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知是不是錯覺。
寧楓走在光暈幽暗的林間,發覺周圍草葉格外茂盛,幾乎沒過了他的頭頂,而且周邊最細的林木也足足有四五人環抱那麼粗。
縱使自認為熟悉地形,以獸形奔跑出一段距離后,寧楓還是決定看看方向。
青年停下腳步,頭頂蹦出獸耳,手臂與小腿都化為野獸模樣,行動利落的攀上樹榦,依靠身體力量向上爬了會才勾到第一個橫生的枝節。
巨樹竟也變得更高了。
如此上爬一段距離,再休息着恢復體力,寧楓花了些時間攀上臨近樹冠的高度,此時低頭向下看,地面已經被層疊的茂密枝葉完全遮擋住了。
幾十米高,如果摔下去,即使是自己,說不定也會當場斃命——寧楓壓下腦子裏突然出現的想法,抬頭向上看。
現在他站定的樹榦足有一米多粗,抬臂撥開頭頂巨大的葉片,一道分外璀璨光芒隨着動作從豁口漸漸撒入。
寧楓眯了眯眼,恍若實質的光束落撕裂昏暗,像一份來自天空的禮物。
攀着枝幹葉片爬到了更上一層的枝幹,青年白皙修長的軀體漸漸裸露在陽光下,發力繃緊的手臂線條也彷彿籠罩了一層薄紗。
抬頭的剎那,寧楓驀然呆愣在原地。
青年蓬鬆的鉑金長發被迎面吹來的微風輕輕揚起,清俊面容滿是驚嘆,青綠眼眸震蕩着,映照出眼前美若夢境的瑰麗盛景。
天幕藍的純亮通透,世間最美的寶石也無法與之比擬,絲縷雲團自由飄蕩,繚繞着遠方雄偉壯麗的青山。
再遠些,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暗沉龜裂的凍土,層疊無邊的白雪,以及某處與藍天相接的天際正閃着清透幽亮的淡淡藍光。
不知是冰是海,又或是天地同光的幻視。
青年眼睫顫動,好半晌才回過神,攀着手邊粗糙的樹榦站起身,向周邊看去。
這還是寧楓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濃綠茂密的樹林鋪展在身下,自由的風吹拂而來,樹葉枝條嘩啦作響搖曳若海浪,身處其中猶如立於深海之上的扁舟。
在他左手邊的遠方,正是大片綠意盎然的草原。
如果不是時間緊張,寧楓非常想在這多欣賞一陣,甚至願意長久的呆下去。
但是,他需要去捕獵了。
確認方向無誤,寧楓落地便化為白狼,奔跑于山間。
也不是沒有意外情況,比如巨樹的果子突然從頭上墜落,白狼靈敏躲過,果實便摔在地上裂成幾半。
白狼輕輕嗅聞后,確認能吃,直接咬了一大口果肉。
又或是深綠帶刺的藤蔓突然自巨樹上刺出,被白狼的利齒死死咬住,還用力狠拽直到藤蔓綳斷,再吐出一口綠色的汁液,將那藤蔓殘肢隨意的扔到旁邊。
寧楓唯一沒想到的就是路途會如此遙遠,雨期后的首個夜晚就要他在外湊合著度過。
察覺天色暗淡,白狼便隨意尋了棵枯死的巨木,扯了些草葉鋪在身下,然後盤卧其中,第二日一早天色剛亮,他又就迅速起身,抖落皮毛上的露水,繼續順着方向下山。
太陽再次高懸於半空,寧楓已經臨近山腳,樹木稀疏,但地形更是陡峭。
皮毛雪白蓬鬆的巨狼身上掛着由藤蔓串成一串的幾個巨大的果子,爪下輕巧的踩着裸露的岩石下行。
即使是白狼,偶爾也有踩空的時候,些許碎石落下碰撞在山壁,回蕩的聲響可見危險。
“……”白狼默默收爪,後退兩步。
清風吹拂,白狼雙耳筆挺,仔細捕捉着風中傳來的聲音,聽到了水聲,果斷放棄了眼前的險道,“經驗”告訴他,水源附近最容易發現獵物的蹤跡。
……果然!
