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療法
阿銀從沒想過骨折也能變成一件好事。
原本他不是很在意,這種程度的小傷,對他來說連去醫院的必要都沒有,自己把骨頭接上,平時生活再注意一點就好了。
那時阿銀靠在牆壁捂着左手,其實是在摸錯位的關節骨端,準備自己接回去。
還沒等他動手,可可衝進了焙燒房。看見他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像冒了火一樣,以庇護者的姿態強硬地把他攬到了身後。
她很生氣。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兩個小朋友明顯被嚇到了,戰戰兢兢地解釋他的手是怎麼回事。
之後,坐安室透的車去醫院。
這個討厭的傢伙開着一輛白色的萬事得RX7。傳統FR驅動配置,五速手動擋變速箱,優點是轉子引擎馬力強,缺點則是油耗高、磨損快,且品牌缺乏歷史沉澱。
阿銀對這輛車的評價是不如保時捷,儘管他自己也沒有保時捷。
汽車行駛在街道,轉了個彎的功夫,可可突然問他疼嗎,手有沒有碰到。
阿銀滿腦子的底盤性能和發動機參數,不禁茫然了一下。
可可不知道誤會了什麼,憐愛地捏了捏他的右手。
阿銀沒解釋,因為可可喊他寶寶的聲音特別溫柔,而坐在前排開車的安室透神情分外鬱悶。
到醫院掛了急診。
接診的骨科醫生水平一般,綁石膏的時候阿銀無聊得快睡著了,垂着頭腦袋一點一點。
可可一直在邊上陪着他,認真地記下了醫生說的注意事項,生怕漏掉什麼,連醫生說話時的語氣詞都一模一樣的復刻到了手機的備忘錄上。
打完石膏,阿銀以為,骨折的事到此為止,生活照常繼續。
他萬萬沒料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簡直幸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可可非常關心他受傷的左手,特意申請了在家裏辦公,事無巨細地照顧他。
早上起床,可可幫他穿衣服,洗漱時牙膏已經擠在了牙刷上,吃飯她也會喂他,用特製的小勺子把牛骨髓舀出來,吹涼了遞到他嘴邊。
他們幾乎整天黏在一起。
這讓阿銀尤為開心,可可不像他社交圈基本為零,她有同事、有朋友,那些人會分散她的注意力。有時可可加班晚,回家倒頭就睡,在家等了一天的阿銀最多只能和她說上兩句話,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想抱着她溫存一番,她高中的老同學又約她去居酒屋吃烤串。
而從阿銀骨折開始,這些活動統統被可可以要照顧他為由拒絕。
他可以盡情地纏着她,前一晚折騰得過分了,只要他說自己受傷的左手疼,她立刻就會心軟,捧着他的臉親親他的嘴唇。
阿銀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像夢一樣。
然而美夢快要結束了。
或許是因為可可把他養得太好,又或許是他自己的身體素質太強,總之,他的骨頭癒合得要比常人快得多。
阿銀估摸了下,按照自己這個恢復速度,用不了一個月,三周左右就可以拆掉石膏。
日曆一頁頁翻過,明天是複診的日期。
漆黑的深夜,可可睡得很沉。
阿銀輕手輕腳地走下床,來到洗手間,鎖上門,他沒有開燈,黑暗中那雙幽綠的瞳孔陰沉沉地看着自己即將癒合的左手。
須臾,他握住那隻手,用力一拽。
*
醫院裏人來人往。
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我扶着阿銀從門診走出來,一個家屬冒冒失失地在走廊里奔跑,險些撞到阿銀。我氣得大罵:
“沒長眼睛啊!”
阿銀右手捏了下我的肩膀,我這才冷靜了點,但心情依舊很煩躁。
複診的結果不好。
明明前兩次複診,醫生都說阿銀恢復得不錯,下次來就能拆石膏了。誰料這回非但沒把石膏拆了,反而加強了固定。
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今天早上,我熱了杯牛奶給阿銀喝,吃完早飯兩人一起去醫院。掛了號,照例先拍片,輪到阿銀的號,他突然說自己的錢包落在了X光室,我讓他先進去看醫生,我幫他拿。
等我回來的時候,醫生正好講到要加強固定的事。
我愣了愣,趕緊問不是可以拆石膏了嗎?
醫生看了阿銀一眼,指着X光片子上他左臂骨折的地方,說這裏骨痂生長過度,縫隙嵌合不佳,需要加強固定,石膏暫時拆不了。
我聽得雲裏霧裏,還想問仔細點,然而醫生寫完病歷就喊了下一位患者進來。
回去路上,我情緒低落,反倒是阿銀安慰我。
他越安慰我,我心裏越愧疚,總覺得是自己照顧不周才導致他至今沒有痊癒。
可衣食住行,我都是嚴格遵守醫生的宣教內容,為了避免不小心壓到他的左手,往常我是睡他左邊的,現在特地換到了右邊,就連做那事的時候都萬分留意。
左思右想找不到原因。
我嘆了口氣,準備去趟超市給阿銀補鈣買點補鈣的東西。
阿銀想和我一起去,我不同意。超市裏小孩多,跑來跑去的,我怕撞到他的手。
好說歹說總算把他勸回了家。
今天超市有優惠活動,我推着堆得滿滿的購物車,走到冷凍區。
挑了半天,我選中一瓶最貴的頂級特乳,正準備放進購物車裏,一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從旁邊冒出來。我下意識鬆手把牛奶讓給對方,畢竟這牛奶又不是什麼限量產品,貨架上一大堆。
沒想到那隻手拿起那盒牛奶,扔進了我的購物車裏。
我微怔,抬起頭,對上一張戴着墨鏡的臉。
“松田君?”
