,整個御書房寂靜無聲。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幾位尚書和御史大夫冷汗直流,甚至不敢抬頭看皇帝的臉色。
“呵呵……”蕭青冥先是一聲輕笑,繼而大笑了幾聲。
皇帝笑得眾臣頭皮發麻,幾位尚書瘋狂對錢雲生使眼色,後者滿臉委屈,這又不是他的錯,還不是皇帝搞事在先,這不,宗室的報復不就來了?
他正準備開口勸勸皇帝,不如服個軟算了,朝廷艱難,得罪宗室尤其是藩王實在划不來。
蕭青冥突然收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地道:“你替朕回話,告訴淮寧府知府,既然天災無情,朕可以答應酌情減免。”
“不過身為一州首府的知府,他身負勸課農桑的職責,按期上稅是應盡的義務,倘若他的能力無法應對災情,就把知府的位置讓出來,朕自會令能者居之。”
錢雲生連連點頭:“那蜀州那裏……”
蕭青冥呵呵一聲,慢慢吐出三個字:“讓、他、滾。”
錢雲生神色尷尬,幾位大臣無奈地對視一眼,這種時候哪裏還敢多說一個字?
待眾臣們離開,蕭青冥坐在御書房中,獨自盤算自己手裏的籌碼。
自穿越回來,他一窮二白,周遭到處是敵人,危機如影隨形。
他靠着系統送的十連抽勉強支撐到燕然退兵,迎來了來之不易的休生養息時間。
現在,他也算有了幾個幫手,實實在在地掌握了一支軍隊,聲望略有累積,手裏有了點小錢。
但也只僅僅如此,他所面臨的敵人遠遠不止燕然這個強大的外敵。
某種程度上,內部的敵人比外敵更難對付。
他看了一眼系統板面的重建禁軍任務,完成進度:72%。
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任務進展依然十分緩慢。
蕭青冥長眉微蹙,禁軍中到底還藏着什麼問題是他沒有解決的?
系統獎勵就像一根大胡蘿蔔吊在眼前,就是吃不着。
莫摧眉如同一道無聲的影子,立在一側,見皇帝眉頭緊蹙,想了想,主動躬身行禮道:“陛下,蜀王竟敢如此囂張,他的次子安延郡王還住在京城。”
“一切陛下的敵人,皆為臣的敵人。只要陛下吩咐,臣願為陛下出這口惡氣,一挫蜀王氣焰。”
一旁秋朗垂眼瞥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按上了腰間懸挂的劍柄,他不屑這些阿諛獻媚之詞,只沉默望向皇帝。
蕭青冥詫異地看他二人一眼,笑道:“你們該不會想把安延郡王套上麻袋打一頓吧?還是想殺了他?”
他好笑地搖搖頭:“沒有用的,他只是無法繼承王爵的次子,所以才會留在京城。蜀王世子在蜀州獃著好好的呢,這樣做只會更加激怒對方。”
秋朗和莫摧眉並不擅長這些政治博弈,見皇帝否決,便沉默下去。
蕭青冥從龍椅上起身,在書桌前來回緩步走動片刻。
現在他真正能掌控的,唯有京州一地,蜀州太遠,他的手還伸不過去,且讓蜀王再跳兩天。
淮州負擔著大部分財政來源,想以此為籌碼要挾他?
未免太小看他了!
錢與糧,果然還是必須依靠自己自力更生才行,好在他有系統抽到的高產種子,這個時節正適合播種,正好還有一年的休養生息增產狀態。
蕭青冥隨手招來書盛,問:“朕記得,京州的皇莊有五處,有多少畝地?”
書盛:“回陛下,京州確有五處皇莊,都是皇室的私產,加起來一共有足足一百二十萬畝,都是良田。之前京城缺糧,已經從皇莊調了一批過來,平抑糧價了。”
“只不過……”書盛有些尷尬,頭垂的更低了些,“之前宮裏開銷甚大,皇莊的田也有一筆糊塗賬,有些是預備給皇子的,眼下陛下沒有皇子,就被一些宗室和勛戚‘租用’,還有太后經常拿來賞賜,還有些皇莊的管理者都是太后委任的……”
“所以,儲備也十分有限。”
蕭青冥冷笑,朕的土地都敢動歪腦筋!
