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夫君。”
“我心裏難受。”
林驚枝被裴硯抱在懷中,她有些恍神,渾身不受控制微微發顫。
這是她第一次,在裴硯眼前表現出自己的無助與驚慌。
那種就像被夜色籠罩,如何也逃脫不了的恐懼,早已深深埋在心底,她雖想改變前世那樣的悲慘結局,卻也不想連累任何與她無關之人。
所以當聽到裴漪珍中毒極深,只能靠湯藥拖着續命那一刻,林驚枝心底先是掀起巨大的驚濤駭浪,緊接着就是深深的自責。
她護下了裴漪憐,卻無意中改變了事情的走向,連累了裴漪珍。
裴硯手臂用力,把林驚枝抱起來,放在柔軟的衾被上。
冷白指尖在空氣中微微一頓,秀致腕骨最終往下壓了壓,覆著薄繭的指腹落在泛紅的眼皮上。
“枝枝。”
“不哭好不好。”
裴硯音色極啞,漆眸在幢幢燭光下,裏頭藏着的凌厲像冰遇水忽然就化開來,變成了一汪令人不敢探究的溫柔。
林驚枝在裴硯炙熱指腹落下瞬間,纖長的眼睫不受控制猛地一顫。
這才發現自己雙眸水霧霧的一片,竟是不自覺間哭了。
林驚枝嬌嫩的掌心撐在光滑的綢緞被面上,指尖微蜷,慌忙間垂下眼眸,避開視線不去看裴硯。
他一向敏感,她和大姐姐裴漪珍並沒有什麼感情可言,她怕他從她眼中看出一些別的東西來。
“也許是一時震驚。”
“想到漪憐姐若知曉大姑娘被這般暗害,我想着心裏難免跟着難受。”
林驚枝嗓音嘶啞,朝裴硯淡淡解釋道。
裴硯忽然俯身,不帶一絲情|欲,吻了吻她的眉心,溫聲道:“我已經讓樓倚山配了解藥,好好調理也許能撐過半年。”
“這事,我會讓人同裴家說。”
裴硯語調微頓,深深看了林驚枝一眼:“枝枝就在宅中好好等消息,裴家會查,我也會查。”
林驚枝蜷着的指尖發緊,喉嚨苦得厲害。
她朝裴硯微點了下頭:“妾身知道的。”
裴硯伸手撫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聲道:“睡吧。”
這一夜。
林驚枝睡得十分不安穩,夢裏一會子是刀疤婆子春娘的臉,一會又變成那一座陰暗潮濕的地牢,到處都是血,還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叫她。
“啊……”林驚枝低呼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有明亮的光透過隔扇落進屋中,裴硯一襲白玉色寬袍,乾淨掌心執着一冊書卷,另一隻手被她緊緊握着,正坐在床榻旁垂眸她。
“醒了?”
裴硯放下書卷,指尖從她有些乾澀的唇瓣劃過,語調淡淡。
林驚枝只覺紅唇上一陣麻癢,她沒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不想剛好從他有些粗糲的指腹上滑過。
她眼眸一顫,避開裴硯視線,安靜點了下頭。
“孔媽媽。”
“進屋伺候。”裴硯沉聲朝屋外喊了聲。
沒一會兒,孔媽媽身後跟着一群丫鬟,推門而入。
兩人一起用完午膳后,裴硯又在內院小書房抄了一會兒經書,直到外頭山蒼恭敬聲音傳來,裴硯才擱下筆,大步走了出去。
林驚枝見裴硯離去,她緩緩鬆了一大口氣。
丟了手裏握着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話本子,朝孔媽媽吩咐道:“讓人去給沈家太夫人帶個話。”
“我今日若上沈府看她,她可有空。”
孔媽媽動作微僵,她小聲勸道:“這事若郎君知曉。”
“必定會責怪少夫人,私自做主。”
林驚枝眼中眸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裴家就算知道會查。”
“可裴漪珍的命已經是藥石罔效的程度。”
“燕北五姓,同氣連根。”
