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聖旨
周氏帶着裴漪憐,匆匆離開崔家。
林驚枝愣愣坐在裴漪珍榻旁的綉凳上,有些回不過神。
她前世遠離汴京,一直生活在河東郡,除了一些震驚朝堂世人皆知的消息外,剩下的也就是后宅瑣事。
對於宮中幾個皇子、公主的婚事,她沒有任何印象。
不過林驚枝倒是聽人說過,二皇子書讀得並不好,更喜歡耍刀弄槍,所以並不得天子寵愛。
“枝姐兒在想漪憐姐兒和二皇子的婚事?”裴漪珍接過丫鬟端上前的湯藥,慢慢飲着。
湯藥極苦,林驚枝坐得遠,都覺得那味道苦澀難咽。
裴漪珍卻沒覺得有任何不適,端在手裏,更像是在品味什麼上好的珍饈美饌。
林驚枝淺淺點了下頭:“不知這聖旨,於漪憐姐兒來說,是福是禍。”
裴漪珍咽下最後一口湯藥,把葯碗遞給丫鬟,等丫鬟走遠了,她才用極淡的聲音道。
“若漪憐能嫁給二皇子,在我看來其實是不錯的選擇。”
“只不過以母親的性子,必然是不能接受的,至於父親……”
裴漪珍勾唇笑了笑,笑中帶着一絲嘲諷:“父親估計也不太能接受,畢竟在他眼中二皇子不得寵,又不喜朝堂政,整日混跡軍營,活脫脫是個粗鄙的男子。”
“就算日後封王最多也是個閑散王爺,並不能為裴家帶來什麼。還不如把二妹妹嫁給五姓世族的嫡子。”
“更何況……”
裴漪憐眸色微閃,淺淺看了林驚枝一眼,卻沒有再往下說。
她用了湯藥后,唇瓣恢復幾分血色,看着是健康了一些。
林驚枝點了點頭,眼中隱含憂慮。
“大姐姐。”她欲言又止。
裴漪珍笑着看向林驚枝:“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是不是想知道我到底甘不甘心,我中毒這事裴家高拿輕放,崔家雷聲大雨點卻小。”
“就因為那手串,是沈家太夫人崔氏送的,涉及頗廣。”
“若真鬧大了五姓家都下不得檯面,本就搖搖欲墜的五姓關係,誰知道會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土崩瓦解埋下禍根。”
“沈家不願供出幕後真兇,崔家左右都不想得罪,而我父親那裏,凡事都是家族利益優先,怎麼會為了我這個本就活不了幾年的女兒壞了家族基業。”
林驚枝心底酸澀蔓延,她咬了一下唇看着裴漪珍:“大姐姐,其實我知曉那下毒的人就是……”
“噓。”
裴漪珍冷白的指尖,點在林驚枝粉潤的紅唇上。
她眼底含笑,平和眼瞳深處似有波瀾泛起:“我知道的,你不要說。”
所有的話,一下子卡在喉中,林驚枝攥緊指尖握着的綉帕,眼眶紅了一圈。
裴漪珍朝她搖了搖頭:“這話,不該是你開口告訴我。”
“我要的真相天理和世道公平,我自己會想辦法爭取。”
“只是日後我若不在了,倒是要勞煩你多費些心思,護一護我留下的兒女。以我夫君的性子,他定會娶繼室的,你若可以插手,就幫着選一個心善的女子吧。”
裴漪珍話中有話,林驚枝只當她病得厲害,並沒有往心裏深想。
她從崔家回到驚仙苑,整個人累得厲害。
孔媽媽站在一旁伺候,斟酌許久問:“少夫人可是擔心裴家二姑娘的婚事?”
林驚枝輕輕點了下頭。
孔媽媽深吸口氣,小心道:“據老奴所知,二皇子雖不得陛下寵愛,可在宮中是極得太後娘娘喜歡。”
“等日後天子立下太子,二皇子左右也能封個王爺。”
“婚後出宮建了府邸,其實以二姑娘嫁給二皇子也未嘗不可。”
林驚枝聞言點了下頭,只是她依舊猜不透,天子好端端的為何賜婚。
“在想什麼?”
