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私情
“這兩日太后這般頻繁的召見太醫,莫不是身子骨出了什麼事?”
“哪是出了什麼事,太醫這幾回去太後宮中,都帶着一位臉生的公子,你是未曾見着那位公子生得是何風流倜儻。”
“生得好看又如何,難不成太后還……”
“噓……”
小太監做了個手勢,另一個小太監立馬明白了過來,一臉吃驚又想探問,宮中當值,隱秘事數不勝數,先帝已故多年,太后私底下便是養面首都不足為奇。
“我聽聞,這位公子曾還是探花郎,何等風流,只可惜,家門不幸。”
另一人發出吃驚的聲音:“怎講?”
亭中柳條垂落,湖中出現倒影,幾人駐足在拱形門外,打頭的太監微微弓着腰身,聽着假山後的一番議論,額頭往外冒汗。
二人這話未曾說得露骨,但是叫他身後這位爺聽見,豈是能輕輕揭過,他側過身低着頭,沒敢輕舉妄動,低聲道:“王爺,奴才去看看。”
男子一身深色長袍,寶藍色雲紋腰帶束身,以冠束髮,面如傅粉,俊美非凡,深邃的黑眸如冰冷寒泉,蒼白面色染了分病態的陰鷙。
他面帶病色,氣勢卻凌然,稜角分明的面龐瞧不出是何情緒:“不必了,把人帶出來罷,讓本王也聽聽,有多不幸。”
太監心下一緊,聞此言,知那兩人今日不會有好果子吃。
要說這京中惡名昭彰之輩,翎王當屬頭一份,他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傳聞陰沉兇惡如羅剎,惡鬼見了都害怕,仗着陛下偏愛,行事乖張。
宮中非議後宮之主,乃是重罪。
那兩個小太監被拉出來,是宮中的新人,見了燕昭翎,臉色煞白,被拉下去領罪。此不過途中一小插曲。
燕昭翎要去見太后,未曾逗留,從花園穿過的步伐沉沉。
宮中紅牆綠瓦,地上石磚路這兩日淋了雨,還是濕的,領路太監只低頭領路,忽而聽見身後腳步聲沒跟上來,他停了下來。
燕昭翎站在原地,狹長陰鬱的眸子看着前方不遠處走來的幾道身影。
老太醫背着木箱偏頭同邊上的人說著話,那邊上的人赫然是方才兩個小太監嘴裏的那位“臉生的公子”,鬢若刀裁,面若桃瓣,恰不負方才兩個小太監對他的誇讚。
他一襲青衣,並無官爵,舉手投足間不見拘束,亦不四處張望,他抬起頭時,和前方燕昭翎正好對上視線,不免一怔。
太醫似偏頭對他說了什麼,他微微一愣過後,又恢復了自然。
迎面走來的幾人走到了燕昭翎面前,對他行了禮。
“太後有何不適?”燕昭翎問。
“回王爺。”太醫道,“太后這兩日受了涼,身子乏力,臣已開了藥方子,好好調養,並無大礙。”
燕昭翎問他旁邊的人是誰,來幹什麼的,太醫道他亦是醫師,太後頭疼癥狀來回反覆,這位醫師一手醫術在民間頗為有名,有人為之引薦入了宮。
“宮憫見過王爺。”宮憫垂眸作輯行禮。
一陣風吹來,燕昭翎握拳抵在唇邊低低的咳了兩聲,他問的幾句,身形頎長的男子都站在太醫身後,垂眸低順不語,聞他咳嗽聲,男子方才抬眸望了他一眼。
“王爺,莫要耽擱了。”身旁的太監上前提醒道。
燕昭翎定定看着宮憫,似是多疑的性子作祟,片刻后才收回了眼:“走罷。”
他從他們面前走過,宮憫才同太醫繼續前行,雙方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宮憫回頭望了一眼那削瘦的背影,印象里只剩下方才看到的那一眼。
燕昭翎,翎王。
他跟着小太監從西門出了宮,道了聲謝,轉頭往旁邊走時,聽
到身後一陣凌冽風聲,沒料到會有人在這宮門動手,回過身已失了先機,一時不查,後頸一疼,眼前暗了下去。
青天白日,竟有人干這等強取豪奪之事。
也不知是不是見了燕昭翎的緣由,宮憫又夢見了前陣子的夢,夢中是一本話本,話本內容十分的豐富,講述了一段虐心的痴情戀。
裏面的男主角為葬父賣身,被有斷袖之癖的二皇子一眼相中,帶在了身邊當書童,本該是一段佳話。
但裏面有個黑心肝的大反派,反派心狠手辣,身患隱疾,外人不得而知,他不能人道,身體無能,心裏便開始變態。
而某一次,他意外發現自己竟能對男主硬起來,於是他棒打鴛鴦,拆散了有情人,男主含淚與二皇子分別,到了這大反派身邊。
而後,帝王見到男主,又驚為天人,要將人破例納入後宮,兜兜轉轉,男主成了二皇子的母妃,大反派與帝王之間也因他產生了間隙。
二皇子隱忍不發,背地裏與他暗通款曲,只待有朝一日得權,奪回心上人。
這黑心肝的大反派,便是當朝翎王,燕昭翎,性子恣睢暴戾,瑕疵必報,便是一條惡狼,誰招惹上都得被他咬下一塊肉來,十分喪心病狂。
