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以牙還牙
素兒從屏風後方的博古架上,取下一個刻鳥獸花草紋樣的紫檀匣子,小心翼翼遞到裴漪珍手邊。
裴漪珍伸手接過,含笑朝沈觀韻道:“這祝賀的禮,本該是我親自送過去的。”
“可惜我病得厲害,身子不便出不得門。”
“說來也巧,沈家妹妹親自來了,我正好親手交給你。”
沈觀韻目光落在裴漪珍雙手握着的匣子上,她也不伸手去接,而是裝作不經意問:“不知漪珍姐姐這匣子裏裝的是什麼。”
裴漪珍用綉帕捂着心口咳了數聲,才緩緩道:“我恐是病糊塗了。”
“竟忘了告訴妹妹裏頭裝的是什麼。”
裴漪珍蒼白指尖微微用力,打開紫檀匣子。
匣子裏放着一個小巧精緻的豆青色小玉罐子,看着像是裝膏藥的容器。
“這是我花重金得來的雪膚香膏,據說有美膚的奇效,沈家妹妹生來天生麗質,這滋潤肌膚的香膏最適合妹妹不過了。”
裴漪珍微笑着,就要擰開香膏上的玉蓋,讓沈觀韻試一試。
沈觀韻瞳孔微縮,神態自然掩唇淡笑:“姐姐的東西自然是好的,妹妹收下就是。”
她說著,朝一旁伺候的丫鬟春鶯使了個眼色。
春鶯趕忙上前,雙手接過。
又坐了半刻鐘后,沈觀韻扶着春鶯的手起身,慢悠悠朝裴漪珍道:“家中祖母病着,我也該回家去。”
“觀韻等着姐姐養好身子后,來沈家做客。”
裴漪珍像是沒聽出沈觀韻話中的冷嘲,端莊大氣朝她微笑點頭。
“就借觀韻妹妹吉言。”
“妹妹路上也小心些,莫要出了意外才好。”
等沈觀韻扶着丫鬟的手走遠,裴漪珍猛地用帕子捂着唇,咳得撕心裂肺,眼尾紅了一圈,等那帕子拿開時,上頭沾着紅梅一樣刺目的血點子。
“少夫人。”丫鬟素兒驚慌失色,就要轉身去叫人。
“素兒莫要去,我沒事。”
“不過是氣急了,心口難受罷了。”裴漪珍拉住素兒的手,喘息得厲害。
林驚枝起身去外間放着的紫砂小爐里兌了些溫水,親自喂裴漪珍喝下,又在她身後加了一個稍薄些的靠枕。
“沈家女下回再來,大姐姐就讓家中長輩接待,莫要再親自見她了。”林驚枝垂下眼眸,小聲道。
裴漪珍側頭,淡淡掃了眼屋外午間明艷的太陽,就好像是在呢喃自語:“她下回,不會再來了。”
林驚枝眼中疑惑閃過。
裴漪珍拍着林驚枝的手,語氣溫和:“你莫要多想。”
“往後一段時日,你少出門。”
“硯哥兒如今不在京中,也有護不住的時候。”
“素兒,快把屋子裏放着的冰給清理出去,冷死我了。”裴漪珍打了個寒顫,她終於想起屋子裏還放了冰的事。
“是,少夫人。”素兒動作快,進屋幾趟,從各處角落裏,抱了好幾個冰盆出去。
“大姐姐,這些冰是作何用的。”
“這會子天氣雖熱,但還未到用冰的時候。”林驚枝握着裴漪珍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眼中帶着不解。
裴漪珍笑着伸手,理了理林驚枝微有些凌亂的鬢角。
