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月亮港灣]的備忘錄,從開頭滑到結尾,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
房間內靜悄悄的一片。
搭在鼠標滑輪上的手指也已經許久未動。
裏面復原出來的最後日期,恰巧停在傅林雙和他求婚的那一天,備忘錄——
與其說是備忘錄,不如說是他們兩個相戀的日常記錄。
那上面最後一句話是:
[我終於得到認可,如願變成了一處港灣,能盛着我的月亮停泊。]
宋泠之看着這行字許久。
久到他的眼睛都有些乾澀。
明明只是黑白相間的一行字,卻像是乘着最溫柔的風的月光,穿過冰冷的屏幕,在這個再平常不過的晚上,擁一個人入懷。
上輩子,他沒有收養傅聽凜,也沒有去找這三個手機,從悲痛里走出來之後,手機已經被警局交給傅家了。
“先生。”
徐伯敲門進來的聲音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宋泠之回神,緩緩吐出一口氣,“什麼事。”
“現在已經七點了,小凜還沒來,他昨天晚上跟我說過,今天考完試是六點放學。”
宋泠之看了眼時間。
已經七點多了。
按照傅聽凜的性格,即便是在外面玩,也會和他們提前說一聲。
宋泠之微微皺眉:“你給他打電話了嗎。”
徐伯着急的正是這個,“打了,但是顯示關機。”
“先生,要不我們……”
宋泠之抬手,示意他稍等,自己接了個電話。
“派出所?”
青年的眉間皺的更深,“是,怎麼了。打架?”
“受傷了嗎?”
“……好,行,我這就過來。”
電話掛斷之後,宋泠之立即吩咐:“走,去派出所一趟。”
他控制輪椅往外面走,徐伯忙給他拿了外套,“怎麼了?”
宋泠之:“小凜在那裏。”
徐伯:“怎麼去警局了?”
“不清楚,”宋泠之頓了下,想起剛才在手機里聽見的吵鬧聲,“把阿金幾個也叫上。”
說話間,他又給傅聽凜撥了電話過去。
-
警局。
傅聽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雙手撐着膝蓋,合十的掌心緩緩下滑,貼在臉側,指骨上受了傷,他瞥向那邊吵嚷着的中年美婦,眼底漆黑一片。
幾十分鐘前。
他在電玩城門口,找張梁豐確認那是不是他的手機。
結果張梁豐,這個他血緣關係上的表哥,卻倒打一耙,說他要強行把手機搶走。
其實,手機給不給傅聽凜無所謂,宋先生已經給他買了新的,他只想要回手機裏面原本儲存的東西。
他手機相冊里有很多他爸媽、他哥哥的照片,和以前的生活記錄,非常多的回憶。
這是他割捨不掉的東西。
推搡間,張梁豐不耐煩,先動的手,一拳錘在他太陽穴上,疼痛感讓傅聽凜懵了一瞬,緊接他着腦子一熱,直接一拳打了回去。
原本是一對一,後來變成了一對多混戰,再後來變成許多人拉傅聽凜一個,最後才報了警。
張梁豐在路上就給他爸媽打了電話,眼下剛進警局沒多久,他爸還在路上,他媽媽已經到了。
已經二十多分鐘了,吵嚷聲就沒停過。
“警察同志!我是那傅聽凜的大姨,我能騙你嗎?那手機真的是我們夫妻兩個給孩子買的禮物!怎麼可能是偷的他的?簡直太荒謬了!”
梁娟拉着張梁豐的胳膊,“您看看,我兒子這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哪有好學生下這樣的狠手的,”她怒目瞪向角落裏的少年,“我好歹也是你大姨,你就這樣對你表哥嗎?!”
張梁豐也看不見半點打架時候的野樣了,輕聲嘶着,告狀告的十分流暢,“疼疼疼,媽,我疼,那小子打的太狠了……”
梁娟一邊心疼,一邊怒意更甚。
“真是沒有教養!”
