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闌玉已經打定主意要去郁州了,跟那位潘十郎也沒話好說,因此吩咐僕人道:“你就說我身體不適,打發他走。”
“是。”
來通報的僕人離開后,阿秋道:“姑娘這一去,和十郎的婚事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當然涼拌了!
不過這話梁闌玉不能說出口,只好找了一番體面的說辭:“我既然在朝中為官,應當以國事為先。如今邊疆缺人,和十郎的事自然只能擱置了。”
“可是姑娘……”
幾名婢女都露出擔憂和費解之色。
潘十郎潘晟,那可是本朝右衛將軍、侍中、中領軍潘亮之子,樣貌家世都極為出眾。而且潘梁兩家都是當朝權臣,也是先帝在世時欽點的顧命大臣。如果這兩家能結親,就可將朝廷的大半權力盡握手中。當初梁家和潘家準備定親的消息傳出,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
如果放棄這門親事,先撇開朝堂上的勢力不談。要知道梁闌玉今年已經二十二歲,再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並不容易。難道她真要為了一個官位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不管了嗎?
“都別說了!”梁闌玉制止了還想勸阻的人。加重了語氣道,“我主意已定,詔書也領了。如果你們還要反對,莫不是看不起我?真覺得我無能,當不起郁州都督一職嗎?!”
此言一出,瞬間就把侍女們的話給堵回去了。縱使她們確實有這想法,也絕不敢說出口。
可她們心裏仍然疑惑:姑娘到底受了什麼刺激?怎麼忽然之間如此堅定要去郁州呢?
最後還是陸春打破僵局:“既然姑娘心意已定,我等不便多言。我們回外間候着,姑娘有事再吩咐吧。”說罷便領着其他侍女退出去了。
眾人離開后,梁闌玉已經沒了睡意,索性起身從桌上抽了本書看起來。
沒多久,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什麼事?”梁闌玉問。
“大姑娘。”外面仍是方才來通報的僕人,“我與潘郎君說姑娘病了需要休息,不便見客,可潘郎君卻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他非讓我給姑娘帶句話……”
梁闌玉擱下書:“什麼話?”
“潘郎君說,姑娘的病若是為了不去郁州,他立刻回府;可姑娘的病若是為了不見他,他會一直等到姑娘肯見他為止。”
梁闌玉蹙眉:擱這兒裝霸道總裁呢?見不到就不肯走?她才不吃這一套!
“你再去打發他走。他若執意不肯離開,那就隨他的便。”梁闌玉不以為然,“我看他能等多久。”
僕人應了一聲,又出去了。
梁闌玉再次拿起書。她逐漸看得投入,便將那位潘小郎君的事拋諸腦後了。
……
這個時代的人一天只吃兩頓飯,一頓是辰時,也就是早上九點,還有一頓是申時,也就是下午三點。
梁闌玉早早用過晚膳,閑來無事,便去後院消食散步。
梁羨原本出身並不高,在這個門閥世族的時代,梁家原本只是次等門戶。但因為跟着先帝起兵有功,他才一路飛黃騰達,成為了真正的權貴。
梁家如今居住的宅院是從前朝一位被抄家的貴戚手裏搶來的,面積極大。庭院被分成了四個部分,主題對應四季。每個庭院都有錯落的假山和亭台水榭,並且種滿相應季節的植物,以便宅中居住的人永遠有美景可看。
眼下正是盛夏,梁闌玉穿過光禿禿的冬園和尚未成熟的秋園,走進夏園。夏園的東面是竹林,西面則是由白蘭、蜀葵、芍藥等名貴花種交織而成的花田。中間的亭台下方一片翠中帶粉的荷塘,很好地過度了夏竹的清新與花田的妖嬈。
這樣奢侈而美麗的景色讓梁闌玉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阿姊!”
後方忽然傳來一聲稚嫩的叫聲。梁闌玉回頭,只見一個梳着童髻的女孩朝她跑了過來。
女孩跑到她身邊,頭頂剛好到她的胸口。她仰着頭開心地看梁闌玉:“阿姊,你也在這兒!”