“你莫要擔心,我不過是覺得喝了葯,身體有些熱,所以在屋中放了些冰。”
“這會子覺得有些冷了,就讓素兒撤了下去。”
“大姐姐,可要我把樓大人再請到府中,給您換個方子。”林驚枝想了想,極為認真問。
裴漪珍忽然就被她的模樣逗笑了,眼眸彎彎:“不用再麻煩樓大人,他開的那方子極好,我喝着比之前好了許多。”
“外頭日頭大,你也莫要耽擱,快些回去吧。”裴漪珍半眯着眼,朝林驚枝微微一笑。
林驚枝回到驚仙苑,她連午膳都沒心思用,一直坐在窗子前凝眸沉思。
總覺今日裴漪珍舉動有些怪異,特別是屋裏放冰這事,有着說不出的突兀。
“少夫人,若是沒胃口老奴給您蒸一碗牛乳羹,墊墊肚子。”孔媽媽有些焦急站在林驚枝身後勸着。
林驚枝回頭看孔媽媽一眼,擰着的眉心依舊沒鬆開:“媽媽難道不覺得,今日裴家大姐姐的舉動,有些怪怪的。”
孔媽媽一愣:“若說怪異,就是還沒到盛夏時節屋中放冰,她身子還虛弱得厲害,伺候的丫鬟也不見勸着。”
“老奴覺得有些怪異。”
林驚枝點了點頭:“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媽媽你去外院,讓山蒼來見我。”林驚枝想了想,朝孔媽媽吩咐。
不一會兒,山蒼穿過廊廡從外院進來。
他遠遠地朝林驚枝行禮,低着腦袋也不敢走近:“不知少夫人尋屬下,有何吩咐。”
“我需要你瞧瞧去沈家一趟。”
“暗中注意一下,沈家今日可有發生何事,特別是沈家大姑娘沈觀韻。”林驚枝聲音平靜朝山蒼吩咐。
“是。”山蒼沒有任何猶豫,起身離去。
而半個時辰前,獨屬於沈觀韻的輛奢華馬車內。
沈觀韻沉着臉,坐在裏頭,她保養得極好的指甲深深陷進肉中。
她會親自上崔家探病,不過是想見一見裴漪珍的狼狽。
可沈觀韻沒想到,裴家這位生來就是病秧子的裴大姑娘,是個心思極深手段厲害的,那笑眯眯的樣子,更是讓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姑娘。”丫鬟春鶯恭恭敬敬從袖中掏出一個紫檀匣子,放在沈觀韻身邊的桌案上。
“可以奴婢把這東西丟了。”春鶯揣摩着沈觀韻的心思問。
沈觀韻冷冷瞥了春鶯一眼,嚇得她慌忙低下腦袋。
“主子的事,用你多嘴。”
沈觀韻舉起手,一耳光就朝春鶯臉上抽去。
她用了極大的力氣,直接把春鶯抽得腦袋一偏,磕在堅硬的馬車車廂上,臉頰和後腦勺同時腫了起來。
春鶯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一聲,跪在沈觀韻身前,渾身顫抖。
“拿過來給我。”沈觀韻冷哼了聲,吩咐道。
春鶯不敢耽擱,雙手恭敬舉着紫檀匣子,遞到沈觀韻眼前。
豆青色玉罐子,也只比雞蛋大上一點點,扁扁的只有指寬的厚度,外頭雕花,十分精緻。
沈觀韻心底冷笑一聲,裴漪珍真當她是汴京城裏那些上不得檯面,又家中姐妹眾多,需要放下身段去的貴女?