他淡淡道:“去暗中查查皇莊的情況,查清楚些,再來回報朕。”
管他們吃下去多少,都必須統統給他吐出來!
※※※
安延郡王府。
正廳之內,一面黑底燙金的忠君體國匾額高高掛在堂上,堂下坐着幾個身份貴重的宗室王爺。
其中一人笑道:“哈哈哈,聽說淮州和蜀州都上了摺子給皇帝,今日在御書房發了好大脾氣,連門口的小太監輕易都不敢接近。”
安延郡王垂頭輕輕吹拂着茶沫,微笑道:“只可惜我們看不見陛下當時是何種表情,哼,對我等宗室如此咄咄逼人,不知此刻該如何後悔呢?”
寧越郡王嘆口氣道:“還是安延郡王有主意,我們這些邊緣的宗親,除了被皇帝敲竹杠,又有什麼辦法呢?”
另一人感嘆道:“皇帝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前幾年還好好的,有太后在,大家相安無事,皇帝哪裏敢給我們臉色看?”
“還把贖罪券改成了丹書紙券,簡直荒唐,竟敢把敲竹杠跟免死金牌相提並論,好像給了我們多大恩惠似的。”
幾個宗室心有戚戚地抱怨半天,寧越郡王問:“可是即便如此,陛下依然不肯低頭怎麼辦?這麼大的虧,就這樣白白吃下去?”
“那可是足足五六十萬兩銀子!這些銀子倒還是其次,我更怕的是,萬一陛下嘗到甜頭,以後經常這麼亂來,誰受得了?”
安延郡王微微一笑:“別急,我仔細想過了,大家覺得皇帝為何突然如此有底氣,敢對宗室叫板?”
寧越郡王想了想道:“兵權和聲望。”
他感嘆道:“以前的皇帝明明連早朝都不上,這才多久啊。”
安延郡王頷首:“正是,從前皇帝手裏什麼也沒有,需要依靠我們宗室的支持,才能坐穩皇位,可現在他自認為掌握了禁軍,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覺得我們是可以隨意拿捏的。”
“我等想要與陛下掰掰手腕,就必須要叫他明白,他手裏的依仗,也不是那麼牢靠的。”
幾位王爺眼前一亮:“你又有主意了?”
唯獨寧越郡王有些擔憂:“只怕這位陛下不是那麼好對付,算了,反正我兒子也已經贖回來,我不想再與陛下爭下去。”
說罷,他告了罪,匆匆離開,臨走前,他回頭看一眼高堂上忠君體國的牌匾,暗嘆一聲,這灘渾水,指不定最後倒霉的是誰呢,還是別蹚的好。
剩下幾人面色各異,安延郡王冷哼一聲:“這麼點膽子,還想爭什麼地位,以後老老實實做皇帝砧板上的魚肉就是。”
其他幾人猶豫道:“不過,我們也確實不好再出面找茬了吧,萬一又觸怒了那位,誰知道會不會想出什麼別的法子來整我們?”