這還得從他自幼的生長環境說起,幼時不得寵,受盡欺辱,小小年歲嘗盡冷暖,長大后心便也是冷的。
當朝帝王對他也是百般的縱容,不曾約束。後來帝王被二皇子起義推翻,他這大反派也被滅了,腦袋都被掛在了城牆上示眾。
宮憫再醒來,外邊天都快黑了,他手腳被綁的躺在一張床上,睜開眼看見的就是床邊飄飄蕩蕩的窗帘,身下的被褥質地看規格便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綁人的人不怎麼走心,他的手被綁在前邊,麻繩捆着手腕,宮憫把繩結遞到嘴邊,繩結打得也不複雜,一看就不是專業的。
繩索到了床上,堆積成一團。
他仇家多,一時半會也想不起在這上京惹了什麼人,後頸落枕了一般,一陣生疼。去解腳上麻繩之時,他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
這點時間,顯然不夠他解開麻繩再下床。
床簾飄飄蕩蕩,房中未曾點燃燭火,光線昏暗,外間腳步聲如敲打在人心口的鐘,一道一道的迴響,偏生又不急不躁,似故意惹得人心慌到提心弔膽。
人影在床簾后隱隱綽綽,來人不來拉床簾,先坐在桌邊慢條斯理的喝了杯茶水,指尖輕輕地敲着茶杯,彷彿不知道床上還躺着個人。
待那杯茶喝完,他方才起身,往床簾這邊走來。
他掀開床簾的瞬間,一道黑影直擊他而去,他像是有所預料,往旁邊躲開,宮憫的目標也不是他,他一躲開,他便往窗邊而去。
雕窗一開,窗外守着的人守株待兔似的,一掌劈了過來。
幾息間,房中動靜平息,繩索重新綁在了宮憫的身上,把他和一條木凳子綁得緊密相連,胸都快被勒小了,喘氣差點喘不過來。
旁邊的木桌邊上,男子悠閑地坐着,茶杯抵在唇邊輕抿,懨懨的眸子看向他,不言不語。
房中靜悄悄的,杯盞碰撞的聲音便抓人耳,燭火幽幽,這故意磨人心的做派宮憫不會看不出來,他好似很享受一刀一刀慢慢切割魚肉片的快感。
“王爺此為何意?”宮憫出聲問。
“何意?”燕昭翎輕輕的喟嘆了聲,“本王是何意,你豈會不知?”
他道:“在下愚鈍,還請王爺明示。”
“太後身體可安好?”燕昭翎問。
“太后貴體自是安康。”
“既安康,太醫院的人手便夠了。”燕昭翎把玩着茶杯,問了白天問過的那句問話,“你在那做甚?”
“在下去哪,又如
何做得了主。”宮憫道道,“王爺將我捆成這般模樣,又是做甚?”
那一番折騰,宮憫一頭黑絲都凌亂了些許,桃花眼似水柔情,秋波盈盈,低柔的嗓音在這深夜裏都別有一番滋味,婉轉的調子令人回味。
“呵。”燕昭翎牽扯唇角冷笑了聲,“本王想做甚?不若你來猜猜?”
“我與王爺無冤無仇——”宮憫話未說完,聽聞燕昭翎一聲冷笑。
他驀地放下杯子,抬起宮憫的下巴:“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他露出森森白牙:“這幾日本王聽了些宮中傳言,你可想聽聽?”
他附在他耳邊,低聲將那傳言說與他聽。
宮憫道不知他這話為何意,他似有些不解的皺了皺眉頭,就連惱怒的模樣都是分外養眼的,他道:“一百個人一百張嘴,嘴皮子一碰也作數的話,王爺將我擄到這兒來,旁人若傳你我有私情,你我之間,難不成便真有了私情——”
“私情”二字似戳到了燕昭翎的痛點。
燕昭翎驀地回身拔下架子上的劍,劍出鞘發出一聲爭鳴,冰涼的劍貼在了宮憫頸間:“口出狂言。”
劍出鞘,二人便都不言不語了,視線在空中碰撞,燕昭翎胸口喘着氣,眸光微閃看着他,良久,道:“本王說了,若叫本王再見到你,必不會輕易放過你。”
宮憫看了他片刻,輕哂了聲,那層紙戳破,他聲線不似方才那般端正,低柔中又含着輕佻的笑:“我以為,殿下早已忘了我,如今看來,殿下於我,是念念不忘啊。”
劍貼着頸間,劃出了一道血痕。
舊人相見,要說二人過往,那便是有的說了。
宮憫曾也是名門貴族,離京乃是無奈之舉,家逢巨變,離京之前,還曾給皇子做過伴讀,宮憫自小聰慧,和燕昭翎也算是有竹馬之交,同窗之情,彼時宮憫與各位皇子都有點交情。
燕昭翎是當今帝王的弟弟,年齡卻是和當時的皇子差不多大,幼時的燕昭翎並不受寵,常年陰沉着一張小臉蛋,幼時尚未懂事之時,宮憫只覺他生得漂亮,經常給他帶吃食,吃人嘴短,宮憫因皇子受了罰,跑他面前叫聲疼,漂亮的小冰塊臉便抿抿嘴,給他吹吹手。
後來越長大,兩人越是性子不合,宮憫常仗着他不善言辭欺負逗弄他,這仇便那麼結下了,臨走之時,宮憫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相見了。