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書
次日有個留高馬尾的女生抽噎着跑來一班,跟他和雲昭道歉,還帶了幾盒治療外傷的葯。
正是隔壁三班的葉琳琳。
“王豪就是個傻逼,我平時都不理他的……沒想到他會去找你們麻煩。”
她似乎本身就是容易哭鼻子的類型,說話間一直抹着眼淚。
一班的學生忍不住悄悄回頭看熱鬧。
她哭得上頭了,謝渝說了好幾次沒關係,讓她回去,葉琳琳都沒聽進去。
吵得謝渝耳朵生疼。
他向雲昭附近靠了靠。
“你在幹什麼?”雲昭見他湊過來,問道。
“你旁邊比較安靜。”
雲昭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低頭接着發獃。
謝渝的嫌棄表現得過於明顯,葉琳琳瞧見,哭得更凶了。
喜歡的男生對她退避三舍,討厭的異性卻死纏爛打怎麼也甩不掉。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她才吸着鼻子不情不願地出了教室。
之後幾天,也不知道是王豪被打怕了,還是葉琳琳跟他說了什麼,總之他再也沒有來找過謝渝麻煩。
謝渝的生活回歸平靜。
*
兩個多月後,高三學生放了寒假。
准高考生的寒假假期只有二十天,在春節前幾天開始,正月不過十五就收假。
謝渝預估錯了傷口癒合的速度。
他以為幾天就能夠不見蹤影的傷痕,卻用了足足兩個月、到寒假時才徹底看不見痕迹。
頂着這樣一張烏青的臉,在學校的人氣一下子降了不少。於他而言也算好事。
唯一讓他煩惱的是,雲昭那天手指觸及他腰部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時不時便會浮現在腦海、甚至是某些糟糕至極的夢裏。
他討厭失去控制的感覺,於是連夢境也變得抗拒起來。
為了避免夢境纏身,他咬牙把自己的入眠時間延遲到晚上十二點。
可惜這法子的成效不佳,他不僅沒有擺脫那些“噩夢”,還因為睡眠時間的減少導致在白天精神不振。
謝渝只好轉變思路催眠自己——是因為身體到了新的生長期才產生的正常生理現象,與他自己的主觀意識無關。
他就這樣說服了自己,並且終於成功地正視了那些斑駁陸離的夢境。
至於雲昭,由於喬家日常面臨缺糧的窘境,她回家以後的生活還不如在學校好。
喬父白天黑夜地不着家,也不管家裏女兒的死活,連年前這種本該是家裏最忙的時候都極少回來看過。
一切的源頭在於,喬父沾染上了新的娛樂方式……
……
大年三十這天,A市藝凰旅館中。
桌子上放着打火機,飲料瓶和吸管,還有某種不知名的工具。
旅館房間的床上,一男一女背對着,睡到了正午。
先清醒的是旁邊的女人,從床上爬起來,彎腰撿起地上的蕾絲內衣套到身上。
她瞥了眼桌子上的工具,目露嫌惡。
她見過的嫖客也不少,沾這些的是她最瞧不上的。
將床上還在打鼾的男人用力一推,“給錢!”
男人的鼾聲一停,迷迷瞪瞪睜開眼。
他分明是醒了,眼睛卻像是還在夢裏,看着天花板表情獃滯,對她的話沒有任何回應。
“操你大爺的……”女人穿好外套,提起地上的褲子,找到男人藏在褲兜里的錢包,抽了一小疊紅色鈔票,塞到自己的皮包里。
對着簡陋的浴室鏡子,把自己拾掇好,扭着腰走了。
男人又在床上躺了半個鐘。
真正叫醒他的是放在耳邊的手機的鈴聲。
他像是反應慢半拍地伸手,接通電話,打開擴音。
“喂?老喬啊。昨個兒咱不是約了今天喝酒?那什麼……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嘛,我婆娘非讓我在家收拾屋子,鬧了半天了。”
“今天去不了了,趕上過兩天……老喬?我說半天了,你人在沒?”