這個女孩也是梁羨的女兒,名叫梁璧。她和梁闌玉並不是一母同出——梁闌玉的生母在產下她不久后就去世了。梁璧是蔡琵琶之女。
雖然梁闌玉和后媽之間勢同水火,但孩子是天真無邪的。梁璧年僅十二歲,對人的喜惡全憑天性,還沒到會為了利益跟人勾心鬥角的年紀。梁闌玉比她年長九歲,長得又漂亮,因此她對這位姐姐很是喜歡,有事沒事就來找姐姐玩。
蔡四兒把重心都放在了教導兒子身上,對女兒花的心思很少,也沒想到女兒會越來越親近冤家。
雖然跟她母親不對付,但梁闌玉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還挺有好感的。她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阿璧。”
梁璧抱住她的胳膊:“阿姊,我聽人說你要去郁州了?是真的嗎?”
“是真的。”
梁璧的小臉立刻皺成了一個包子:“阿姊為什麼要去那裏?桃兒說郁州在非常遠的地方,就算我想阿姊了也沒辦法去找阿姊。”桃兒是伺候梁璧的小丫鬟。
其實按照21世紀的行政區劃,連雲港和南京城在同一個省,開車三小時就到了,怎麼也談不上“非常遠”。但在這個既沒有汽車也沒有高速的時代,從建康到郁州得走上幾天幾夜,對一個小孩來說的確是非常遙遠的距離了。
梁闌玉也不知怎麼跟小女孩解釋,只道:“阿姊要去為國盡忠。只有阿姊在那裏做得好,你們在建康才安全。”
梁璧似懂非懂,仍是不開心:“可我想和阿姊在一起。阿姊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雖然兩人不是同母所出,可對梁璧而言,母親只喜歡弟弟,對她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父親整日忙於政務。在這個家裏她最親近的就是阿姊。
“你太小了。”梁闌玉道,“你好好讀書,學習兵法和騎射。等你及笄后能入朝當差,便能向朝廷請個派往郁州的差事。”
“可我還有三年才能……”
“阿璧!”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大喝,梁闌玉回頭,只見蔡琵琶帶着她的小兒子梁琮出現在迴廊的拐角處。
蔡琵琶其實原名叫作蔡四兒。她本是窮苦出身,因為琵琶彈得好被梁羨看中納為妾室,原配死後又扶成了正房。梁闌玉屋中的婢女們看不起她,才給她起了帶有蔑視性的綽號“蔡琵琶”。
一看到母親和弟弟,梁璧下意識地往梁闌玉身後躲去。
“過來!”蔡四兒見女兒竟然還敢躲,不由怒目圓睜。
梁璧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蔡四兒一把將女兒拽到自己身後,順勢用力擰了下她的胳膊。梁璧吃痛不敢出聲,只能低着頭含淚忍住。
梁闌玉見狀不由皺眉。但畢竟人家才是親生母親,她也就沒吭聲。
蔡四兒料理完梁璧,這才抬起頭。一想到打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女兒竟然敢親近冤家,蔡四兒就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喲,阿玉也在這兒呢?我剛竟沒瞧見你。”
沒瞧見當然是不可能的,她故意這麼說,只是拐彎抹角地表達“我沒把你放在眼裏”,以激怒梁闌玉。只要梁闌玉跟她起了爭執,她就能去梁羨面前告對方的狀。
梁闌玉卻覺得她這陰陽怪氣的擠兌很是幼稚,也懶得還嘴,只是笑笑。
蔡琵琶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對方的反應,反倒自討了個沒趣。她冷哼道:“聽說今天宮裏來了聖旨,你要被派去郁州了?”
正如梁闌玉屋裏的侍女們猜的那樣,其實早在幾天前,都督郁州諸軍事的人選尚未確定時,蔡四兒就從梁羨那裏聽說了這件事。
當時梁羨還在猶豫該不該拒絕,蔡四兒卻極力攛掇梁羨替梁闌玉接下這樁差事。她的想法和那些侍女們一樣:郁州是齊國的邊境,隨時可能與敵方發生交戰,非常危險。她最好梁闌玉能有去無回,這樣梁羨的爵位就必定由她的兒子繼承了!
哪怕梁闌玉命大,沒有死在邊疆,只要能讓梁闌玉離開建康、離開梁家也是極好的。這樣梁闌玉在千里之外,而她卻能天天在梁羨耳邊吹枕邊風,不愁梁羨不偏心她的兒女。
此刻她故意提起郁州,便是想看到梁闌玉氣惱的模樣,沒想到梁闌玉卻絲毫不見鬱悶。
梁闌玉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竟能得朝廷如此重用,確實有些受寵若驚。”
蔡四兒不可置信地挑眉:“你好像很高興?”
“當然。我陞官了,難道四娘不高興么?”
蔡四兒不由被噎了一下,瞪着梁闌玉,想從她臉上看出作偽的痕迹,卻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