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顧啊,來啦?”劉主任正給對面的女人沏茶,抬手招呼顧放過來坐,“來來來,坐。”
顧放看見一個男生臊眉耷眼地杵在女人身後——有些眼熟,好像是昨天街舞社的人。
女人態度端得很高,並不接劉主任的茶,語氣咄咄逼人。
“劉主任,學校不給個交待,這茶我可喝不下。”
“媽。”男生悄悄扯了下女人袖子,女人卻徑直甩開:“劉主任你看看我兒子,都被你們學校的混混打成什麼樣了?去醫院檢查一通,險些腦震蕩,問他還被威脅不能往外說!”
女人冷笑,“學校如果不處置罪魁禍首,給我們這些家長一個交待,就別怪我鬧到市教育局去——我家生意做得不大,在市教育局還是有些門路的。”
“您看,我們這不正在調查嗎?”劉主任無奈地搖搖頭,“您放心,問清來龍去脈后,學校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說著,劉主任看向仍站着的顧放:“小顧,怎麼還不坐?你放心,找你來也沒別的事,就是問問——聽說你也去了天台?據你了解,昨天是個什麼情況呢?”
顧放撩起眼睫,斜了一眼那男生,男生愈發低下頭。
他神色平和,毫無波瀾,內心卻一瞬間滑過無數種撒謊的可能性。昨天扶景星野下樓時,他便注意到樓梯間有監控,雙方的慘象只怕老劉早了解得一清二楚。
心底百轉千回,顧放背着手真摯地說:“只是一些小事引發的爭端,劉主任,雙方都有責任吧?”
他轉向女人:“阿姨,您也不必大驚小怪,男生之間發生這種摩擦很正常。”他教養良好地笑了笑,“況且,據我所知,不止是您兒子受了傷,對面也傷得不輕不是嗎?”
“你!”女人轉向劉主任,“劉主任!你們學校的學生都這麼沒教養嗎?”
老劉也板起臉:“我認為,現在是在正常討論的範圍。”
女人煞白着臉坐回去。
辦公室氣氛正僵持,路肆與景星野等人各自從老杜和三班、七班班主任那回來。
“誒,肆兒。”瞥見神態平靜的顧放,謝子遙扯了扯路肆袖子,“那不你們班的小漂亮么?他怎麼也被喊來啦?”
路肆微怔,抬眼望去,正撞上顧放投來的目光。
那雙玻璃珠似的藍色瞳眸朝他彎了彎,隔着晃動的人群,像是安撫。
路肆卻略顯煩躁地皺了眉,明明與顧放無關,老劉把他叫過來做什麼?
現在是早自習,一想到剩下的同學會怎麼議論,他便生出不快。這不快並不因自己——他早就債多不愁,而是為莫名與這種事扯上牽連的顧放。
於是,路肆更顯深意地瞥了景星野一眼。
如果不是因為他,昨天顧放就不會上天台。
單細胞的景星野還未察覺,瞧見街舞社的那名男生和女人時,心底便瞭然大半,騰地生出怒火。
奶奶的,江湖規矩不懂嗎?害老子在敵對陣營信譽都丟光了!
“行了,事情我都了解了。”劉主任抬頭看向顧放,“你先回去吧小顧,別耽誤早讀。”
顧放剛走出辦公室,卻聽身後女人尖利的聲音:“劉主任,這個路肆,我早從其他家長那兒了解清楚了,高二就因打架受過處分,競賽資格也被取消,劣跡斑斑,品行不端,十二中還留着這種學生——”
後面的話被老劉嚴厲地截斷。
顧放在門口望不到的地方停留,背倚着牆,長睫垂落,一對幽藍眼波中流盡萬種情緒,終沉積為眼底化不去的陰翳。
後面聲音小了些,路肆與景星野兩方人都受了批評,要求各寫一篇一萬字的檢討。鑒於路肆是唯一沒受傷的,照顧那名家長情緒,便要求他一人下周一在國旗下講話——並非他是主謀的意思,而是代表這次打架的所有人。
這樣的處理令女人很不滿。
最後聽清一句“這事我會反映到王副局那兒”,顧放覺得沒了意思,轉身離去。
邊走邊摸出手機,想到過年時來家裏拜訪過的一位伯父。
-您好,張伯父,冒昧打擾一下,您最近還在市裡嗎?
