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絨絨爪背抹去下頜搖搖欲墜的水珠,免不了又留下了一道灰痕,寧楓卻顧不得這些,繼續專心的用獸爪搓着木棍。
粗噶噪音磨得人牙酸,但青年一雙青綠眼眸只盯着木棍下方,認真極了。
待到金烏墜於蒼青山脈,天色暗淡,樹皮也終於被他“手搓”出了塵煙與火星,寧楓這才鬆了口氣,擦去就要順鼻樑滑落的汗滴。
即使有“記憶”告知要如何鑽木取火,哪些材料更適合生火,他也實在是不擅長操作這些。
獸爪絨毛消退,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青年手掌,指甲整齊,骨節修長,同時,尾巴耳朵這類相應的獸人特徵也跟着一一消失了。
寧楓隨手拍掉粘着的塵渣,將準備好的樹木碎屑與閃着火星的樹皮捧在手裏,輕輕吹氣。
似有轟的一聲,又似一片寂靜,金紅的火光自滾滾煙塵中乍現,灼熱又耀眼。
今早樹枝見底,寧楓只能眼看着火種熄滅,所以這一白天他都在撿柴,如今洞穴里新增了滿滿當當的樹枝,夠他用幾天了。
那堆熄滅的灰燼還在,寧楓很快在其上又生起了一堆篝火,用石頭重新圍住,天幕漸漸暗淡,有這麼一抹金赤光芒躍動在山澗溪邊,足以讓人心安。
餘光瞥過濃綠密林,連片的巨樹高高聳立,張牙舞爪的陰影中帶了些懸疑驚悚的模樣,寧楓卻毫不在意。
其實他有一段奇怪的“記憶”。
寧楓叫不出山中任何東西的名稱,但只要看上一眼,“記憶”就會給出可否食用、是否有毒的答案。
而那些巨樹,大多是不能吃的。
厚實的石碗架在火堆上,任由火舌舔舐,說是碗,其實也就是帶了些凹陷弧度的石塊,在這兩日的修鑿下勉強能裝下兩指節深的水。
寧楓動作熟練的給自己煮了一碗湯。
主要材料包括清冽的溪水,幾張巴掌大的嫩綠葉片,還有幾個白天帶回來的堅果,流程就是全加進去,發會呆,等水冒泡。
再移開燃燒着的木柴,用木棍夾着將石碗挪出,涼一涼,開始乾飯。
放涼后,爛熟的綠葉融入溫熱“湯”中,晃出清淺的綠波,勉強有形的幾塊也是一碰就碎,石碗底部鋪着一層碎掉的堅果沫,還有幾顆或圓潤或扁平的堅果仁更顯可愛,蒸騰的水霧聞起來滿是森林深處的草木清香。
熱湯入喉,雪白的利齒將堅果仁一一碾碎,軟糯微甜的口感使青年微微一愣,舌尖舔唇,仔細品味了一會。
日暮西沉,天色暗淡,大多動物都已歸巢。
寧楓藉著最後一縷殘陽光輝走入溪水,清理自身,緩步上岸時,腰間雪白的獸皮逐漸覆蓋在柔韌的身體——
身姿修長的青年眨眼間就在一道銀光中變成了體態矯健的白狼。
毛髮銀亮鋪展,沒有一絲雜色,恍若晨曦初凝的雲團,又似奢華貴氣的錦緞,總之,白的純粹,乾淨漂亮,一看就不是普通狼。
高大英武的白狼步履輕盈,小陀螺一樣甩凈毛髮上的水漬,威風凜凜的回身低首,在光影朦朧的水面欣賞自己比人身更為高大健壯的獸形。
寧楓對自己的獸形滿意極了。
皎月初升,林間幽暗,銀光流動在樹榦之間。
白狼的爪墊踩着一地厚實的碎葉,皮毛與枯枝灌木相觸,種種細微聲響,都被林葉自然的沙沙聲所掩蓋。
寧楓已經在這山頭跑了三天,地形分佈都記在腦海,此刻目標明確,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棵巨樹。
變成半獸人模樣的勁瘦青年三兩下爬上十幾米,不止小臂獸化,小腿以下也形似猛獸後肢,牢牢踩着枝幹,趁着黑夜開始掏洞。
樹洞內,各色堅果被獸爪攪動相撞,嘩嘩作響,寧楓用寬大的葉片將它們撈出包住,再配合牙齒用藤條系好。
頭頂挺立的獸耳時不時抖動,警惕着周圍聲響。