就算是千金難換的雪膚香膏又如何,她收下后,難道還會真的去用。
若是想在香膏里添些東西害她,更是天方夜譚。
想到這裏,沈觀韻伸出軟白的指尖,緩緩擰開豆青色小玉罐子的蓋子。
正值中午,馬車又在崔家門前曬了許久,沈觀韻坐上馬車后便覺得有一絲熱,不久鼻尖上就覆著一層薄薄的熱汗。
她在擰開青色小玉罐的瞬間,似乎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下一瞬,白中帶着青色的火焰從小玉罐里冒了出來。
火焰溫度極高,沈觀韻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就被瓶子裏的火燒傷了掌心,小玉罐掉在她衣裙上,連着衣裙一起燃燒起來。
“啊……”馬車驟然停下,有黑衣侍衛不顧一切衝進馬車。
火雖然滅了,但沈觀韻身上除了燒傷,衣裳因為掙扎和侍衛的滅火,也散開少許,整個香肩露出了大半。
整個沈家得到消息后,雞飛狗跳。
沈觀韻是被沈樟珩用大氅裹着,抱進沈府的。
沈太夫人本就病得厲害,等聽說沈觀韻好端端被燒傷的消息后,更是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夏季晝長,落日將天邊大朵大朵的雲,染成了血紅色。
如同碎金的陽光,被菱花格窗子分成無數塊落在屋中的玉磚上。
山蒼恭敬站在屋門外,平靜的聲音聽不出半絲情緒。
林驚枝愣愣坐在窗前,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直到孔媽媽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朝山蒼問:“你是說沈家大姑娘的馬車快到沈府時。”
“突然着火發生了意外,沈家大姑娘被燒傷了。”
山蒼點頭:“是的。”
“沈家離崔家有些遠,屬下趕到時,她馬車剛好着火,被人救出。”
“屬下趁亂,從車廂里順走了這個東西。”
山蒼從袖中掏出一個,燒得漆黑出現裂紋的豆青色小玉罐。
林驚枝眸光一震,慌忙朝孔媽媽點了下頭。
孔媽媽上前接過山蒼手裏的東西,用帕子包着,恭敬遞給林驚枝。
“少夫人,這是之前崔少夫人送給沈家大姑娘的,裝有雪肌香膏的小玉罐。”
林驚枝點了點頭,她擰眉細細看去,卻發現罐子裏別有洞天。
站在外頭的山蒼認真解釋道:“少夫人恐怕不知。”
“這青玉小罐里鑲了用於製作火鐮的火石,火石內部掏空塞了極純的磷粉,青玉小罐的蓋子是用燧石做的,未打開時密不透風。”
“沈大姑娘,開了罐子,又是馬車裏,正午時候溫度極高。”
“封閉車廂內,燧石與火石摩擦,就引燃了罐子裏的磷粉。”
林驚枝胸腔里的心臟,像擂鼓一樣狂跳。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裴家大姐姐好端端的要在屋子裏放冰,這東西恐怕極難製作又難保存,若是沒控制好,還容易自燃。
林驚枝垂眸想了許久:“這東西你可在哪處見過?”
山蒼搖頭:“屬下只是聽說過,並未見過。”
“但火鐮卻常見的東西,就從未有人能做得這般精細。”
說到這裏,山蒼好似笑了笑:“不過依屬下看,這東西最多造成些許燒傷,若真要傷人性命,恐怕是做不到。”
“磷粉這東西極其少見。”
“若要尋到極純的磷粉,恐怕只有手中握着無數礦山的鐘家有。”
林驚枝再次把視線落在豆青色小玉罐上。
沈觀韻受傷,沈家必然咽不下這口氣,若要找裴大姐姐的麻煩,不管崔、裴兩家會不會護着她,她估計早就做好了拿命去抵的準備。
林驚枝長吁一口氣,把帕子裏包着的青玉小罐遞給孔媽媽。
她朝山蒼吩咐:“把這東西處理乾淨,莫要讓沈家人發現證據。”
山蒼垂首應下,不着痕迹退了出去。
孔媽媽有些憂心:“少夫人,郎君不在府上,若沈家尋少夫人的麻煩,這可如何是好。”
“畢竟那日,少夫人也在崔家府上。”
林驚枝面上掛着淡笑,冷白指尖慢慢從窗檯旁,放置的一盆含苞待放的牡丹上滑過。
她冷冷笑了一聲:“沈家找我?”
“他們能有什麼證據。”
“不就是沈觀韻自己不小心用火燭燒了衣裳,能怪得了誰。”
“就像大姐姐壽辰那日得的佛珠一樣,是下人歹毒,同沈家主子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