-啊,是小放啊,最近不在,前段時間升到省里了,有事嗎?
-是有個事,想要諮詢您一下。
下午有節體育課。
高三的體育課基本掛個名目,教體育的吳老師是文體特長班七班的班主任,每天都看起來特閑的模樣。插着褲兜從樹蔭下悠哉走來,吹了聲哨子,叫眾人集合。
做好準備運動,吳老師便大手一揮:“行啦,自由活動吧,不集合了,要自習的回教室自習,要運動的叫體委去拿器材。”
七班的特長生下午基本也會在操場訓練。
吳老師吹着哨子過去折磨體育生們。顧放覺得回教室太悶,能避免聞別人的信息素就避免,一個人找了個蔭涼處,戴上耳機,邊聽英語邊刷卷子。
旁邊緊鄰籃球場,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有籃球失誤,往他這邊滾來。
顧放沒多想,正要翻面。
這回那籃球極突兀地拍到他腳邊,蹦起時,刮掉試卷,顧放驚了一下,眯起眼抬首望去。
是陳藝。
還有一個發梢帶點綠的男生,顧放認得他,是樂隊的成員,特長班七班的莫寄。
籃球慢慢滾了回去,陳藝見顧放表情平靜,嘁了一聲,把籃球拍給莫寄。
莫寄重重拍着藍球,啪嗒啪嗒,流里流氣地沖顧放喊:“喂!那邊那個O!聽說是你跟老劉講的壞話,害路哥下周得在國旗下檢討?”
顧放有點討厭直射過來的陽光,取下耳機,不舒服地眯了眯眼。
“你從哪聽說的?”
“我們一猜就是你!”莫寄不客氣地說,“昨天天台上還不明顯嗎?你跟景星野那群麻煩精就一夥的,老劉找你過去,指望你給路哥說好話?”
“真特么的煩你們這些二代!”莫寄停下運球,丟給陳藝,惡聲惡氣地威脅:“別再讓我看到你挨着路哥!”
“樂嘉瑜,那不二班的顧放嗎?”
一個男生拉住正抱資料往前的樂嘉瑜。
樂嘉瑜是十一班的文藝委員,恰好這節課去文體樓開會,經隔壁班文藝委員的提醒,他抬頭撞見這一幕。
“操!”樂嘉瑜挽起袖子,二話不說要衝上去,“他敢欺負我家放放!”
隔壁班的趕忙扯住他:“那人是莫寄吧?七班那個知名混混!你這小身板疊一起都不夠他揍的,別衝動!”
樂嘉瑜拳頭捏緊,雖然莫寄很快和二班的陳藝走了,但他仍恨得牙痒痒:“這倆都是路肆的小弟,我就知道,那個王八蛋欺負Omega上癮!”
隔壁班的猶豫了一下:“可是路部長……剛剛在和我們開會吧?”
樂嘉瑜想也不想,篤定:“他就是藉著開會,好製造不在場證明!這倆要沒他授意,敢來惹我家放放嗎?”
“行吧……”隔壁班的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樂嘉瑜想了想,怒氣稍稍平息。
“人多力量大,這場子我一定要幫放放找回來!”
“你說誰被欺負了?”
三班最後一排,景星野翹着椅子,對着手機。
“——顧放?!”
他一臉質疑:“那不可能,誰能欺負得了他?”
手機那頭,樂嘉瑜很篤定:“你知道放放的性格,不是原則性的挑釁,他不會在意。而有些人就會仗着他心軟,一次得了便宜,後面就變本加厲,他還要在二班待一年啊!”
“——我能忍嗎?你能忍嗎?!”
