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告給我聽。”
傅聽凜險些沒有反應過來這四個字什麼意思。
徐伯在手機打出幾個滾動的大字:順!着!先!生!的!意!思!來!
小學之後就再沒告過狀的傅聽凜,“……”
他不會啊!
努力回想了自己小時候撒潑耍賴裝可憐的樣子,傅聽凜然後默默伸出自己的手,露出關節上破了皮的地方。
聲音乾巴巴的,“這裏也受傷了,很疼。”
又偷摸瞅了眼徐伯,徐伯比口型:接著說。
傅聽凜真的不覺得可以怎麼告狀,只好順着剛才的話,更加乾巴的說了幾句。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說著說著,他想起了自己跟宋先生的比試,於是語氣不自覺又低了幾分,帶出一絲絲怨念。
“……這是右手,陪先生訓練的時候,還得寫試卷,肯定要受影響了。”
好會撒嬌!
徐伯隔空豎了個大拇指:天賦異稟!
龐東看得大為震撼。
簡直不能把眼前這個委屈吧啦的人跟之前兇巴巴打架的人聯繫在一起。
宋泠之聞言眸底更了幾分。
徐伯低聲過來,簡單和宋泠之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吵鬧的派出所終於安靜了下來。
張企隱約覺得宋泠之的面孔給他幾分熟悉的感覺,但因為喝了酒,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加上這人身邊跟着這麼幾個看起來就唬人的保鏢,就以為是傅家別的什麼有錢的親戚。
“這人……你認識嗎?傅家的?”
梁娟也犯嘀咕:“我跟那邊又不熟,我怎麼知道。”
她雖然和傅聽凜的媽媽是姐妹,但兩人同父異母,自小也沒多親近。
宋泠之收養傅聽凜的消息,只有少數人知道,並沒有傳出去,當初給傅家的合同上,也有一項保密協議。
加上宋泠之並沒有帶着傅聽凜出席過公共場合,所以除了傅家被打發走的的那些,其餘人並不知道。
張企摸不準,說話倒是比剛才客氣了點:“這位先生,傅聽凜毆打我兒子並且企圖搶奪他的手機,致使人受傷,這件事,是不是得有一個交代?”
傅聽凜仍舊蹲着,他攥着宋泠之毯子的一角,冷冷道:“那手機分明就是我的。”
梁娟:“胡說八道!那是我給他買的!”
手機在王警官那裏保管着,他拿出來,交給宋泠之看了看。
傅聽凜回過頭,看着那款極熟悉的手機,對宋泠之道:“RU的遊戲聯名限量款,我哥付的錢,我挑的圖案,後面還有RU的標識。”
張梁豐眼底上過一抹慌亂,“那是我的!”
該死的。
早知道就套上一層手機殼了。
真是倒了大霉才在學校門口碰見傅聽凜。
“你說是你的,那你倒是說說,這手機你什麼時候買的?這裏面有什麼照片?什麼軟件,什麼只有你知道的東西,你怎麼證明?!”
張梁豐三兩步過去,指着那手機道:“這裏面實名認證可都是我的!”
宋泠之:“王警官,沒查這手機的購買通道嗎?”
王警官聞言有點尷尬:“這個,我們暫時還沒有查到。”
主要這個事情看起來像是家庭糾紛,雙方來了之後又一直吵吵嚷嚷的,根本沒有人提起這個事。
而且,現在客戶的私隱都是保密的,一般手機店裏面,如果客戶不願意,也不會強行保留客戶的信息。
張企看向梁娟:“這手機不是你給兒子買的嗎?有沒有購買記錄?”
梁娟惱道:“我每天賣那麼多東西,誰會專門留這個。”
傅聽凜的拳頭緩緩捏緊。
他只在張梁豐一大串的話里,捕捉到了一個信息——
他手機裏面原本的東西,可能已經被清除乾淨了,或者說,整個手機都被重置過。
“方便我給手機拍個照嗎?”宋泠之抬眸。
王警官:“當然!”
宋泠之拍了照片,發給了封醒。
他記得宋氏在RU有股份,不過具體的項目實施是封醒負責。
封醒電話打了過來,“你給我發這個幹什麼?”
宋泠之:“查一下這個手機的購買記錄,以及購買人的客戶信息,能查到嗎?”