用葉子裝了兩大包,月色下,樹洞裏的堅果數量卻沒什麼肉眼可見的變化,寧楓三兩下輕巧落地,再度化為矯健白狼。
他抖掉粘在皮毛上的草木碎屑,閃着寒芒的利齒輕輕咬住葉子包,腳步輕快的原路返回,心情很好的順路折了一根掛着四五個果子的樹枝。
豐收。
真不錯,明天還來。
夜空高懸的明月亮如銀盤,絲縷雲團層層遮掩,如同蒙上薄紗,盪出一圈圈淺淡的藍銀微光。
白狼從林間探出頭,瞥過流淌着月光銀輝的溪邊,猛然愣住,幽綠獸瞳收縮。
他清楚的瞧見了一個活物。
這三天,寧楓其實一隻活物都沒見到過,只因他無意收斂氣壓,其他生物自然是隔着大幾十米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全都繞着走。
可眼下,溪水對岸正有東西在喝水。
白絨絨、圓滾滾的一團,比寧楓人身的拳頭大不了多少,若不是仰頭喝水時暗色的小翅膀不住撲騰,與身體一樣長的小尾巴也一動一動的抖,寧楓或許不會這麼快發現。
還算可愛。
悄悄放下口中銜着的葉子包和樹枝,寧楓的身體本能進入狩獵狀態,每一縷夜風,每一片樹葉,都成了他遮掩自身的助力。
待到距離足夠近,健壯的銀狼猝然加速奔跑,踩着溪水飛躍而起,被水花聲驚動小肥啾終於發現不對,猛地抬頭震動翅膀。
狼爪控制着力道一巴掌拍下,剛飛起十幾厘米的團雀受到迎頭一擊,當場暈暈乎乎的被按在比自己大上好多倍的肉墊下。
意外來的太過突然,嚇懵了的團雀不住發抖,一對小翅膀都忘了收回,彷彿被嚇破了膽,黑豆豆的小眼睛溢出水光,啾啾兩聲都有氣無力。
夜風嗚咽,巨大狼首貼近地面,順滑毛髮根根可見,幽綠眼瞳恍若躍動着鬼火,直勾勾的盯着爪下的小東西。
對上視線的小團雀猛然一抖,似乎確認了自己的下場,無力哀鳴。
白狼為了確認他是不是死掉了,還輕輕的按了按爪墊,得到嚶嚶鳥鳴才停爪。
白絨糰子,和他一樣。
真可愛
寧楓越看越喜歡。
*
寧楓是掐着時間回來的,只需在蔫耷耷的篝火里添些柴,黑夜中的金赤光芒便再次躍動,明明滅滅的映在他清俊的面容。
團雀被藤條困住了一隻爪子,獃獃的站在青年盤坐的膝上,仰着頭,鳥喙微張,傻乎乎的看着這個大變活人的白狼,黑豆眼中光芒閃動。
青年微垂着頭,用石頭處理堅果,鉑金髮絲晃蕩在臉側,發尾染上火焰的赤紅光澤,更顯得他皮膚白皙,精緻俊美的彷彿山間精靈。
尤其是那雙青綠眼眸,澄澈如晨間朝霞,映着火光的璀璨光輝的令山間明月都黯然失色。
團雀從沒見過如此乾淨整潔又好看的人。
寧楓卻沒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他只喝了一碗熱湯就去掏堅果,現在自然餓了。
砸碎堅果,翻出果仁,也不等煮熟了,直接扔進口中,尖牙利齒咔咔碾碎。
又脆又甜,自帶植物清香,寧楓狹長眼眸微微眯起,顯然心情極好。
掏回來的堅果里什麼都有,掰開後有的白滾滾,有的小粒粒,還有的顏色頗深像水滴,至於名稱什麼的完全是寧楓的知識盲區。
反正都能吃。
黑夜中,火堆噼啪作響,暖融融的,青年拍碎堅果的聲響帶着莫名的節奏,進食速度也很快。
團雀從美色中回神,探頭探腦,終於抵抗不住腹中火燒般的飢餓,小心的跳着湊到青年勁瘦的小臂,小腳慢慢挪向微凸的白皙腕骨。
寧楓手中捏着堅果,垂眼瞧他。
團雀小心翼翼的抬頭看看白狼青年,低頭看看堅果,又抬頭看看青年,如此反覆,明顯想吃,又不敢。
寧楓淡粉薄唇微勾,抬手靠近那白絨絨的一團。
團雀頓時變得更圓了,渾身絨羽炸開,抖得更加厲害,顯然是害怕極了
但是,不敢動。