寧楓遠遠就瞧見山泉順着高低不平的岩石極速流下,在此形成了一個不小的瀑布與活水水潭,雪白浪花飛濺,水面蒸騰着朦朧的霧氣。
周邊圍着一群叫不出種類的野牛正在喝水,高大結實的棕色身軀覆蓋垂落的毛髮,小山一樣雄壯,頭上長而有力的彎角閃過尖銳的寒芒,殺氣十足。
二十來頭成年野牛,與四頭小牛。
見到了獵物,體內血液忽然急促奔涌,這讓寧楓有些躁動,捕獵的本能催促着他,唇邊隱隱露出的交錯的利齒。
不知怎的,寧楓忽然想到了自己呲牙時映在水面的兇悍倒影,頭腦瞬間冷靜,也抑制住了那股衝動。
水潭邊就是大片的灌木草地,驟雨季正是草葉富餘的時節,喝了水的野牛們甚至不用低頭,就能愜意的啃食着長到它們嘴邊的草葉,走走停停還挑挑揀揀,老的不吃,壞的不吃,口感不好,全都呸的吐掉。
半大的幼崽沐浴在陽光下,喝過水后就玩鬧着翻動草地,到處留下蹄印,只偶爾低頭尋找草叢中最美味的葉片,毫無危機感。
當某隻野牛幼崽第三次路過某處茂盛的草葉,隱藏在旁的狩獵者暴起撲去,這隻小牛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兇悍的銀白獸影猛地撲倒。
咬住獵物的白狼眼眸都未曾閃動,利齒如刀猛地收攏,一聲脆響,野牛幼崽的脊柱應聲斷裂。
獵物仰頭哀鳴,四蹄亂蹬,受到驚嚇的野牛群已經慌亂奔跑起來。
但是很快,一頭格外壯碩的野牛怒氣衝天的悶聲低哼奔跑而來,似乎毫不畏懼白狼比一般狼要大上一倍的身形,慌不擇路的野牛們都本能的跟着它。
野牛的重蹄與尖角都是能重創捕食者的利器,如此悶頭跑來,本該是讓人膽寒的場面,寧楓卻能出奇冷靜的觀察。
他果斷鬆口,獵物都沒帶就矯捷的跑開,修長矯健的身姿剛好避開了野牛長矛一樣銳利的牛角。
平整的草地被野牛的重蹄踩踏而過,聲勢浩大,青草泥土的氣息混亂在一起,大地都跟着嗡鳴顫抖,附近暗藏的鳥獸都開始躁動,巨樹林中隱約還有撲簌簌的聲響。
白狼嘴邊粘上了斑駁血跡,一滴滴順着毛髮滑落,濺在草葉上,血腥氣更加刺激了他體內的凶性,作為狩獵者的本能還是被野牛的挑釁所激發。
覆著白色毛髮的狼爪緊扣地面,順滑皮毛下可見肌肉緊繃的流暢輪廓,冷厲如寒霜的獠牙隨着低低的狼嘯露出。
矯健的白狼突然正面進攻,紛揚碎葉漫天飛舞,猶如利劍出鞘,銀色流光一閃而過。
大部分的野牛都被再次發動攻擊的巨大白狼嚇得四蹄相撞,不管不顧的瘋狂奔跑,還是只有那頭最為強壯的野牛悶頭撞來。
白狼潔白的皮毛在躍動間閃着一層微光,野牛角的發狂頂撞在青綠獸瞳中彷彿都變成了慢動作。
遊刃有餘的躲開野牛角的第一次頂刺,白狼不僅給了旁邊慌亂的野牛一爪,還借力跳到那頭最為強壯的野牛背上,爪尖想要鉤住皮肉,卻沒想會脫手
身體下滑的瞬間,白狼擰腰躲開了險些頂到腹部的銳利牛角,前臂勾着野牛脆弱的脖頸,利齒兇悍刺入,溫熱的鮮血猛然噴出,打濕了他半邊的皮毛。
染上赤紅的銀白流光踩着悶叫的野牛跳開,輕巧落地,心臟在胸腔狂跳,白狼警惕着四周,同時略有些急促的喘息着。
野牛群早已四散奔逃,剛剛還激烈廝殺的場地突然安靜下來,白狼低喘着走到水潭邊,鼻息間滿是血腥氣,入目也是半身的血水,便緩步走入水中讓水流清洗皮毛。
寧楓泡在水裏,看着岸上一大一小都沒了氣息的獵物。
交易堅果需要兩頭中型獵物,如果他沒有襲擊幼崽,而是挑一頭成年野牛,此刻交易條件應該就滿足了。
但寧楓並不後悔。
這是他第一次捕獵,因為不熟練,以及被本能沖昏了頭腦,各方面都相當不成熟,起碼與“記憶”中種種捕獵方法相比,他現在就是最菜的,甚至險些受了重傷。
如果第一次選擇偷襲成年野牛,很可能會失敗。
因為他才發現自己的爪子勾不住獵物。
總體來說有驚無險,等他恢復狀態,再抓一頭獵物就是了。
白狼在水中稍作休息,待到皮毛清洗的差不多后很快就回到草地上,就在他將要帶着獵物離開時,白狼忽然側轉過身,看向了飛流而下的瀑布,以及水潭霧氣中濺起的大片水花。
鼻尖微動,白狼似乎嗅聞着什麼,靜默片刻,最終還是轉身離去,帶着獵物鑽入山林,很快消失無蹤了。
靜謐的瀑布水潭再次恢復了寧靜,唯有凌亂的地面與灑落一地的血痕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又過了近十分鐘,奔流的瀑布後方忽然傳出了一些聲響。
看到這片雜亂的草地,毫不知情的人都能猜出這裏一定發生過一場廝殺,更何況是幾乎全程旁聽的人。
自水潭中緩步走出的男人身材高大修長,濕濡的工字背心緊貼着他寬闊的肩背,勾勒出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的胸肌、腹肌以及人魚線,都足以表明這具身體裏蘊含著澎湃的力量。
但他裸露在外的肌膚又呈現出一種極為病態的蒼白,加之英俊的面容還浮着高熱引發的薄紅,看上去竟然又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感。
司南抬臂摸了摸自己依舊滾燙的額頭,迷離的眼眸已經從純黑變成了混沌的深藍色,修長五指穿過濕漉漉的黑髮向後攏去,任由水液從白皙的脖頸流入胸膛。
反覆的高熱昏睡折磨着軀體,司南唇邊卻勾起淡淡的弧度。
他無視掉草地上廝殺的痕迹,找出藏於瀑布岩石的工具包正要離去,餘光卻意外的被水潭邊的一抹綠色所吸引。
那是藤蔓下墜着的三個果子,被放在水潭邊最為顯眼的位置。
就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