王警官尷尬的勸着。
原本以為是打鬧的的兩個小孩,結果現在扯到了手機歸屬上,兩方還是親戚關係,這傷到底驗還是不驗?算是街頭鬥毆還是親戚小孩之間的矛盾?
似乎是家庭糾紛,似乎又不是。
王警官看向傅聽凜,從剛才他打電話給那小孩的家裏人後,那小孩就一直沉默到現在,也不接過來電話訴苦。
不哭不鬧,安靜坐着,被人這樣罵也沒什麼反應。
難不成是和家裏的人關係不好嗎?
“傅聽凜——”
龐東拿着棉花糖,左右四顧,找着人之後,急沖沖跑過來,從兜里摸出一樣東西,“找到你手機了,但是……”
他攤開手。
掌心裏靜靜躺着一個黑屏的手機。
傅聽凜接過來,手指摁在開機鍵上。
這是宋先生給他買的那款手機,打假的時候沒有注意,直接摔在了地上,不知道丟在哪兒了。
他來了警局,拜託龐東幫他找。
龐東:“屏幕已經碎了,被人踩了好幾腳,我試了試,已經開不開機了。”
“……”
傅聽凜試了好幾次。
漆黑碎開的屏幕映着他面無表情的臉。
他舌尖抵了抵口腔內被磕破的地方,先是刺痛,然後才嘗到了麻木的鐵鏽味。
這是他珍惜的,新擁有的東西……
正在告狀的張梁豐忽的指着這邊驚叫了一聲,“你們看,那小子還看我!那麼凶,他是不是還想揍我!”
梁娟:“傅聽凜!他可是你表哥!”
傅聽凜緩緩收回目光。
他血液里有什麼東西蟄的他發疼。
那似乎是和這些人身上流動着的一樣的血,在嘲笑着他,把譏誚變成細密的刺,扎進他的身體裏。
他很想笑。
明明知道這群人是什麼德行,什麼嘴臉,胸腔卻仍舊像是被戳了個冰窟窿,冷的他笑不出來。
傅聽凜撫摸着屏幕上的裂紋,渾身肌肉緊繃著,氣壓極低。
龐東一邊心驚膽戰的看着傅聽凜的神色,生怕他再衝上去揍人,一邊恨不得把對面那母子兩個人的嘴堵起來,讓他們少叭叭兩句。
媽的,他這后桌平時不聲不響的,看着也瘦,打起架怎麼跟不要命一樣。
龐東把棉花糖塞到傅聽凜懷裏,“那個,你買的棉花糖。”
都有點蔫了。
傅聽凜低頭看着棉花糖,軟乎的一團。
他下意識放鬆了點,怕自己把這團軟乎乎的糖擠的更扁。
像是刺蝟背上的尖刺上糊了團雲朵,少年眉眼低垂下去,鼻尖隔着膠袋蹭了蹭棉花糖,周身尖銳的氣息逐漸軟化了很多。
龐東:……
這他媽不會真的是給女朋友的吧?!
“借你手機用一下。”傅聽凜道。
“行。”
傅聽凜想用手機給宋先生打個電話。
可是指尖在屏幕上懸停許久,他還是沒能按下第一個數字。
這次太衝動,他給宋先生惹麻煩了……
剛才王警官已經給宋先生通過電話,不知道待會兒先生會不會過來。按照宋先生的性格,他大概會生氣他打人吧。
少年抿了下唇,卻不小心牽動到了唇角的傷口,他抬手輕擦了下,把滲出來的血絲抹去了。
“算了,我不用了。”
“哦,”龐東吶吶的把手機收回來。
傅聽凜家裏那個情況,怕不是打電話也只會被罵一頓,小道消息有說,傅家其他親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龐東原本還不信。
畢竟都有血緣關係,可是看傅聽凜這大姨和表哥的架勢,卻不得不信了。
正沉默着,只聽得一陣匆匆腳步聲,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沉着臉走過來,揪着傅聽凜的衣服,直接將人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張企說話帶着酒氣,明顯有些醉了:“小兔崽子,你敢打我兒子——”
傅聽凜瞳孔驟然縮了下,第一時間把懷裏的棉花糖護在身後。
龐東和王警官見狀連忙拉架,張梁豐卻更像是找到了撐腰的主心骨,神情十分嘚瑟。
在張企趕來的路上,梁娟已經把這件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此時見人趕來,卻不見剛才打電話時的抱怨憤怒,而是開始反向勸架。
“行了行了,讓他給兒子道個歉就行,畢竟我還是他姨,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抬什麼頭?你妹和你妹夫都死了,傅家也沒了,你去哪見?”