“以裴家家主裴寂的性格,他絕對不會同時和沈家、崔家翻臉。”
“就算沈太夫人真的下了毒藥,媽媽別忘了她的娘家是崔氏。”
孔媽媽一愣又是一驚,只覺得背脊汗津津的,她這才反應過來若裴漪珍死意味着什麼。
燕北五姓,百年傳承。
裴氏掌控天下書院,學子無數。
沈氏有戰神,平定天下之功,在燕北軍中威望無人可及。
崔氏和鍾氏兩族看着低調不起眼低調,卻分別掌控了燕北的車馬船運,和無數礦山。
李氏是行商,名聲上不如前四姓來得清高,卻是五姓中最為富有的。
李氏沒有因通敵叛國的罪名敗落,所有商行被收歸燕北國庫前,李家才是五姓之首。
畢竟先皇打江山,李氏為蕭家平定燕北,捐出了足足一半的家財。
若裴漪珍死在崔家,無論是誰動的手,裴漪珍的死就是隱在五姓中一顆隱而不爆的雷,誰都有可能獲利,但也都逃不過被牽連。
這些東西,林驚枝能想到,裴硯自然也能想到。
不管這事與沈太夫人有沒有關係,沈家這一趟,林驚枝定是要親自去的。
一個時辰后,有婆子回復,沈太夫人聽說她要上門做客,已經早早在花廳里等着了。
林驚枝也不猶豫,讓晴山從庫房裏尋了上好的山參、燕窩、鹿茸出來,漂漂亮亮包好后,才悄悄從驚仙苑角門出去。
穿過財神廟東街後巷,又外邊繞了一圈,馬車才往沈家駛去。
“枝枝。”
林驚枝才扶着孔媽媽的手走下馬車,沈府門前就有個驚喜的聲音在喊她。
沈太夫人滿面紅光,被沈府伺候的丫鬟婆子簇擁着,顯然是心情極好。
林驚枝微愣在原地,她沒想到太夫人會親自出來迎她。
心下酸澀滑過,她趕忙提着裙擺上前行禮:“您怎麼親自出來了。”
“您這樣,讓我心下難安。”
沈太夫人滿目慈祥,拍着林驚枝的手道:“我尋思着在府中也是無趣,不如就多走走。”
“你願意來沈家看我這老婆子,我心裏頭比什麼都快樂。”
“也不知怎麼,我見你這孩子第一面,就打心裏頭喜歡得不得了。”
“您喜歡我,是我的福氣。”林驚枝溫婉笑了笑,鼻頭一澀,努力控制着情緒,被沈太夫人握着掌心,漸漸軟下來。
兩人被丫鬟婆子簇擁着,一路慢慢穿過庭院走到沈家待客的花廳里坐下。
林驚枝四下一掃,不見沈觀韻的身影。
按照她最開始的猜測,她若來沈家,以沈觀韻的性子,必定會出現。
沈太夫人拍了拍林驚枝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觀韻姐兒今日和家中的兄長,去京郊騎馬去了,不在府中”
“枝枝姐兒與我家觀韻姐兒有些不對付,是不是?”
“你們兩個孩子,別以為藏得深,我就看不出來。”
林驚枝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垂了眼眸。
沈觀韻是她嫡親的孫女,她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沈太夫人無所謂拍了拍林驚枝的掌心,長嘆一聲道:“觀韻性子有些驕縱,不像我,也不像她父親。”
“這些年她作為長房獨女,更是被寵得有些無法無天。”
“再說了,你們都是生得好看的姑娘,互相看不對眼也是正常。”
“當年我與如今的太後娘娘鍾氏,可沒少當著長輩的面鬧性子,這麼些年過去了,不也是這般過來了。”
林驚枝看着沈太夫人慈祥的笑容,微有些出神。
她指尖狠狠捏了一下,在嬌嫩掌心留下一排月牙一樣的印子。
“您真好。”林驚枝垂下眼帘朝沈太夫人笑了一下。
“你這孩子。”沈太夫人一把把林驚枝摟在懷中,笑着道,“我家中姑娘少,一個個生的都是小子,我這一輩子連生了六個兒子一個女兒,到了觀韻這一代,女娃娃也就她一個獨苗苗。”
“所以我你這般的姑娘,總難免寵愛幾分。”
林驚枝陪着沈太夫人說了許久的話,在準備離開沈家時,才有些不好意思朝沈太夫人問:“太夫人。”
“你可記得今年我裴家大姐姐壽辰時,您送她的那一串羊脂玉佛珠?”