“真巧啊,可可。”松田陣平勾起唇角,扯了扯身上的休閑襯衫,“今天我休假,沒穿警服沒戴配槍,你應該不用往我身上噴香水吧?”
我知道他是在調侃我上次往他和萩原研二身上狂噴香水的事。
剛要開口,我忽然想起來這兩個傢伙那天假意給我黑衣男人的情報,實則騙我去茶室見安室透……
“這麼說,今天打你不算襲警嘍?”
我微微一笑。
松田陣平連忙舉起手,作出投降的樣子:
“錯了錯了,請你吃雪糕。”
我不屑地嘁了一聲:“我是那種會被一支雪糕收買的人嗎?”
松田陣平略顯遲疑,“那……”
我:“要兩支。”
……
雪糕店開在超市一樓,我要了一個巧克力味的雪糕單球,一個榛果華夫圓筒。
松田陣平付完錢,對我說:“怎麼今天一個人來超市買東西,你家那個主夫呢?”
我咬了一大口雪糕,含糊不清道:“他手骨折了。”
松田陣平問:“什麼時候骨折的?“
“大概三周之前吧。”我回憶了一下,“本來前兩次複診結果挺好,以為這周可以拆石膏,今天去查,醫生又說什麼骨痂長過頭了,要加強固定,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松田陣平若有所思。
少頃,他道:“是你的問題。”
我一哽,險些被雪糕噎住。
松田陣平問:“你平時都給他吃什麼?”
我把雪糕咽下去,拍了拍胸口,道:“就是按照醫生說的那些,清淡開胃、易消化的蔬菜水果,牛奶、蛋類和豆製品,還喝了不少骨頭湯。”
松田陣平嘖了一聲,“光吃這些不行,得吃點別的。“
我疑惑,“吃別的什麼?”
松田陣平連報了三個菜名:“蝦殼炒魚鱗、生牛骨髓、牛奶燉檸檬。”
……
我陷入沉默。
原本以為他在開玩笑,松田陣平臉上的表情卻出乎意料的認真,還試圖教我怎麼做。
這三道菜光聽名字就不像什麼正經菜,我忍不住道:“你這都是哪裏來的偏方?”
偏方在許多地區都有,日本最經典的比如大蔥捅菊X治療感冒,沒什麼科學依據,靈不靈全看運氣。
松田陣平信誓旦旦:“什麼偏方,這叫飲食療法,治療骨折很管用的,我們警視廳的同事出任務經常受傷,每次骨折就吃這幾道,沒幾天就痊癒了!”
我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想啊,蝦殼和魚鱗含有豐富的鈣元素,牛骨髓營養滋補提高免疫力,牛奶和檸檬既補鈣又補維生素,雙管齊下!”
松田陣平說的乍聽竟然挺有道理。
我有點動搖,但還是保留了一絲理智,“那要是不管用……”
為了打消我的顧慮,松田陣平向我保證:“不管用你來找我,我任打不還手!”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再猶豫,點了點頭:“行吧,那我試試。”
反正阿銀會定期複診,我先給他吃幾頓,下次檢查看看效果,如果有用就繼續吃,沒用把松田陣平揍一頓。
回到家。
阿銀來玄關接我,我提着購物袋,環視了一圈家裏。
“你打掃房間了嗎?”
“沒有。”
“那我怎麼覺得房間比之前乾淨了一點?”
阿銀頓了頓,道:“錯覺。”
我哦了一聲,也沒多管,抱着剛從超市買回來的新鮮食材匆匆忙忙進了廚房。
幾分鐘后,我喊阿銀吃飯。
阿銀看着餐桌上乳白色的條狀牛骨髓,道:
“這個沒熟。”
“我知道,這是松……”怕阿銀不喜歡松田,我改口道,“這是我一個朋友推薦的食療方法,專給骨折病人吃的。”
我把生牛骨髓推到他面前,滿含期待地望向他。
阿銀眉毛狠狠跳了兩下。
他似乎不太想吃這個,我用哄小朋友的語氣,和他說吃了這個病才會好得更快。
阿銀與我對視幾秒。
半晌,他認輸一般地低下頭,把生牛骨髓吃了。
我問他味道怎麼樣。
阿銀沒說話,狂灌了幾口水。
生骨髓可以直接吃,另外兩個菜不行。整個下午我都泡在廚房裏,鑽研着松田陣平發給我的做菜教程。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到了晚餐時間。
“吃晚飯啦。”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阿銀一個激靈,可能是中午的牛骨髓給他的陰影不小,他鼻翼稍翕,警惕地嗅了嗅,像是在聞有沒有什麼異味。
我道:“晚上不吃牛骨髓。”
阿銀鬆了口氣。
然後我把蝦殼炒魚鱗和牛奶燉檸檬端上了餐桌。
“……”
阿銀喉頭稍稍滾動了下。
“這些,要吃到什麼時候?”
我忙着端菜,隨口道:“吃到你骨折康復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