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寧楓綠眸微眯，斜睨了她一眼，獨屬於猛獸的森冷壓迫感撲面而來。
他漫不經心的用木柴撥弄着炭火中的堅果，看着火焰蔓延上樹皮，緩慢且低沉的問道：“你想賴賬？”
“不是賴賬！”女孩彷彿被踩到尾巴一般，直言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想跟着你！”
衝動下說開意圖，女孩沒機會後悔了，攥緊雙手深吸氣，緊張的等待答案。
寧楓眸光沉沉，看向女孩的青綠眼瞳在昏暗光線下微微凝縮。
女孩身體一抖，默默端正坐姿，撥弄了一下凌亂的頭髮。
她覺得自己應該蠻有優勢的，畢竟，自己肯定比其他人熟悉這裏的環境，而且還自帶白狼目前最想要的堅果存糧，身體狀態也比這一傷一病要好的多。
如果傷患和小孩都可以，她一定也行！
這麼想着，女孩放鬆了一些，暗含期待的看着白狼青年。
可結果……
“我拒絕。”
寧楓淡然垂眸，撿起小孩放在葉片上的樹枝，戳了戳漸漸變成金黃色的煎蛋，好像熟了。
小孩一直關注這裏，帶着肉片走回時正聽見對話，警惕的看了女孩一眼。
女孩：“……？”
她微微張口，疑惑簡直寫在了臉上。
“……為什麼？”猶如被暴雨打過的小草，女孩整個人都沒了精神，可她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小孩默不作聲的將煎蛋翻了個面，切塊，小心轉移到另一個稍小些但非常乾淨的方正鐵盒裏，再鋪上一層順手烤好的堅果仁，滿滿當當的一盒，放在寧楓面前。
女孩的目光跟着小孩的動作游移，這種事，她也能做！
“你並不需要幫助。”寧楓倒是不急着進食，他也疑惑，女孩的年齡已經不屬於幼崽，體態健康還沒受傷，精神狀態也不錯。
如果說小孩艱苦的像難民，那女孩就起碼是不愁吃喝的水平，甚至還有囤糧可以用來交換。
為什麼好好的交易不做，卻說要跟着他。
女孩半天沒動，獃獃的彷彿石化，還是黑白小熊從她懷裏撲騰着站起，揉了揉她的臉，嚶嚶叫着。
……幫助？
在女孩的認知中，獸人之間完全沒有同類一說，血緣才是建立關係的紐帶，卻也並不牢固，只有非常親密的親人才會形成小部落，大部分的獸人終其一生都是孤身或幾人遊盪着生活。
大部落應該也是存在的，只是女孩沒親眼見過，因為她長這麼大，主動走過最遠的路也只是用兩天兩夜穿過平原，鑽到這片巨樹森林中。
“需要幫助就會被收留”，這是女孩從沒聽說的規則，儘管她馬上就接受了，但心底還有點疑惑和倔強。
“等他的傷好了，你也不會留下他嗎？”女孩指着還在昏睡的男子問道。
“嗯。”寧楓點頭應道。
“這個崽兒呢？”女孩又指向旁邊。
正在烤肉的小孩突然被點到，如驚弓之鳥一般抬起頭。
“等他長大點。”習慣了安靜獨處，寧楓其實被女孩密集的問題弄得有點頭疼，可這次他做好了被追問的準備，女孩卻沒再發問。
她低下頭，揉着撒嬌的黑白小熊，“……我明白了。”
“等雨停了，我會帶你去拿堅果，這幾天的食物我也會用堅果還你。”
寧楓不明白她明白了什麼，但他的確喜歡堅果，遂答道：“可以。”
如此過了兩天，世界依舊灰濛一片，風雨交加，寧楓本想再冒雨出去撿些被風雨刮斷的樹枝，可這次剛走出十幾米，狂風驟雨就浸透了他的皮毛。
若是換了體格小些的生物，就算不被雨水砸倒，也會被狂風捲走。
他們被“禁錮”在山洞中了。
女孩一點也不意外，還淡定的給他們講解天氣規律，“這是今年驟雨季的第一場雨期，往後的雨期只會越來越危險。”
“雨期持續多少天都有可能，雨停後會有幾天晴日，要抓緊時間收集食物。”
過於沉重的雨水傾盆而下，潤澤了酷熱季后極度乾裂的土地，巨樹自然欣喜的舒展枝葉，可那些纖細矮小的草木若沒有遮蔽物可躲，都撐不過第一個雨期。
黑白小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些，無比認真的仰着頭。
女孩清嗓時瞥了眼正在給堅果去殼的寧楓，故意逗着懷裏的小熊，語調抑揚頓挫。
“雨停之後，巨樹結的果子就都成熟了，有的軟糯，有的甜脆，還有的撬開就是果汁，非常非常好吃……”
“地上還會長出好多蘑菇，有些有毒，但我知道哪些能吃，用來煮湯味道特別鮮……”
“運氣好的話，還會撿到被雨打落的蜂巢，裏面有大塊的金黃色蜂蜜，特別特別甜……”
“還有還有……”