林驚枝出神的時候,裴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後,孔媽媽已經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林驚枝抬眸,視線落在裴硯身上,她眸色微微一閃道:“妾身想不明白陛下為何給二姑娘賜婚。”
裴硯眉梢微揚,眼底帶着笑意,他慢條斯理在林驚枝身旁坐下。
長臂攬過她纖細腰肢,呼出的熱氣就落在她耳邊,帶着麻癢。
林驚枝下意識想掙扎,伸手去推他:“夫君。”
“陛下一共下了兩道聖旨。”裴硯音色淺淺道。
林驚枝霎時就不動了,桃花眼睜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看着裴硯:“為何是兩道聖旨?”
裴硯笑着看林驚枝,抿唇不說。
他想到那日崔府門前的馬車車廂里,她求他讓樓倚山給大姑娘診脈,因會錯意,而主動吻他的那一下。
眼下她想知道一些事,他從她身上得些好處,也是天經地義。
“枝枝。”裴硯喊她,音色滾燙。
林驚枝纖長睫毛一顫,掌心滲出汗來,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在裴硯含着淡笑的視線中,林驚枝緩緩仰頭吻上他涼薄的唇,一觸即分。
裴硯卻突然俯身,加深這個吻。
直到她氣喘吁吁,軟了腰肢倒在他懷中。
他才語調淡淡道:“陛下給沈家也下了一道聖旨。”
“也是賜婚么?”林驚枝第一反應是這個。
裴硯捏了捏她細軟的指尖:“不是賜婚。”
“是賜封沈家大姑娘為昭元郡主。”
異姓郡主?
林驚枝愣住。
在她記憶中,前世沈觀韻並沒有被天子賜封為郡主。
她急於想知道些什麼,就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了裴硯的衣襟。
夏日穿得單薄,林驚枝本就靠在裴硯懷中,扭動間衣裳難免有些鬆鬆垮垮,這會子被她指尖一扯,就露出了他脖頸下方大片胸膛。
林驚枝毫無所覺,只看着裴硯問:“夫君可知道,陛下為何要賜封沈大姑娘為郡主?”
“在河東裴家時,妾身聽說沈大姑娘不久就要和大皇子定親。”
“若賜封了郡主,那這親事……”
林驚枝眼眸一顫,喉嚨像堵着什麼,她沒再往下問。
因為她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
若是沈觀韻這一世也如前世那樣,並沒有嫁給大皇子,那麼最後,沈觀韻取代的,是不是就是她的位置,所以帝王才遲遲不賜婚。
裴硯低頭看林驚枝,見她本明亮如星輝的烏眸,一下子似籠着烏雲般的沉色,揪着他衣襟的細白指尖也漸漸鬆開。
“想什麼?”
裴硯手臂用力,把她整個人往懷裏顛了顛,語調壓着不解。
林驚枝斂去眼中的冷意,輕輕搖了下頭:“沒什麼。”
“方才是妾身僭越了。”
“皇子間的婚事哪是妾身能隨意打探的,夫君只當妾身沒問。”
對於林驚枝突然的態度轉變,裴硯烏眸中不解一閃而過,他伸手輕輕捏着她雪白下頜,用了些力氣,迫使她仰頭看他。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氣上了?”
林驚枝偏過腦袋:“妾身並沒有生氣。”
“是么?”裴硯帶着探究的眸光落在林驚枝身上,帶着重量。
裴硯吻了吻她依舊濕潤的唇,輕聲道:“瞧着像是生氣了。”
“陛下賜沈家大姑娘為郡主,目前來看,是為大皇子造勢。”
“把以書香世家聞名於世的裴家嫡出次女,許給一心耍刀弄槍的二皇子,再抬高沈大姑娘的身份。”
“你覺得最不甘心的會是誰?”
林驚枝愣愣問:“誰?”
裴硯緩緩勾唇笑了:“天子一共有六子、一女。”
“皇子和四皇子是雙生子,為淑妃鍾氏所出,已經早夭。”
“大皇子和五皇子同為賢妃沈氏所出,一個不得寵的二皇子蕭鈺日後要娶裴家嫡次女為妻,大皇子與沈家婚事也算板上釘釘。”
“枝枝覺得同為賢妃沈氏所出的五皇子,他能甘心?”