“RU的聯名款……一年前的吧,有點印象,稍等啊,我聯繫一下RU的老馮,查到了發你手機里。”語罷,掛斷了電話。
梁娟的臉色頓時變得有點難看。
張企:“查,查出來正好,等着你小子給我兒子道歉。”
他搓了下酒氣上頭,顯得發紅的臉,看了眼從頭到尾都沒有高聲說過一句話、卻叫人不敢輕易靠近的的宋泠之,莫名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努力從肚子裏擠出一兩滴不知道過沒過期的墨水,胡謅威脅,“不止道歉,還要在你檔案留下一筆!什麼東西,知道這手機多少錢嗎,搶劫罪,都夠你進去蹲着的了!”
徐伯笑眯眯道:“是啊,不要着急,等下查到了之後,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派出所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最先扛不住的是張梁豐,他低聲道:“爸,要不咱們走吧,我想去醫院。”
張企連忙:“哪裏難受?”
張梁豐:“頭疼。”
張企:“是不是那傢伙打的?不行,讓他們一起去……”
叮!
宋泠之手機響了一聲。
他看了眼封醒給他發的消息,給的客戶資料不是很詳細,但足以辨認出是誰了
——傅林雙。
還有模糊了詳細信息的身份證照片。
宋泠之還以為留的是傅聽凜的購買信息,沒想到是傅林雙的資料,猝不及防間看見了那雙淺淺彎着的眼睛,他心臟被輕微刺了一下。
他沒說什麼,只是把手機里的信息給王警官看了看。
“傅林雙是他的哥哥,也是我已故的未婚夫。”
王警官確認信息資料屬實之後,看向張梁豐一家的目光就變得格外微妙。
“手機確實是這位傅同學的。”
梁娟:“不可能。這就是我兒子的。你們是不是收了這人的好——”她聲音忽的卡住,嗓子像被人捏住一樣,驚愕的看向宋泠之,才反應過來,“你……”
傅林雙的未婚夫。
宋氏集團的掌權者。
宋泠之。
她的目光移到青年坐的輪椅上。
是了,沒錯。
聽說是個瘸子。
梁娟的眼睛緩緩睜大。
張企的顯然也反應了過來,被穿堂而過的冷風一吹,酒醒了大半。
“RU,有宋氏的股份不假,但我可以保證這上面信息的真實性,”宋泠之淡聲道,“以及,發生鬥毆的地方應該有監控錄像,到底是誰先動的手,查一查監控,一切就清楚了。”
語罷,他看了眼沉默下來的少年。
掌心覆在傅聽凜受傷的骨節上,觸到了一片冰涼。
宋泠之:“冷不冷。”
傅聽凜回神,想搖頭,卻又想起來宋先生說的那句‘我喜歡誠實的孩子’,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徐伯:“王警官,手機可以給我們了嗎?”
“裏面還有我的東西。”張梁豐忍不住道。
傅聽凜沒理:“那裏面現在都是他的東西,我不想要了。”
宋泠之:“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麼不接。”
“……摔壞了。”
宋泠之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靜了兩秒。
“沒關係,把卡拿出來,再給你買一個。這些東西,還會再有。”
傅聽凜鼻子微酸,“還會再有嗎。”
他已經失去的。
宋泠之明白他說的不僅是手機,摸了摸小朋友的頭,“嗯。”
會的。
從認出他身份的那時候起,張梁豐一家就宛如集體啞巴了,張企再蠢也明白那手機有貓膩,狠狠瞪了一眼梁娟母子。
“那手機真不是你買的!快給老子道歉!”
他舔着笑臉,揪着張梁豐的耳朵,“宋總,這都是誤會,誤會……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這手機多少錢,我陪了,您大人有大量……”
張企一巴掌拍了上去,“快他媽道歉!”