他們困在山洞無事情可做，就只能湊在一起發獃，結果女孩好像變成了美食家，似乎是故意的將各種食物描述的都非常美味。
就算剛吃完肉的小孩也直咽口水，寧楓聽到感興趣的部分也側目看來。
某次女孩又在介紹，蜂蜜和烤肉加上其他配料，會做出非常美味的食物，一直昏睡的男子突然醒了，而且巧的是他第一句話就是，餓了。
黑白小熊立刻掙扎着離開了女孩的懷抱，小小一團奔跑着撲到爸爸懷中，急促的嚶嚶嚶叫着。
小孩收到寧楓的眼神，馬上開始在炭火上煎蛋烤肉，準備給男子加餐。
懷中突然一空的女孩左右看看，無事可做。
“感覺怎麼樣？”寧楓屈膝蹲下，簡單觀察了一下男子的情況，前幾天還會高熱到燙手，這兩天除了肩膀的傷還未痊癒還在換藥，轉態竟然像是大好了。
還有些迷糊的方辰仰望着第二次救了自己的青年，哪怕身處昏暗的火光的映照下，青年依舊從容整潔，面容白皙俊美，像極了舊世紀書中所描述的那些住在山間的精靈。
但懷裏女兒的嗚嗚聲讓他知道，這就是現實，也沒有什麼精靈。
他成功帶着女兒離開了那個吃人的基地，走入了這個不知未來的山林。
方辰的手臂微微發抖，勉強撐着身體坐起，自然的將糯糯托在懷裏，沙啞的嗓音虛弱且茫然：“我，還活着？”
“你當然活着了！”女孩看着男子肩上的葯糊就想磨牙，就是因為這東西，她那天才被迫淋了那麼久的雨。
要不是及時暖和過來，她絕對要生病。
方辰還有些發暈，山洞，白狼青年，還有那個照顧了他的小孩都讓他感到熟悉，但對於女孩他只是隱隱覺得聲音有些耳熟。
他燒的昏昏沉沉時隱約能聽到過一些聲音，而且不知什麼時候束縛着他的藤蔓也被解開了，但那時方辰頭腦混沌，連睜眼都做不到，又睡了過去。
“謝謝你們，”方辰虛弱着開口，“我叫方辰，這是我的女兒糯糯，我們是從……”
寧楓微微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好好休息，把傷養好。”
方辰眼瞳震顫，瞬息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青年只是單純的救了他們父女，並對他們的來歷毫不關心。
等把傷養好，大概就是離開的時候。
“我明白了，謝謝您。”
在寧楓起身要離開時，方辰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小孩停下給煎蛋翻面的手，恨不得把耳朵支棱起來聽，女孩也好奇的偏過頭。
名字……？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寧楓瞳孔猛地一縮，他似乎被這個問題問倒了，好半天都沒有回答，也沒有改變動作。
山洞內氣氛陡然沉寂，連微弱的火光都愈加暗淡，方辰攥緊發汗的手掌，他還不了解獸人之間該如何相處，不知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絞盡腦汁的想要說些什麼來彌補才好。
沉思的青年忽然開了口。
“我叫，寧楓。”青綠色澤的瞳孔似乎沒有聚焦，連聲音都變得輕緩喑啞。
“安寧的寧，楓葉的楓。”
之後的交談寧楓再沒參加，他一個人坐到炭火邊，微微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腕，那裏本該有一個醫護手環。
寧、楓。
被問到名字的瞬間，青年的第一反應其實是個編號。
從前在他一片白色的病房中，床頭，水杯，包括柜子，完全相同的病號服，甚至門上都印着一個黑色的“一”。
似乎是八歲那年，如今已經記不清面容的母親給他帶了一個巴掌大的白色塊狀食物，上面還有他看不懂的圖案。
“看這兩個字，寶貝還記得嗎，是你的名字呀……安寧的寧，楓葉的楓。”
“…爸爸媽媽希望寶貝…平安自由…”
那是寧楓第一次吃到營養液以外的東西，很甜，他記得那種甜味，也就記得了自己的名字，儘管從那之後也沒人用名字稱呼過他。
寧楓在炭火堆邊摸到冷掉的半截炭塊，捏到手中，在地上一下一下劃出痕迹。
“不對，這裏寫錯……”
青年寫字的手臂猛然頓住，那道沙啞溫和的嗓音亦戛然而止。
冒然出聲的方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蒼白的面容滿是懊悔，低頭尷尬的摸了摸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