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31章】內門弟子
宋從心這般心大,倒不是因為她多麼相信姬既望,而是因為她看出來姬既望身上手上的血都不是人類的。
人類不會流出這般漆黑腥臭的血液。
距離近了,宋從心才發現,姬既望竟然在低低地喘息着。他的呼吸被刻意放得很輕,但胸腔卻劇烈地起伏着,彷彿是一個毫無靈力的凡人從很遠的地方拚命地跑了過來。隔着一張面具,宋從心看不清姬既望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剛才海民們的爭執。
“呂叔出事了。”姬既望以只有宋從心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他們受傷了,我需要幫助。”
姬既望從不在海民們面前展露自己的容貌,也不會同他們說話。因為天賦使然,哪怕他不願如此,依舊能在一個照面與一句話的時間裏蠱惑對方的心智,令他人為其生為其死。但宋從心知道,姬既望既然戴上了面具,選擇了沉默,那便代表他不願意濫用這個天賦。
宋從心沒有詢問有什麼事是分神期修士無法解決、從而需要尋找幫助的,她只是點頭,道:“我跟你去。”
宋從心說完,回頭與梵緣淺交換了一個眼神,又朝着探索隊的成員說道:“我與少城主前去一探,還望各位保重。”
海民們面面相覷,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因為作為暫時領袖的東余立沉默了,他們便也沒有開口反駁。
宋從心跟着姬既望走了。
兩人始終保持着一臂之遙的距離,姬既望走在前,宋從心在後。他毫無顧忌地將后心暴露給了別人,或許是因為篤定她不是他的對手。
機關密道位於山谷的窯洞,需要撥動青銅盤的指針對準天干,方可開啟正確的密道。否則,不是被引向危機四伏的兇險之地,便是密道全盤崩毀,寧可毀去也不令人入內。而青銅盤足有八層,其秘無時不刻不在變化,即便是在重溟城,也只有十指可數的人知道其中韻律的變化。
“過來。”姬既望抬了抬手,宋從心便控制不住自己地走上前去,“密道內布有母親的陣法,錯一個身位,你我都可能死在裏面。”
姬重瀾是姬家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她擅符文,擅詭陣,擅奇門遁甲之術。她在位期間,為世人留下了近千道符陣的傳承。
姬既望沉默了許多,他只解釋了一句,便用縛絲操控宋從心走到他身前。他拽過宋從心的手臂,一手在青銅盤上撥弄,伴隨着青銅盤指針的轉動,終於,“咔”的一聲,機關砌入了暗格。“轟”的一聲巨響,他們所在的這間銅水澆築而成的密室被瞬間封鎖。
然而,下一刻,另一邊的暗道卻瞬間開啟,洶湧而來的海水立刻淹沒了整個密室。姬既望拽着宋從心的手臂,不退反進,俯身衝進了水裏。他舒展着自己的四肢,在水中遊動的模樣比在陸地上更顯熟稔,彷彿感覺不到其中的阻力一般,速度快得宛若游魚。
相比姬既望,宋從心便跟得略微有些吃力。雖然修士肺腑內清氣自生,必要時完全可以不用呼吸,但她到底是人不是魚。若沒有姬既望帶着,她恐怕是會被水流沖走,更別提要防備水道中的種種機關與各種可能觸發的符文暗器。
水底的世界總是十分安靜,被水流堵住的耳朵似乎能捕捉到自己體內血液奔流的聲音。
就在這時,宋從心突然聽到了一道曼妙空靈的聲音,那聲音出現在海里,遠比在陸地上聽見時更為動人:“你不怕我引你過來,是為了殺你嗎?”
那聲音鑽入耳中,不禁令人心神一震。宋從心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驅散心頭那種習音律之人對美聲的心悸與喜愛。
她本不願多說,但或許是這段時間以來與姬既望的相處讓她早已習慣了坦言直率,她想了想,道:“姬既望,我不會隨意信任他人,但也不會隨便懷疑他人。有時論心不論跡,否則寒門無孝子;有時論跡不論心,不然世上少完人。我不知你的過往,但我有眼睛去看,你在海邊結廬而居,守護了重溟城的每一個夜晚。這一路行來,你護持他們左右,不曾將其視作累贅撇下。僅論跡,我信你。”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宋從心愿意相信那個提起重溟城時笑容藏都藏不住的“少城主”。
當然,除了這些以外,宋從心也相信自己的判斷。一位分神期的異人修士,想要害人實在是太容易了,大費周折,屬實沒有必要。
“你錯了。”姬既望語氣冷淡,如游魚般破水前行,口中卻道,“那些人說得其實沒有錯,非爾族類,其心必異。就像我不刻意驅使,我的天賦依舊能蠱惑人心一樣。有時,令兩族對抗的原因並非善惡正邪,而是血脈。他們防備我,其實合情合理。”
水道已經被海水徹底地淹沒,姬既望前行的速度很快,但卻許久都沒有抵達盡頭。直到密道走到了最里,穿過一間與外頭存放青銅盤類似的密室,浮在水中的宋從心看清密室中的場景時,瞳孔不由得放大、收縮。
這間被海水淹沒的龐大密室中繪有一個漆黑且龐大的符陣,那些繁複的陣紋密密麻麻地鏤刻在地上,似乎是由無數青銅格組建而成。而在符陣的最中間,一個類似船舵的巨大機關陳設其中。不難猜測,那需要十七八人才能推動的舵便是掌控整個重溟城排水渠道的逆海法陣。