張梁豐臉色漲紅,恨恨的看了眼傅聽凜,繃著嘴一聲不吭。
半晌,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對不起……”
宋泠之恍若未聞,對傅聽凜道:“你決定吧。”
傅聽凜站起來,看向這三個他名義上的親人。
不知是迫於宋先生的身份,還是因為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剛才那股囂張的神色已然找不見半點影子。
電玩城門口的錄像也被調了過來,雙方家長在場,至此,手機事件才算是正式開始。
宋泠之先讓阿金開車送了龐東回家。
一直處理到晚上八點多,這件事才算完全解決。
回去的路上,傅聽凜和宋泠之一起坐在車的後座,少年垂着頭,興緻不高。
他悄悄看了眼旁邊的人。
車窗外閃過呼嘯而過的車輛,凌亂的光影掠過宋先生的鼻樑,沒有輪椅的阻隔,他們離的很近,傅聽凜聞到了一點清冽的香味。
是宋先生身上的味道。
他第一次這麼清晰的注意到。
其實對於張梁豐的處理,傅聽凜能感覺得到,宋先生主要還是看他的態度。
而他沒有做的太絕,只是讓張梁豐賠了錢了事,畢竟張梁豐被他打得更狠,真的去醫院驗傷,再來回折騰,恐怕要凌晨了。
傅聽凜手裏還捏着棉花糖。
已經癟了。
就算他再小心,還是碰到了不少次。
本來就很便宜的東西,現在又這麼丑,傅聽凜歇了送出去的心思。
他抿了下唇,把棉花糖往旁邊放了放,膠袋的摩擦聲在狹小安靜的空間裏非常明顯。
宋泠之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注意到旁邊少年的動靜,淺色的瞳孔映着外面的迷離的燈光,像一捧湖心裏波光粼粼的水。
回到家,宋泠之去拿了家裏的醫藥箱。
似乎是知道傅聽凜身上的氣息很低落,湊上來的狗子不住的搖尾巴,想逗人開心。
“旁邊去玩,”宋泠之輕輕推開狗子的頭,“手伸出來,我給你消消毒。”
他用棉簽沾了碘酒,身體稍微往前傾,額前的發沒有和平日上班時一樣梳起來,看着仍舊冷冷的,只是抹葯的動作帶着輕柔的意味。
少年的手骨節分明,只不過還沒有完全長大,小了青年半圈。
宋泠之虛虛圈着傅聽凜的手腕,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輕輕一觸,“還是有些瘦。”
傅聽凜吶吶道:“會長的。”
個子、手……都會長的。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宋泠之的手,這隻手才是真的好看,指關節處連褶子都沒有,還粉粉的。
“嗯。”
宋泠之給他貼了創口貼,瞥了眼他嘴角的傷,“過來點。”
傅聽凜耳朵微紅,“有鏡子的,我自己來就行。”
“也好,”宋泠之把棉簽遞給他,“最近兩天不要沾水,反正是在家裏,臟點就臟點吧。”
“……哦,好。”
“還有其他地方嗎?”
“沒了。”
傅聽凜,“跟着阿金叔學的格鬥沒有白學,派上用場了。”
宋泠之:“那就繼續學。”
除了在警局裏,宋先生在路上、回到家一句話也沒多問過他。傅聽凜原本想像中的責備根本沒有出現,反而被很好的護在了身後。
甚至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宋先生也願意順着他的意願來,給了他充分的尊重。
他畢竟年輕,心裏藏不住事。
“先生,你不怪我嗎?”