聽見對方叫自己,床上的喬父這才張開嘴喊了一聲,然後就沒了後文。
那頭覺得不耐煩了,撂下一句“那就這”,便掛斷了電話。
喬父緩了會兒,憑藉著僅有一點的思考能力,起來穿上衣服,把桌面上的東西清理掉,出門退卡。
約好的兄弟不來了,他一個人去喝酒也沒意思。
喬父拖着步子,緩緩往家裏走。
別家的春節都會在年三十前準備好各種過年要吃的年飯、還有種種糖果零食。
他什麼也沒準備,原本應該用在年末的錢被他買了別的“零食”。
走到巷子口,有認識他的人看見他,卻沒打招呼。
喬父的品性在附近人盡皆知,除了那些跟他“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以外,沒人瞧得起他。
有些舌頭長的,甚至會在碰上他時嘴賤地嘲諷兩句。
早已經習慣了這些人的冷眼的喬父,今天卻停下了腳步。
他轉頭緊緊盯着方才給他冷眼的路人,毒.品的致幻作用給了他超過邊界的勇氣,彷彿只要他想,就能讓這些瞧不起他的人通通喪命。
被他猙獰的眼神嚇了一跳,走過的路人皺起眉,在心裏罵了句“神經病”,加快腳底下的速度遠離了他。
喬父想動手的慾望撲了空,到家時兩眼猩紅。
他瘋狂地想砸什麼東西,但是家裏還有人,還有那個女人留下的孩子等着他花錢養。
一想到雲昭,喬父呼吸陡然加速,不清醒的大腦忽地繃住。
這一年裏,他不知道受了多少窩囊氣,就連在家裏也不敢發火。
明明他才是老子!
大腦彷彿虛浮在頭骨中,浸泡在稀釋過白色粉末的□□里。
任何一點情緒都被放大至偏激。極端的恨和極端的狂躁糅雜成一團,變成模糊的殺意。
——要是沒有那個拖油瓶就好了。
一步一步走進廚房,從案板背後翻出菜刀。
由於不常使用,刀口有點生鏽。但沒關係,這不影響使用。
她在哪?是在卧室里,還是在……
“爸爸。”
喬父手一抖,被背後忽然響起的女聲嚇了一跳。
連虛浮着的大腦都在這一刻恢復了片刻清明。
回過頭,雲昭站在暗處,被影子掩藏着的眼睛望着他,詭異至極。
“您又喝醉了吧。”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又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但這一年來養成的本能讓他條件反射般開口說道:“我……沒有、沒喝酒。”
雲昭的目光緩緩下移,在他手中的菜刀上停下來。
她問:“要準備做年夜飯嗎?”
“可是家裏什麼食材也沒有。”
她將話題落在最正常不過的家常話上。
“……”
“我過會兒,去買點兒回來。”
喬父理智被喚回來。
再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刀,想到剛才腦子裏尚未實施的念頭,后怕的情緒一瞬間壓過其他。
喬父嘴唇微微顫抖,極力維持鎮定:“你、想吃什麼?爸爸給你帶回來。”
“黃燜雞?”
雲昭盯着他看了兩秒,說:“好。”
“爸爸這就去買。”
他急忙放下刀,好似終於扔掉了手裏的燙手山芋。
雲昭眼看着喬父慌慌張張奪門而出。
[他碰了毒品。]系統提醒她。
“是嗎?”雲昭擰眉。
她看不出來,只是對從喬父身上散發出的殺意很敏感,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所以才過來看看情況。
[根據喬雪的記憶,上輩子喬志生只是酗酒後有暴力行為,沒聽說他有沾過毒。這一世,也許是你代替喬雪后引起的改變。]
雲昭抗拒地道:“別將那種東西跟我扯在一起。”
[我只是尋找原因。]
“好吧。”
[以喬志生那樣的品行個性,平日裏受到的冷嘲熱諷絕不會少。以前他通過對喬雪施行暴力來發泄情緒,但你的出現將他的這種發泄途徑徹底堵上了。]
[於是他找到了新的放鬆自己的方式,並且還是最蠢的一種。]
雲昭靜靜盯着喬父離開的方向看了幾秒。
‘第二個願望,我要他的餘生都痛苦不堪!’
看起來,喬雪第二個心愿不必她怎麼費心了。
喬父自己就會自尋死路。
*
趙家門口。
門上的紅燈籠已經掛上去了,謝渝拿了一副對聯準備張貼。
他個高,也不用梯子,找了個高點的凳子站上去就足夠了。
貼完第一張,從凳子上下來。
隔壁家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
穿着棉衣的男人從裏面走出來,皮膚很黑。
是喬雪的爸爸。
謝渝主動問了聲好:“喬叔。”
“……欸、欸!”喬父恍惚地回過頭,本能地應了幾聲。
謝渝不喜歡跟人寒暄,但想到他是雲昭的父親,便多問了句:“您準備出門嗎?”
“……呵呵,對。”
喬父乾巴巴笑了兩聲,加快腳下的步子,快速從趙家門前走過。
謝渝望着他搖搖晃晃的背影看了幾秒,輕輕皺了皺眉。
他知道喬雪的父親酗酒成癮,見他腳步虛浮,還以為又喝醉了。可方才仔細看了他的臉,才發現臉上並不紅,不像喝過酒的樣子。
等到喬父走遠,謝渝放下手裏的對聯,轉身向右邊喬家走去。
去看看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