青年修長白皙的手指屈起,以指節輕輕的頂了頂小團雀的腦袋,又順了順純白柔軟的胸羽絨毛,被火焰烤的暖乎乎,手感非常好。
團雀僵住,一動不動的任他戳。
寧楓的指腹揉過小團雀毛絨絨的小腦袋,還拉開小翅膀仔細的摸了摸。
噢,原來是深綠色的翅膀,火光下恍若映着流光的濃綠錦緞,邊墜着一圈細膩純白的翎羽,漂亮極了。
長長的尾羽顏色更深些,墨綠奢華。
眼看着青年還想把自己抓在手裏rua,團雀終於鼓起勇氣蹬了蹬腿,抗議的啾啾兩聲。
就是聲音小的可憐。
寧楓“大發慈悲”放過了他,故意拿起一顆比團雀小腦袋還要大上兩圈的未剝殼堅果遞到鳥喙旁。
小團雀高興的扇着翅膀,鳥喙太小叼不住,就飛起來用爪子捧着,一蹦一飛的離開青年的手臂,想躲到角落去吃。
寧楓狹長眼眸眯起,指尖勾動系在團雀腳上的藤條,白糰子一個趔趄,費力扇動翅膀也免不了趴到地上,灰頭土臉的垂着小腦袋回到了青年身邊。
青年單手托着下巴,饒有興緻的觀看。
團雀用爪子固定着堅果,找好角度,連着啄了十幾下,腦袋都被震得暈乎乎的晃動,殼的表面卻只留下了小小的擦痕。
蠢得很,寧楓彎起眉眼,毫不掩飾的笑開。
團雀絨絨身影猛然僵住,片刻后,自閉的把腦袋埋到翅膀下。
寧楓笑過了,拿起石頭重重一拍,堅果頓時碎裂成一個個小塊,同樣裂開的果仁被細白手指挑出,散落在掌中。
團雀想爭氣點不吃,可實在耐不住腹中飢餓,在寧楓幾次引誘下,張開鳥喙急迫的開始乾飯,同時小心下口,免得啄到大白狼的手。
除去墨綠的翅膀與尾羽,團雀渾身絨羽雪白,就是沾了許多灰痕,雖比不上寧楓自身順滑的皮毛,但也有幾分相像,而且乖乖巧巧,養一個也不礙事。
這可是第一個主動湊上來的,膽子不小。
寧楓這麼想着,又隨手撿起幾顆堅果砸開,繼續進食時也不忘分給團雀。
明月高懸,一狼一鳥墊了個肚子,估摸着到了深夜午時,寧楓添了些返潮的木柴,弄弄火堆,確保能燃到天亮,便打算休息。
此處天然洞穴入口約三米多高,很是寬敞,寧楓肩高兩米高的獸形也可自由活動,但越往裏面,洞穴就越矮,最深處人身勉強可以彎腰行走,單單堆放東西也能裝下不少。
寧楓還是喜歡變回白狼,在洞穴外側靠着火堆休息。
入睡前,寧楓拽動團雀腳上的藤條,準備將他看放在身邊看着,免得這小傢伙吃飽了就跑。
肚子裏有糧的團雀本來沒那麼害怕這頭大白狼,乖乖巧巧的看着青年忙碌,黑珍珠一樣的小眼睛滴溜溜轉。
直到青年伸手抓它
又是燒火!又是抓鳥!
團雀被嚇得啾啾直叫,聲音清亮急切,還不住的掙扎,眼見青年俊朗的面容肉眼可見的冷硬,更是被嚇得豆豆眼蓄淚。
但團雀不敢妥協,奮力煽動翅膀扭動巴掌大的身體,絨毛漫天亂飛,鳥鳴凄慘,寧楓一時不忍,還真讓他從指縫中掙脫開,落地后毛絨絨的一團羽毛雜亂也來不及梳理。
因為趕在寧楓動怒前,團雀忽然雀張開翅膀,從拳頭大的一團,身形抽條,變成了一個乾瘦黝黑的……小孩子。
太瘦太黑了,腰間圍着的羽毛裙髒得看不出顏色,雜亂得很。
變成人身的團雀似乎更加膽小,蹲在地上怯生生抬頭。
同為獸人,或許能打消這頭大白狼想吃掉他的念頭,可他卻沒想到,青年的表情會更加冷峻陰沉。
團雀目光獃滯。
完了,真的碰上了沒有理智的野獸了,從被抓到現在,這大白狼的每一個舉動都完全沒有正常人類的習性!
但團雀很快就發現自己又想錯了——
青年雙手環抱胸前,眉頭緊蹙神情冷峭,垂在肩頭的亮銀髮絲都閃着冷光,綠眸俯視着瑟瑟發抖的黢黑小崽子,強烈的意願啟動了他的感官機能。
薄唇輕啟,咬字怪異:“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