宋泠之十指交叉,向後一靠,“為什麼怪你。”
“我今天惹了很大的麻煩。”
宋泠之:“那我為什麼收養你。”
“因為我哥哥。”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他才會儘可能的和宋泠之親近,同時避免惹事。
宋泠之沒有否認。
他收養傅聽凜,林雙佔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但並不是百分之百。
上輩子死之前的那幾個月,他直覺自己和傅聽凜有不少牽扯,雖然現在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只衝着這個,就足夠他把這個小朋友養在身邊了。
“既然決定養你,我為什麼不能接受你帶來的麻煩?”宋泠之沒有講那些不着邊際的哄小孩子的話,“到你18歲成人之前,我會承擔起你哥哥、或者你父親的角色,不用擔心給我惹麻煩,你是我的責任。”
你是我的責任。
傅聽凜聞言沉默,“那我以後需要做什麼嗎。”
在他身上花的錢,宋先生估計不會放在眼裏,即便是全還回去,也抵不過一點一滴消失在時間裏的照顧和關心。
宋泠之,“當然。”
傅聽凜眨了下眼睛。
宋泠之微微揚眉,輕笑一聲,開了個玩笑,“以後成家了記得多回來幾趟。我就當養了個兒子。”
“陪我訓練,不就做得很好嗎。”
傅聽凜愣了下,然後不太好意思地別開了臉。
“棉花糖?你喜歡吃這個嗎。”宋泠之的目光移到了沙發上。
他終於注意到了這個,從警局就被這小子拿在手裏,現在也不吃。
傅聽凜遲疑了兩秒,“其實,我是買給你的。”
他耳尖飄了紅,“聽徐伯說,你以前喜歡吃棉花糖,但只吃過一次,因為宋家管的很嚴。”
宋泠之伸手拿了過來,把膠袋取下。
傅聽凜聲音悶悶的:“已經不蓬鬆了,不像棉花糖,像棉花。”
宋泠之轉了轉糖棍。
“挺好的。”
勻凈的指尖從‘棉花’上揪了一小團,宋泠之嘗了嘗,棉花糖還沾着從外面捎帶進來的冷意,在溫熱的口腔里,化成了綿柔的甜。
“我下次再給先生買新的,”傅聽凜莫名不想看見這種賣相不好的東西入宋先生的口,他胡亂把糖搶來,“這個,我吃就好了,我餓了。”
確實。
這次六點放學,學校不管飯,傅聽凜餓到現在。
宋泠之也同樣。
他接到電話就走了,現在已經快十點。
他一天到晚都坐着,消耗小,現在倒不餓。
叫人給傅聽凜準備了一份晚餐,他自己則倒了杯溫水,在旁邊翻一本雜誌。
等人吃的差不多,宋泠之才道:“你父母、你哥哥的手機,我進行了數據修復,但是恢復的東西不多,你要是想要,我就給你。”
手機?
傅聽凜捏緊筷子:“要。”
他跟着宋泠之進了書房,裏面電腦還是打開着的。
宋泠之沒有遮掩,讓傅聽凜看着整個電腦的頁面。
“這兩個,是你父母的,最後一個是你哥哥,你哥哥的文件里,除了這個,”宋泠之用光標在[月亮港灣]上點了一下,“這個不能給你,其他的都可以。”
傅聽凜:“這裏面是……”
宋泠之:“我和你哥的東西,與你關係不大。”
“好,”少年頓了一秒,低低的應了聲,“旁邊這個是歌單嗎?”
“嗯。”
“這些,好像不是我哥喜歡聽的類型。”
“是我喜歡聽的。”
傅聽凜又不說話了。
“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沒有了。”
宋泠之將這些文件打包發送到了傅聽凜微信上。
傅聽凜接收,認真道,“謝謝。”
宋泠之點點頭:“回去睡吧,其餘的事醒來再說。”
“先生——”
傅聽凜猛然想起什麼,“你的訓練!”
“終於想起來了?”
徐伯出現在門口,語氣幽幽,他看了眼表:“今天的康復訓練來不及了,只吃藥也行,明天不能又耽誤了。”
傅聽凜的神情更加愧疚。
徐伯把水杯放在宋泠之手邊,連同藥片一起,“吃吧,吃完你也去睡。”
“好,”宋泠之想起什麼,從旁邊抽出了幾張表,“這是我又找的幾個私教老師,你可以看看……”
他手肘側過來的時候沒注意,一下碰到桌子上的水杯,砰的摔在地上,熱水四濺,玻璃碎開。
傅聽凜忙把那幾張表接過來,“先生沒燙到吧?”
“沒事沒事,”徐伯,“那是溫水,不燙人。”
傅聽凜抽出旁邊的衛生紙,趕緊先鋪在了地面的水上,順便檢查玻璃都濺到哪裏去了。
他不經意抬頭,目光卻在看見宋泠之的神色時,忽的愣住了。
“宋先生?!”
宋泠之恍若未聞,視線虛虛的落在地面的碎玻璃上,毫無焦距,他唇色微微發白。
杯子碎開的那一秒,好像在他腦中無限拉長,緊接着周圍都變得恍惚起來,他好像回到了上輩子死前。
耳膜鼓噪無比,心率失衡,隱約傳來刺耳的剎車聲,巨大的碰撞之後,擋風玻璃轟然碎開,緊接着就是沾着血的天旋地轉。
宋泠之閉上眼,呼吸有些困難,死死了捂住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