“所以陛下,又是賜婚又是封郡主,是想一母所生的大皇子和五皇子之間出現內鬥?”林驚枝小聲問。
裴硯笑而不語,指尖摩挲着她軟軟的指腹。
林驚枝任由他把玩着手掌,口中好奇問:“那為何五皇子不能娶鍾家或是崔家的女兒,妾身記得崔二姑娘的年紀就正好。”
裴硯勾唇一笑:“崔家有二皇子,怎麼會願意把女兒嫁給五皇子。”
“至於只有一位公主的鐘家,更不可能嫁女給五皇子,當年皇子、四皇子早夭,就是因為賢妃沈氏送的一碟子點心,被活生生噎死的。”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
林驚枝只覺得背脊發寒,身體僵冷得厲害。
她忽然抬眸盯着裴硯,淡淡問:“那六皇子呢?”
“夫君不是說天子一共六子嗎?”
裴硯極認真看了林驚枝一眼,濕|潤的舌|尖從她掌心滑過,語調沙啞:“六皇子為李氏李夫人所生。”
“出生就有頑疾,身子骨弱,天子並不喜歡,滿月後就被送到京郊廟中養着,至今未回去。”
林驚枝掌心繃緊,他炙熱的唇吻上她指尖,用鋒利的牙齒輕輕含着。
“枝枝還有什麼想問的。”
裴硯牙齒一點點下移,卻又不給她一個痛快。
林驚枝心裏想着事,又不得不分神去應付他,急得連腳尖都繃緊了,伸手推他,掌心又被他再次握住。
“若是沒有。”
“我該收一收方才那些消息的好處了。”
“什麼好處。”林驚枝臉上帶着詫色。
裴硯目光漸漸幽深,含着她指尖的牙齒用了力氣,留下淺淺的牙印:“你說呢。”
林驚枝倒吸一口涼氣,慌忙伸手推開裴硯,攏了攏滑落肩膀的衣裳就要站起來,裴硯箍在她側腰上的手掌心卻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
直到外頭傳來雲暮小心翼翼的聲音:“主子。”
裴硯眸色一沉:“說。”
“山蒼找主子有事回稟。”雲暮站在廊下道。
裴硯狠狠親了林驚枝一下:“方才欠的,夜裏再還我。”
他說完起身換了一身衣裳,才大步出去。
林驚枝靠在暖閣榻上,漂亮的眼睛裏不時閃過各種情緒,最讓她不解的是,這一世裴硯和沈觀韻之間,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種聯繫。
而且她還能從裴硯眼中看到,每每提及沈家大姑娘時,那種一閃而過的冷色。
外院書房內。
山蒼跪在地上:“主子,一直暗中盯梢的沈家刀疤婆子,突然失蹤了。”
“已翻遍沈家,沒有找到任何蹤跡。”
“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裴硯端坐在書房後方,漆眸極深。
“什麼時辰失蹤的。”
山蒼垂首道:“昨日夜裏忽然失了蹤跡。”
“但失蹤的前幾日,就有些不對勁。”
裴硯狹長鳳眸眯起,冷冷盯着山蒼:“罰十鞭,下不為例。”
“是。”
山蒼渾身一震,躬身退下。
六日後,深夜。
林驚枝還在夢中,忽然被裴硯鬧醒。
屋中燈燭大亮,裴硯一身玄黑的窄袖長袍,烏髮用玉冠緊束,眉眼含着她瞧不懂的情緒。
“唔……”林驚枝伸出軟白指尖去推他。
裴硯的吻又深又急:“枝枝。”
“嗯。”林驚枝看他眼中泛着血絲。
“我要離開汴京一些時日,等會就走。”裴硯啞聲道。
林驚枝對他要出遠門這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長長的眼睫一顫,無所謂道:“那夫君快些去吧。”
“莫要耽擱了時辰。”
她的話沒有一絲惦記和不舍。
裴硯聞言,眉心蹙起眼底壓着無奈:“枝枝難道不會想我?”