安延郡王心中不屑,一群膽小鬼,活該不能成事。
他面上仍是一派風度翩翩的微笑:“諸位放心,我們不用出頭,自然由該出面的人出面,那位就是要發火,也跟我們沒關係。”
※※※
禁軍大營。
一大清早,按照慣例晨跑一圈后,陸知端了一盆涼水洗臉。
這個時節的清晨依然寒意迫人,他匆匆搓了幾下面頰,把臉搓得通紅,抓起布巾擦掉水珠,哼着故鄉不知名的小調,準備去用早飯。
照理來講,陸知已經是指揮使的身份,每日飯食都是跟底下的士兵分開的,由親兵專門給他送到營帳。
但陸知已經吃慣了士兵們的大鍋灶,就愛圖個熱鬧。
這幾日他被調到張束止副統領身邊做副手幫忙,忙到今天才終於得了空,回到自己營帳。
洗完臉,他像從前一樣,前往士兵們集體用飯的露天廣場,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士兵來來往往。
陸知端了碗,跟在排隊的士兵後面準備盛粥。
露天廣場上有好幾排長條的大木桌,陸知隨意看了幾眼,隱約氣氛有點說不出的奇怪。
右側的長桌坐的稀稀落落,還剩不少空位,而左側的幾張長桌卻擠滿了人,明明沒有位置,卻還不停有士兵硬擠,哪怕只能坐小半邊屁股,也不願挪到右側的空桌吃飯。
陸知隨手拍了拍前面一個小兵的肩頭,問:“怎麼大家都往那邊坐?吃個飯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你還不知道,那是……”小兵正要說話,回頭卻見陸知穿着一身指揮使軍服,頓時閉上了嘴,甚至不敢排在他前面,偷偷往他腰間瞄了幾眼,一溜煙跑了。
陸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對他最後那個隱晦的眼神十分介意。
他慢慢擰起眉頭,該不會——是他最擔心的那件事被人知道了吧。
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劃過后腰,應該不會吧,他明明很小心的。
“喂!憑什麼給他打整整一碗,給我就只有半碗?”前方忽而傳來一陣爭執聲。
後排幾個士兵竊竊私語,怪異的眼神不斷往那人身上瞟。
陸知擠到前面,原來是兩個士兵因為粥多粥少的問題吵了起來。
盛飯的伙夫不耐煩地道:“有的吃就不錯了,難道還給你拿桿秤稱一稱不成?哼,幽州的……就是事多。”
那兩個字很小聲,但還是被對方聽見了。
“你說什麼?”小兵對這兩個字彷彿格外敏感,臉色漲紅,繼而鐵青,恨不得衝上去打一架,被旁邊的兩個同袍拉住。
“算了算了,別惹事了,吃飯去吧。”
幾個人面色不虞地坐到右側長桌,自動與左側分開來,兩邊人彷彿相互都看不順眼,各自吃各自的,中間的空地甚至無人經過,涇渭分明。
伙夫接過陸知的碗,看着他一愣,又像那個小兵一樣隱晦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給他盛了一碗粥,整個過程都沒有一句話。
有人從陸知面前經過,默默避開他,熱鬧的左側長桌有說有笑,但沒有他的位置。
陸知在右側桌子坐下,環顧四周,整條長桌都是自俘虜營出身的幽州兵。
他們吃飯很安靜,只偶爾低聲說幾句話。
一排空地,兩排長桌,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將他們隔絕開一樣,一邊熱熱鬧鬧,一邊冷冷清清,雙方沒有再發生任何衝突,也沒有說話。
只有沉默和別有意味的眼神,如芒在背。
這樣的壓抑叫人窒息,甚至比激烈的爭執和打架更不痛快。
陸知確認,在他不在的時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這不是陸指揮使嗎?怎麼在這裏吃飯?”
陸知回頭,一個瘦削的男子領着幾個親兵過來,跟他打了聲招呼。
陸知淡淡點頭:“哦,陳指揮使。”
他知道這人是太后的外甥,禁軍里沒人敢得罪他。
陳玉安彷彿只是路過,並未與他多說什麼,只是跟他身旁的親兵交換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嘴角甚至都帶着同一種笑容。
那是混雜着嘲諷、不屑和高高在上的憐憫的笑。
也不知為何,明明沒人說話,長桌上的幽州兵卻像是都讀懂了。
他們沉默着,隱忍着,把腦袋埋下去扒飯,甚至有人在默默乞求對方不要再看了。
陸知眉宇間籠罩着一片陰影,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擱在桌上的手卻一點點抓握成拳。
身上某處皮膚彷彿突然變得滾燙,羞辱和無言的憤怒開始灼燒他的神經。
他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
陳玉安依然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別有意味地笑了笑,領着他的親兵轉身要走。
“砰”的一聲悶響,陸知猛地一拍桌子,突兀站起來。
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陳玉安先是皺了皺眉,繼而又舒展開,笑了笑:“怎麼了陸指揮使?朝着自己的同袍逞勇鬥狠,不太好吧,還是說……你們幽州來的,都這樣?”
陸知陰沉的視線緊緊盯着他,一言不發,只是慢慢解開腰帶。
他捏住軍裝衣擺的一角,猛地扯開來,露出右側肌理分明的腹肌,以及一段精韌有力的腰線。
長桌上的幽州兵手足無措地看着他,其他人或震驚、或鄙夷的視線,盡數落在他腰間。
那裏有一塊十分刺眼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