景星野:“我倒是……”
樂嘉瑜:“我的手,已經摁在景伯父的微信聊天框了。”
“等等!”景星野:“我不能忍!”
說實話,他早就想和路肆決決勝負,讓這個十二中逼王狠狠吃一回虧,以後認清誰才是最A的A。
就算事後又暴露了,告知了家長,在老頭兒那兒,他還可以拿替顧放出氣為理由糊弄糊弄,老頭兒也許還得誇他。
就這樣,景星野滿意地和樂嘉瑜形成了統一戰線。
晚自習回家,路肆正戴着眼鏡,在燈下寫那苦逼的檢討,收到了未知號碼發來的短訊。
-周五晚上,後山工地一決勝負,誰不來誰是孫子。
他門沒關,路柒來客廳倒水時看見,風涼話地道:“哥,一萬字還玩手機呢?”
路肆想也知道是哪個傻逼發來的。
他也好奇,一萬字檢討對景星野來說,是不是少了點?半夜還這麼閑?
不過,最近他也挺不爽這小子的。
路肆垂下涼薄的眼瞼,逃避深思這份不爽的根源。
巧了,撞槍口上了這不是。
翌日清晨,顧放來教室時,見到了桌上熟悉的純牛奶,還有一堆麵包、點心和小餅乾。
顧放一時受寵若驚,餘光掃了眼正補檢討的路肆,矜持再三,抿了抿唇。唇角卻仍忍不住得意地翹起,來不及坐,便趕忙掏出書包里自己的AD鈣,正要打着分享的幌子遞過去,意外地摸到那袋純牛奶,卻是涼的。
他微微一怔,看清那些點心盒上貼着的粉色紙條,心底無端空了半截。
路肆草草寫完結尾的“此致敬禮”,擱下筆,故作不經意地送去餘光,便瞧見同桌方才翹起的兔子似的長耳朵,無形地蔫了下去,整個人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拉開椅子坐下。
前面的一個同學轉過頭:“顧放顧放!剛才你沒來,沒看到好多A還有Beta過來送東西,你不看看嗎?據說連Omega都有送呢!”
顧放可有可無地噢了一聲。
把紙條撕下,收集到一起,將桌上的吃的都推過去:“你們要嗎?我早飯吃過了,現在沒胃口。”
“那我真的拿了?”同學驚喜了一剎,“看起來都好貴的。”
“拿吧。”顧放勾了勾唇,“對我來說也沒用。”
由前面的同學開始,好多人聽說了,都擠來看熱鬧,慢慢地變成人手一份。
“以前路哥也有好多O來送早飯的。”舒南枝的同桌,那個叫許熙雯的女孩子過來,拿走最後一盒巧克力時,偷偷瞄了眼路肆,說,“後來路哥早戀殺手的名號響徹咱們學校,連劉主任都讚不絕口,就沒人再敢送了。”
路肆已經拿出必備古詩詞,摘了眼鏡,垂眼專心看起來,對自己的事迹充耳不聞。
許熙雯卻有些奇怪,明明路哥離得最近,顧放卻沒有送一份給同桌的打算。
難道二人關係並不好?
她回到座位,給埋頭刷卷子的舒南枝帶了一盒小餅乾,回過頭再看,卻見桌子一空的顧放掏出書包里的必背詩詞,而後慢條斯理地,繼續掏出一瓶AD鈣和一包仙貝。
隨着上課鈴打響,讀書聲稀稀落落開始。
顧放垂眼讀着古詩詞,不動聲色地把兩樣東西推過去。
而後路肆眼皮抬了抬,慢悠悠掏出自己兜里的純牛奶,也推過桌線。
二人彷彿在玩什麼默契的交換遊戲,除了手上有動作,眼睛都盯着那本古詩詞,面不改色。
估計這時語文老師踏進教室,也看不出二人在搞什麼小名堂。
許熙雯:???
我好像磕到了!
手心裏的這袋牛奶,有着熟悉的溫熱。
顧放低着眼,漂亮的眸底儘是笑意。
——別人的東西,我怎麼會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