林驚枝眼睛依舊睜不開,伸手拉過身上蓋着的衾被:“夫君去吧,妾身要睡了。”
林驚枝這般態度,裴硯心裏那股不甘心又開始作祟了,他抿着唇,伸手一下子把她從衾被下扯了出來。
狠狠吻了她至少半刻鐘,把她吻醒后,還不忘在她白皙如玉的側頸上咬上一口。
用了力氣,雖然沒有見血,但鈍痛終於讓林驚枝徹底清醒。
她揉着眼睛看裴硯,也有些惱了:“夫君有什麼不滿的。”
“你要出門,妾身又沒拉着扯着你,耽誤行程。”
裴硯盯着林驚枝氣鼓鼓的臉頰,他沒有出聲,神情也瞧不出喜怒。
林驚枝往床榻內側縮了縮,也不再說話。
屋內氣氛凝滯,林經枝面無表情扯回衾被,準備再次睡下。
裴硯氣極反笑,可他拿林驚枝沒有任何辦法:“你一個人在汴京,若要出門,記得帶上雲暮和山蒼。”
“汴京尋常宴會就不去了,京郊也莫要去,有解決不了的事,你就去找裴家大姐姐或者初宜長公主也行。”
裴硯垂下眼眸,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可一抬眸竟然發現林驚枝蜷在衾被下,已經睡著了。
若是可以,他真想褪了她衣裳,讓她好好清醒一會。
她總有法子能讓他心軟的時候,生氣又無奈。
翌日清晨。
林驚枝醒來時,裴硯都已經出了汴京地界,一路往北去。
孔媽媽伺候林驚枝洗漱后,她本是打算戴好幕籬出門,畢竟今日是藥鋪開業的日子。
可穿衣時,林驚枝發現脖頸上有一個極為明顯的牙印,又紅又深,還青了一小塊。
天氣熱,穿得單薄,就算帶上幕籬,林驚枝也不可能這樣出去見人,要等牙印徹底消掉,估計要七八日才行。
所以裴硯離開汴京的第一日,林驚枝沒出門,第二日也沒出門……
一連五六日她基本沒踏出房門半步,每日除了看書,就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寫些字畫。
裴硯一路快馬加鞭,在汴京與月氏接壤的一處溪邊,他眼底含笑,看着手中封了火漆的密信。
信件寫的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不過是林驚枝每日做了什麼,見她真的乖巧待在驚仙苑裏沒有出去,裴硯稍稍鬆了一口氣。
四個月時間太久,把她一個人獨自留在汴京,看似安全,實際上危險重重。
因為他也不能保證,他不在時,會有人對她下手,哪怕他把雲暮和山蒼都留了下來。
但有些事。
裴硯閉了閉眼,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在她身上花費太多心思,哪怕他如今是極喜歡她的。
轉眼過了十日。
林驚枝脖頸上的齒痕,也好得差不多,她吩咐雲暮套上馬車,直接往崔家去。
崔家守門的婆子見了林驚枝,恭敬上前行禮。
有相熟的丫鬟親自在前頭引路,帶她去裴漪珍的院子。
自從周氏在崔家府門前大鬧一次后,汴京世家圈子裏多少都聽說裴漪珍病重的消息,只不過中毒一事,被有意隱瞞下去。
“大姐姐。”
丫鬟打起帘子,林驚枝笑着走了進去,她含笑的眸光一頓,漸漸變冷。
“真巧。”
“林六姑娘也來了。”沈觀韻眼中含笑,姿態是高高在上的模樣。
裴漪珍靠在床榻上,面上病容依舊。
她朝林驚枝招手:“枝枝,過來坐。”
“這是沈家大姑娘沈觀韻,枝枝在河東時應該是見過的。”
林驚枝慢慢走到裴漪珍身旁坐下:“大姐姐今日可是好些了?”
裴漪珍點頭:“好上不少了,你莫要擔心。”
她眸色平靜,可握着林驚枝的掌心卻冷如寒冰,藉著寬大袖擺遮掩,微微顫抖。
屋裏燃着熏香,屋外有陽光穿過隔扇,細細碎碎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裴漪珍一直喝葯的原因,屋中除了淡淡的藥味外,還透着一絲極冷的寒氣。
沈觀韻唇角含笑,深深看了眼裴漪珍:“我聽說崔家少夫人病了,本該是家中祖母親自來崔家探望的。”
“可惜祖母也同樣病得厲害,只能我替祖母親自走一趟。”
“也不知會不會打擾了崔少夫人的清凈。”
裴漪珍用綉帕掩着唇,咳了幾聲:“沈大姑娘說的什麼話。”
“大姑娘能來看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擾了清凈。”
“還沒來得及恭喜大姑娘,被陛下封為昭元郡主。”
“素兒。”
“快去把我給沈姑娘準備的賀禮拿來。”
裴漪珍笑着朝丫鬟素兒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