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致布魯斯”
走廊一側是扶手,一側是牆壁,往下看能俯瞰巨大的正廳。一路擺放着藝術品們,經過時不由好奇其中有多少是遵循傳統擺放的古董,又有多少是現居主人們的品味。牆上油畫與照片交雜,絕大部分是肖像畫和家庭合影,看上去年代筆觸風格都不一樣,想來是歷任主人們的紀念。
其間有一張是這個韋恩與樓下一部分同齡人的合影,看上去年紀都比現在小一些,每個人都穿着正裝,對着鏡頭露出程度不同的笑容。
“三年前拍攝的。”韋恩瞥了我所看的方向一眼,“也許今年能有張更吵鬧的合影。”
我想說我還不一定是你女兒呢,又想到承諾過會配合,於是把這話止在了腦子裏。
他帶我在一個看不出和其他房間有什麼區別的門前停下:“這是阿福為你準備的房間。”
我嗯了一聲,進去,當著他的面把房門關上。
遺憾的是這個舉動依舊沒有讓他顯示出什麼生氣的表情,他甚至在房門合上之前對我笑了笑。
就不能簡單地把我趕出去嗎。
給我的房間挺大的,附帶一個落地大陽台,能直接看到韋恩莊園後部的植物、暖房、其他建築等,採光和景色都不錯。我靠近瞧了瞧,伸手把落地窗鎖上了。想要拉個窗帘,但拉窗帘似乎過於明顯,我也不確定門外的韋恩能不能聽見這個聲音。
於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只是繞回了行李所在的地方,估計着大落地窗可能擁有的被觀察角度,蹲在地上用床鋪遮掩着拉開行李箱,只露出了一個相當小的夾角,堪堪能讓那個木盒取出來。
隨後我把箱子合上了,沒有拉拉鏈。如果有人想進來查看,那麼韋恩莊園的每一處都肯定無法藏匿,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合上箱子只是為了不讓偶然路過的人意外看見罷了。
只能期待韋恩會遵守承諾,以及他對那些人的影響力真的有我所隱約感覺的那麼大吧。
我打開房門的時候,韋恩在門口等待着,倚靠着一旁的高台,沒有什麼不耐煩的樣子。我把盒子遞給他,他接過,看了一下嵌在其中的手寫卡片,有些猶豫地問:“你希望我現在打開嗎?”
我嘆氣。
“打開吧,我也想知道裏面是什麼。”
“換個地方?我想在走廊里會顯得不太正式。”韋恩提議道。
我覺得有道理,於是跟着他繼續往前走——韋恩的身材怕不是通過每天在這麼大的房子裏走路維持住的——到了他的房間。與我的房間相隔並不遠,想到史蒂芬妮和卡珊德拉的房間也在我旁邊,我估計他們的房間都相鄰。
關係感覺不錯。
韋恩的房間應該就是這棟房子的主卧了,比我的房間更大,裝飾也更加繁雜,傳統與現代間雜的內斂昂貴。他請我在窗前的桌旁坐下,又拖過來一把椅子,很自然地在我旁邊而不是對面坐下了。
我有點不適地向遠離他的方向移動了一點,他注意到了我的動作,解釋了一下。
“我想這樣更能輕鬆看到內容,不會讓你看到顛倒的物品。”他做了個彎折的手勢,“萬一其中有信件呢?”
我該誇一句貼心嗎。
我勉強坐直了,和他只隔着兩把椅子之間的距離,催促他:“請打開吧。”
裏面會有什麼呢?我撐着桌子想。
韋恩解開了緞帶,拿下了那張“致布魯斯”的花體卡片,打開了木盒。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份折起的報紙,上面印着戴爾女士和韋恩對視嬉鬧的照片,都沒穿多少東西,只有泳裝,很是親昵的樣子。上方大標題寫着“布魯斯·韋恩的新情人!迷人小島模特捕獲哥譚王子芳心”,副標題寫着“這次的愛會持續多久?”。
我咣的一下手滑,咚的一下胸口磕到了桌子上,但我根本無暇顧及疼與不疼。重新坐起后我驚恐地看看報紙,又驚恐地抬頭看看身邊的哥譚王子,默默地、堅定地、挪着椅子地,離他遠了一點。
正文部分還有一串偷拍的泳池互動,我恐怕它是踩着審核規則刊發的最大尺度照片,你你你你們的手放在哪裏,你們的嘴放在哪裏,而且怎麼會有報紙專門盯着這種東西報道啊!
戴爾女士我可能是混血種但你是絕對的不需要繁殖的樹生生物啊!二十年前的韋恩有這麼好嗎!
關於韋恩的緋聞八卦都是真的!我真的是以這麼爛俗的方式產生的!啊啊啊啊啊啊!!!