梁娟:“畢竟是個小孩子,待會兒傅家其他人來了也不好看。”
“怎麼,還以為是之前那個傅家?其餘那些成什麼氣候!”
張企對其他傅家人根本沒有太多印象,往年走動也只是為了借傅家的勢,“你不是說這小子搶梁豐的手機嗎!”
梁娟眼底閃過一抹心虛。
底氣也不那麼足了,“是他要搶……”
傅聽凜聞言嗤了一聲。
張企:“你!”
傅聽凜垂着頭,衣領被揪着,卻沒反抗,也沒躲閃,只是捏着棉花糖糖棍的手指越來越緊。
他不想再給宋先生惹麻煩了。
場面一度極其吵鬧。
傅聽凜怎麼看,都是被欺負的一方。
宋泠之遠遠就聽見了爭吵聲,被人推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恰巧就是這一幕。
他在宅子裏養了許久的小朋友,被人揪着衣服也一聲不吭,往常彎着的眼睛,此時卻低垂着,嘴角抿直,叫人欺負的像個沒家長護着的小狗崽子。
“阿金。”
阿金快步上去,仗着強壯無比的身軀,三兩下就把圍着的人拉開了,他一把推開張企,將傅聽凜拎了出來。
打量了一下傅聽凜身上的傷勢,阿金看向梁娟等人的目光變得極其不善。
他拍拍傅聽凜的肩膀,“去先生身邊。”
張企冷不丁被推了一下,差點摔倒,“誰啊!”
卻在瞥見阿金以及其身後幾個保鏢后,瞬間閉嘴了。
阿金白了他一眼,對王警官道:“警官您好,具體有什麼事,過來跟徐伯說吧。”
過來接洽的,是個笑眯眯的老者。
徐伯:“請講吧。”
“好,”王警官應了一聲,下意識的望向這些人身後,那位坐着輪椅的青年。
那人約莫二十四五,長相冷清,氣質也極淡漠,只是皮膚略顯蒼白,腿上搭了黑色的隔風毯子,修長的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給人極強的距離感。
剛才還滿身尖刺的少年一步一步挪了過去,好像很緊張。
宋泠之聲線極冷:“過來,還是說你腿斷了?”
生氣了。
傅聽凜敏銳的察覺了這種情緒,唇抿得更緊,他加快了動作,慢慢在輪椅旁邊蹲了下去。
少年低聲道:“先生,給你惹麻煩了,對不起。”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聽見斥責的時候,卻感覺嘴角落了一個微涼的觸感,宋泠之的指尖在他嘴角的傷口邊緣輕輕摩挲了一下。
傅聽凜下意識一躲。
“很疼?”
“我喜歡誠實的孩子。”
傅聽凜搖頭的動作倏然頓住,他遲疑了一秒,“……只有一點。”
宋泠之:“會告狀嗎?”
他語氣緩緩平靜下來了,眸色卻好似深了幾分,望向躲在父母身後的張梁豐。
“……先生?”
“會不會。”
傅聽凜偷偷看向徐伯,卻見徐伯正朝他瘋狂點頭。
“……”少年小聲,“會。”
“那好,”宋泠之說,“告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