沈太夫人朝林驚枝點了點頭,笑着道:“你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自然是記得的。”
“那珠子是去年我長子樟珩送我的一大塊羊脂玉,我就讓工匠全部拿去車了珠子,穿成了好幾串佛珠手串,拿去西霞寺,在菩薩面前開過光,準備送給家中小輩。”
“剛巧遇到崔家長孫媳壽宴,也就隨着禮單一同送出去。”
“你喜歡嗎?”
沈太夫人說著,就朝外頭的婆子一疊聲吩咐:“你去小佛堂里,把那一串供在觀音像前的羊脂玉佛珠手串拿來。”
不過一會兒功夫,立馬有婆子取來羊脂玉佛珠手串,雙手恭敬遞給沈太夫人。
沈太夫人笑眯眯取過佛珠手串,套到林驚枝纖細雪白的手腕上。
“太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驚枝慌亂拒絕道。
沈太夫人伸手理了理她微微有些凌亂的鬢角:“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這一串手串,本就是準備送你的。”
“好孩子,西霞寺的觀音極為靈驗。”
“你這一串,和漪珍還有觀韻的佛珠不同,我供的是送子觀音娘娘,女子在高門大族不易,硯哥兒又屬人中龍鳳,希望你早些有孕。”
林驚枝愣愣盯着手腕上的佛珠,她的手串的確和大姐姐裴漪珍的不一樣。
她記得裴硯昨天給她看的佛珠手串,掛着穂子的佛珠是雕刻成了平安結繩的樣子。
而她手腕上這一串,則是預示着多子多福的一顆小花生。
林驚枝掩去眼眸里的情緒,垂下眼帘,朝沈太夫人恭恭敬敬道謝:“枝枝謝謝太夫人。”
沈太夫人伸手摸了摸她嬌嫩的臉頰:“快些回去吧。”
“等天色晚了,你再回去,我又得擔心。”
林驚枝抬眸,看了眼外頭天色。
夕陽西下,淡金色的餘暉灑滿天穹。
廊廡外有風,帶着花草樹木的清香,在遠處水榭里金魚浮出水面,碧綠的荷葉抽出枝條,蓮花已隱隱約約結出了花骨朵,再過些時日就是盛夏了。
沈家有沈太夫人在,應該不像裴家那般講究規矩,也不像豫章侯府林家那樣,事事充滿算計。
林驚枝深深吸了口氣,起身朝沈太夫人告別。
孔媽媽扶着林驚枝,視線落在她手腕上掛着的羊脂玉佛珠上,欲言又止。
兩人在沈家丫鬟婆子的帶領下,穿過廊廡繞過水榭,走出垂花門,卻在沈家府門的影壁前和一個生得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迎面撞上。
只見中年男子一愣,瞳孔驟縮,視線死死落在林驚枝身上。
“少夫人,我們快些走。”孔媽媽心口一跳,不動聲色扶着林驚枝走遠。
過了許久,那中年男子才回神,擰着眉大步朝林驚枝離開的方向走去。
沈家府門前停着一輛玄黑色馬車,駕車的婆子不知去了何處,恭恭敬敬站在馬車前的是裴硯的小廝雲暮。
林驚枝往前走的步伐一頓,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知道裴硯遲早會發現她出府,沒想到速度來得這般的快。
“上來。”
“枝枝。”
裴硯嗓音極沉,冷白指尖挑開馬車垂着的竹簾。
他半張連都藏着陰影下,瞧不出喜怒,卻格外令人膽顫。
林驚枝抿了抿唇后,深吸一口氣,提着裙擺緩緩走進馬車車廂。
下一瞬,裴硯忽然探出身體,沒有任何猶豫,略有些粗暴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給拉了進去。
“回去。”裴硯朝外邊聲音極冷吩咐。
“是。”雲暮一甩馬鞭,馬車揚長而去。
沈樟珩才誇出沈府大門,眼睜睜看着那輛在清河崔家見過的馬車,從家門前離開。
上回他不是沒有派人跟蹤,可他派出去的侍衛,跟着那馬車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消息。
“方才那女子是誰?”
“怎麼會出現在沈家?”
守門的婆子一愣,趕忙道。
“是今日府上的貴客。”
“太夫人極喜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