(一湯匙獵奇。)
然而,這並不是真正令宋從心感到驚悚的事情,眼前觸目驚心的地方,在於船舵的機關下竟碾壓着許多具殘破的屍體。
那些虛虛浮在海水中的屍體衣料破損,皮膚朽爛,並且肢體都與先前異變的海民一樣有不同程度上的畸變,或是長着肉芽般的觸鬚,或是皮膚生出了魚鱗……看到這些屍體的瞬間,宋從心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但很快她又發現,這些人穿的並非鯊皮水靠,並不是探索隊的成員。
巨大的船舵被血染紅,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些血跡已經化作了漆黑腥臭的苔蘚。因為軀體發生了異變,這些屍體沒能化為白骨,他們卷在巨大的舵下,將整個逆海法陣變成了一座血肉的磨盤。僅僅只是一些破損殘敗的痕迹,宋從心也能想像出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前往逆海法陣的水道是雙向的,可以從外界來,可以從內部入。但一方一旦進去,另一條通道便勢必鎖死。所以當年,這些重溟城的精銳是遇見了什麼,他們不顧一切地來到了這裏,開啟了逆海法陣,放下了龍骨閘,鎖住了重溟城。
但是,作為代價,他們也封鎖了自己唯一可以逃亡的生路。逆海法陣啟動的瞬間,沒能順利撤離的人們被卷進了符陣……
海水就這樣,變得腥臭,而又渾濁。死去的人,屍體也異變成了鬼物。
靈寂期修士有護體勁氣,那些海水實際近不了宋從心的身,但看着眼前這慘烈到極致的一幕,宋從心依舊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太陽穴陣陣抽疼。
“我們進入這裏時,水道里有許多亡海者。”姬既望拽着宋從心的手繼續前行,他在四條分岔路中選擇了其中一條,游到盡頭,那竟是一條死路,“我們本來是可以解決那些亡海者的,但呂叔……被一個亡海者近了身。他晃了一下神,被抓破了肚子。”
宋從心聽着,忍不住抿了抿唇:“那亡海者,是呂將軍認識的人?”
“嗯,海民大多都彼此認識。當年追隨母親前往深海的戰士,大多都是如今海民的家人。”姬既望游到盡頭,摁下了死路牆壁上的幾塊磚,那方磚凹陷了下去,與此同時,通道上方傳來石板挪移的聲響。
沒想到,這看似是死路的地方,竟藏着這裏唯一的生路。
“是呂獻,呂叔的大哥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呂叔只比他大五歲,但他把呂獻當做兒子養。”姬既望挪開石板,示意宋從心上去,“呂獻當年偷偷入列,呂叔阻止不能。後來重溟城的精銳隊出事,所有人都失去了親人,呂叔也沒有例外。雖然這些年來呂叔沒說,但呂叔大概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戰亂時將最後一口口糧留給他、好讓他攢足力氣帶着侄兒逃跑的兄嫂吧。”
宋從心從通道內爬出,她發現通道的上方也是一處密道,只是這裏沒有水。不遠處有一道厚重的青銅門,地上蜿蜒着血跡,似是剛剛染上的。
“他們都在門后,沒有死,但傷得很重。”姬既望同樣爬了上來,但他卻退出很遠,捂着自己的面具,“呂叔昏迷前給他們做了簡單的包紮,讓我出去找人。但我不能靠近,你去救他們。”
“為什麼?”宋從心沒有猶豫地朝着青銅門後走去,卻還是詢問了一句。
“因為我血脈有異。”隔着一大段距離,宋從心卻依舊能聽見姬既望粗重的喘息,他語氣隱着似有若無的焦躁與興奮,可他卻極力地壓制着那股詭譎的情緒,“我說過,他們防備我是合情合理的。因為見了血,我只會想殺了你們。”
宋從心猛然回頭,朝着姬既望望去。
只見姬既望站在距離青銅門最遠的地方,背脊靠着牆,他攥着自己的衣襟,似是痛苦地大口地喘息着,臉上的面具掉落在地上,他都沒有去撿。
……這位少城主如今的模樣,無怪乎會令人感到恐懼。
他本就鋒利的指甲變得更為尖利,薄唇露出了兩顆駭人的獠牙,而那雙讓人聯想到深海的藍眸,如今卻染上了渾濁的血氣。
豆大的水珠從他的額頭滾落,不知道是他隱忍的汗水,還是方才帶出的海水。
如水妖般靜美的少年,在這一刻凶態畢露,他眼中藏着遠古時期位於食物鏈巔峰的捕食者該有的冷冽與凶戾,只需一瞬便可以將獵物撕成碎片。
就在這時,天書突然從宋從心的識海中冒出,用於記錄天下能人異士的《周天列宿錄》突然翻開,給了這位少城主一個標註。
【[重溟少主]姬既望
身份:重溟少主、姬重瀾之嗣子、渦流教之聖子
存世:三十五載
種族:氐人與人族混血(現世最後的氐人王族血脈,先天返祖)
境界:煉神還虛.分神(幼生期)
[地承卯酉七七年,生於重溟,因血脈有異,先天返祖,故被供上神壇,成為渦流教之聖子。
地承卯酉八二年,重溟城主姬重瀾祓除渦流教,將其帶回城中,收為嗣子,封“重溟少主”。
血脈有異,先天返祖,為現世最後的氐人王族血脈,傳承殘缺,血脈不穩,易失控。
天賦:[鮫夢縛絲]、[晝晦惑心]、[迷神]、[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