我受到了來自二十年前的精神攻擊,陷入了非常嚴重的存在主義危機,從自己產生的源頭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艾薇兒。”韋恩的尷尬程度看起來並不亞於我,“我……”
“求求你不要說了。”我急速打斷了他,“我不是很想知道細節。讓我們趕快跳過這一個部分。”
韋恩依言迅速地把這一份報紙抽走,反扣在了前方桌面上。
但下面還是報紙。
好消息是這次穿得多了一點,年輕韋恩摟着戴爾女士出鏡。戴爾女士穿着淺藍色小禮服——但是等等,你的裙子是不是壞了一點,不規則地露出了大腿,怎麼壞的——年輕韋恩穿着西服,但是外套扣子沒扣,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襯衫敞開了好幾顆扣子,細看能發現嘴角到領口的一串唇印。
——呃,好像也不是完全的好消息。
但是有完全的壞消息。這次的標題更加震撼了,大標題是“哥譚寶貝攜女伴‘神秘’失蹤兩小時”,副標題是“玩得開心,韋恩先生!”。
經過上一輪震撼之後我已經能剋制住多了,只是略微有點抖地拿起報紙,展開瀏覽一下正文。
中年韋恩試圖阻止我閱讀印着年輕韋恩的報紙,非常慌張:“艾薇兒,這種小報上的東西都是胡亂編造的,不用讀了!”
“是嗎?那我是怎麼出現的?”我麻木地抬頭看他,真情實感地問,“難道我是從樹上長出來的嗎?我寧願我是樹上長出來的!”
我長得就像你們二十年前的混合體!
韋恩語塞。然後他焦慮地想要阻止我,但看起來不敢從我手上直接搶奪報紙的樣子;猶豫一會,只得湊到我身邊,和我一起被遠在星系之外的戴爾女士公開處刑。
正文一筆帶過了前因後果,着重以相當香艷的筆調詳細描寫了“我們年輕的布魯西寶貝兒”和新上位模特在活動途中,眾人目光與直播鏡頭之下,從賓客席上手牽手從側門笑着跑了出去,之後兩個小時“神秘”失蹤、“沒人”知道他們幹什麼去了。兩個小時之後在場地大樓後門溜走時被發現,雙雙衣冠不整。
文章最後還以寬容的語調祝福“這對活潑的年輕人”“玩得開心”,並補充一句“雖然他們看起來確實已經開心過了”。
“……”
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去幹什麼了呢!
我捂着額頭,把離我太近的韋恩推遠點。
“我確實是她的女兒。”我瞪着這些文字,發自肺腑地確認了,“我連拉着你跑出側門都復刻了!”
以及“年輕人”?戴爾女士二十年前就已經三百歲了!
然後意識到一件事:“報紙不會也這麼寫我吧?!‘韋恩中年魅力不減,年輕女孩主動相邀’,“宴會途中,一去不返”之類的?!”
“停下!我請求你不要開這種玩笑!”韋恩喊了出來,急忙解釋,“放心,沒人會報道昨天的事。昨晚所有媒體都已經聯繫過了,不會出現一篇簡報,不會流出一張照片。”
“我第一次很高興你是個頂級有錢人。”我沒回神的瞪視從報紙上轉移到了韋恩身上,“但如果你不是頂級有錢人,也本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他被我瞪得氣勢更弱了,微弱地說:“這並非我的本意……”
“是的,你的本意是不讓我出生。”
“不不,我很高興你存在並成長為這麼優秀的樣子。”
“別說了——我恨你。”我呻//吟,“我恨你們。你們當初為什麼不把避孕做得更好點。”
這份報紙下面是一對固定在盒子中的鑽石耳墜,和一件淺藍色衣物。耳墜看起來有點損壞了,一邊的鉤子被壓出了一個奇怪的弧度,不修理則不可能使用,鑽石缺了切面交織處的尖角,看去上像摔砸過。
而其下的淺藍衣物,不出意料就是報紙上的那件小禮服。裙擺處有很長一道撕拉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被什麼不小心勾住然後撕裂了,這種小禮服肯定不會在意麵料牢固性——和照片上特別凸顯的撕痕看起來完全一樣。
於是我被提醒了,重新看了一下報紙上戴爾女士的耳朵,發現果然帶着一隻面前的耳墜。
“……”我已經邁入超脫的境界,無所畏懼了,“喂,你覺得她為什麼要把裙子放進來。”
“我想是你母親為了證明,她確實是本人?”
“嗯,這是一個原因。”我的眼神已經虛焦到天花板上了,有氣無力地面對現實,“但我猜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
因為她不能把泳裝塞在盒子裏,對於她的女兒來說太情//色了——不是。
我艱難地開口。
“因為這是她事後推演時,覺得最可能……懷孕的日子。”我說,“我應該是這天出現的。”
韋恩吸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拿了報紙去看上面的日期。
我放空了大腦,抬手拽了拽他的胳膊,悶聲悶氣地重複:
“你們為什麼不把避孕做得更好點。我恨你們。”
拿走小禮服后,盒中就剩下了一張寫着字的方形卡紙,依舊是那種浮誇的花體字。韋恩拿起它,讀給我聽。
“致布魯斯:
既然你看見了這張卡片,那艾薇兒一定初步認可你了。恭喜!”
“沒有認可。”我捂着眼睛反對,堅持復讀,“我恨你們。”
韋恩“嗯”了一聲,然後繼續念:
“別相信她說她恨你。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
我噌得彈起來,嚷嚷:“我就是討厭你們!兩個人都討厭!”
韋恩這次笑出來了,好聲好氣地點頭:“確實很值得被你討厭。”
然後他一次把剩餘的內容都念完了,我這次沒有打斷。
“我希望她能在哥譚居住一段時間,希望你在此期間照顧她。
但如果她不適應哥譚生活,讓她離開就好。她會自己找到生活的樂趣。
不必懷疑她,請相信她的話,幫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無論居住與否,我都會在幾個月後過來。
她不是個麻煩的孩子,你也不是傳言中的韋恩,希望你們會相處愉快。
薇薇安”
薇薇安,誰啊,戴爾女士在地球的假名怎麼還帶着疊聲啊。
我無意義地嘟囔了一聲,提醒他:“後面還有,寫給我的。”
韋恩把東西卡紙翻過來,又開始念:
“以及,艾薇兒:
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細節,但我相信你的接受能力。”
原本接受了一點的心情,又因為這句話開始磨牙了。我覺得她完全沒有抱歉的想法,寫這花哨字體時說不定還在想着我讀到時的反應,然後邊寫邊笑。
“我希望你試着在哥譚居住,試着融入你所在的家庭。
試着友善點,試着耐心點,試着接受沒經歷過的一切。
當然,如果確實不習慣,也不必勉強自己。做你想做的就好。
你即將21歲,可以去任何地方了。不必局限於哥譚。
不必擔心,不必緊張。放鬆,並且享受生活。
玩得開心!
你的媽咪”
韋恩念着,我也安靜地聽完了戴爾女士——“你的媽咪”,呃,好噁心——給我留下的留言,意識到她覺得這個地方是很安全的,我不必這麼提心弔膽地對一切猜疑。
我瞧了眼身邊的韋恩,琢磨不出這個看起來就不可靠的人為什麼會安全,最後勉強猜測應該是他那養了一堆披風人的安保系統。
因為她的留言,我恐怕放鬆了不少,整個人都開始懶散地靠在椅背上,不再緊繃。
“所以,這就是‘我的媽咪’想要我們看到的東西。你的想法是什麼呢,韋恩?”
Opps,放鬆過頭了,連“先生”都沒了。
不過韋恩好像根本不在乎我在稱呼上的不尊重,而是對我微笑了。
“我真的通過了你的初步審查嗎,艾薇兒?”
“沒有,我超恨你。”
“我很高興得到了你的接受。”韋恩也后靠到了椅背上,側身一點看我,“我想我們一定會相處愉快的。”
“哼。”
“能叫我布魯斯嗎,艾薇兒?”
“不必了,沒有熟悉到這種程度。”
“拜託了,艾薇兒?”
“二十歲的小韋恩先生露出您現在的表情才算可愛。”我指指報紙。
“那麼拜託了,我的女兒?”
我整個人抖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他:“不要用這種稱呼脅迫我。”
太噁心了。
“哥譚公主?我的甜心?”離奇的稱呼一個接一個出現,韋恩彷彿找到了自認為和我溝通的方法似的,“牽着我一起跑出宴會廳的……”
“夠了!”我喊道,“不要太過分了,布魯斯!”
“好的。”布魯斯停了下來,“我不會再說了。”
布魯斯做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安靜下來。
片刻后又向我舉手。
“什麼?”
“我會按照你母親的要求對待你的。你在這裏將享有相當程度的自由,艾薇兒。我保證。”
我哦了一聲,因為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回答。
屋內短暫地安靜下來,我和布魯斯陷入了獨處無言的氣氛中。但並不顯得為難,至少比昨天第一次見面時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我思考着發生這種轉變的原因,發現可能是我和布魯斯一起被報紙娛樂版公開處刑的原因。戴爾女士為了緩和我和他之前的氣氛,準備得很充足啊。
這一切都顯得輕易而順暢,速度快到讓我懷疑很有問題。但想到戴爾女士讓我別擔心別緊張放鬆點,我又把這種懷疑卸下了。算了,反正她幾個月後就會來接我。
我又試着叫了一下。
“布魯斯?”
“嗯?”
“布魯斯。”
“什麼?”
“布魯斯。”
“……”他意識到了,“哈哈,確實需要習慣。我在這裏,艾薇兒。”
“布魯斯。”
“嗯。”
“布魯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